作者:管城子
“父亲,这是我们家所有铺子的账本。我今日去看望梁世伯了,他还是闭门不见。”青年向坐在书桌后的中年男子道,遗传生母的眉目温润清秀。
“平儿,你不用如此紧张。”冯亘翻了几眼账本,“梁钧唯一的女儿没了,偏偏那天你大哥刚好在梁家,他不想见到与此有关的人也是情有可原,过些日子就好了。你知道你大哥明日要回来了吗?”
冯良平松了下原本板直的肩膀,蹙眉点了点头:“离婚期就剩下五天,大哥这才回来,实在是把成婚当儿戏,也伤了与张伯的情分。”
“他能乖乖成婚便好了。”冯亘合上账本将其推远,“不过对亲家还是要赔礼,你觉得该怎么补偿好?”
冯良平思索片刻便道:“张小姐喜欢舞刀弄枪,我们满足不了。不过父亲说过张伯父爱茶,不如将西街的茶铺送与他们?”
“很好。”冯亘露出宽慰的笑,“便按你说的做。明日有一场宴局,你跟我一起去。”
冯良平眼睛一亮,知道又是与那些商甲认识的机会:“是,父亲。”
他顿了顿,道:“听说家里来了四个除妖师,虽然他们说来自正清门,但我担心难保不会又是招摇撞骗之流。”
冯亘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要好生对待他们,不可有丝毫懈怠,特别是柳公子。”他在最后三字加重音。
虽然不知父亲为何对他们如此看重,但冯良平还是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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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暖和……
白九祝眨了眨眼,伸手碰了碰人类覆在他颈边的手。
他方才梦见自己像是在晒太阳一样,懒洋洋的阳光让他也变得懒洋洋的。只是当白九祝睁开眼时,见到的只有靠在榻上闭目的柳三思,但身体里如梦中一样充斥着满足感。
柳三思的呼吸平缓而绵长,看来是睡着了,而他则正枕在柳三思的腿上。
月光穿过雕花纱窗落在地上,只能带来熹微的光亮。不过就算没有一丝光亮也不会妨碍白九祝视物,毕竟他是妖。
不担心算得上脆弱的颈部被拿捏住,白九祝反而还握着柳三思的手紧贴着咽喉。
隔着浅薄的肌肤,妖怪略微冰冷的血液疯狂汲取着温度。
白九祝不由舒服地眯了眯眼。
妖怪的血液并不如同人类的那般炽热,只是带着些微的温度,像他们所活过的漫长岁月般不冷不热。
难怪阿狸说不可以跟人类走得太近,因为这样真的会让妖堕落。舒服得不想动的狐妖想道。当然,如果没有人吵就更好了。
“柳公子,我奉老爷之命送来晚膳。”
门外的丫鬟没有得到回应也未离开,一遍遍地隔几息就敲门。
白九祝捂着耳朵也阻止不了敲门声钻入耳朵里,只好恼着脸翻起身。
丫鬟正又曲起手指,就察觉一道令人发毛的目光落在了身上,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蹲在门上低头瞪着她,月光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少年透明似薄纱。
她差点就崩掉礼貌的笑跌坐到地上,认认真真地看了两眼地上,确定少年有影子不是鬼才恢复镇定。
“不准敲了。”白九祝恶狠狠说道。
“柳公子,我是来为您送晚膳的。”丫鬟话音刚落,便感到手上一空,食盒不见了。
没有纠正自己不是“柳公子”,白九祝丢下一句话就没影了:“我拿了。”
暗自腹诽这姓柳的客人莫名奇妙,丫鬟急急忙忙离开了。明天大公子就回来了,再加上大公子的婚期将近,厨房现在人手不足忙得不可开交,她得赶紧回去帮忙。
白九祝拎着食盒一进门,就对上双含笑的眼。
也不管人已经醒了,白九祝随手把食盒放桌子便往软榻一躺,自顾自的抓起柳三思的手放到脸上。
柳三思好笑地看见狐妖一脸满足地蹭了蹭他掌心,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他早在白九祝醒来时也醒了,之所以一直没出声,可能是因为掌心下的肌肤触感太好吧,凉丝丝的,令人爱不释手。
柳三思不介意跟白九祝继续这样窝着,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九祝。”柳三思捧起某只看起来已经要睡着的狐妖的脸。
白九祝不满地睁开眼,眼中传递来一个讯息:干嘛?
“等我先吃完晚膳。”
据说人类身体都很脆弱。
白九祝不情不愿地点下头。不过他不想动,也不想柳三思离开,于是用红线勾过食盒扔向柳三思。
柳三思接住食盒,避免了饭菜洒出来的危险。白九祝意思不言而喻,于是他只好就着这奇怪的姿势进食。柳三思并不讨厌狐妖这种小任性,反而还喜欢这份亲近。
刚掀开食盒,淡淡的酒香便迫不及待溢出。
一滴醉,南域的名酒。
柳三思刚倒上一杯酒,就见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杯子。
白九祝的脸酡红酡红的。
这是醉了?!
要知道,这酒虽然名为一滴醉,其实后劲不大,得喝上好几坛才能醉人。
柳三思手背贴近他的脸以探探温度:“醉了?”
“才没醉。”白九祝立刻反驳,才不可能还没喝就醉了,他在阿狐山可是闻过不少酒的。不过这次的闻起来好香,还夹杂着淡淡香甜的果香味。
他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喝。”
没能抵挡住那双眼睛,虽然也没想抵挡,柳三思非常乐意地将酒杯递到他嘴边。
白九祝先是嗅了两下,才低头抿了一口。
第22章 嫁衣(5)
妖怪醉酒是什么样的?
柳三思师承陆惟,与陆惟稍微亲近些的人都知道,这位强大的捉妖师极为嗜酒,可以说是爱酒如命,而且还千杯不醉。
作为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柳三思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就算是妖怪也没一个能赢。所以他见过恨多妖怪千奇百怪的醉酒姿态,但像白九祝这种醉后居然毫无凶性的倒是头一次遇见,而且也是他头一次遇见一滴酒就能醉掉的妖怪。
因为醉酒,狐妖没有精力去维持脸上的伪装,暴露出那张迤逦的脸。他软绵绵地抱着柳三思的腰,上挑的眼尾晕出一片红,柔软的嘴唇泛着水意,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可以勾动人心。
柳三思被蛊惑般的伸手摸了摸那头漂亮的头发,十指穿过发丝,从发根梳理至发尾,带走冰凉如水的触感。
银白色的细辫以红绳绑着,安安静静的垂下,柳三思搓揉着细辫的尾巴,忽然觉得这里欠缺了什么。
叮铃。
柳三思呼吸猛地一滞,眼前出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人,看不清五官,但不知为何,柳三思就是知道那个人在笑,声似银铃。垂落在他肩前的细辫上系着个铃铛,也在响动。
两道声音渐渐重合,像是近在耳边。
从幻觉中抽身出来,柳三思感到后脑一阵阵的刺痛,不过只是一闪而过。
铃铛的声音还在响,不过这次不是幻觉了。他寻着声源找过去,发现原来是被白九祝绑在指尾的铃铛。
鬼使神差的,柳三思小心翼翼将它解下,绑到一绺细辫尾上,幸好白九祝没有反抗,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的动作。
轻巧的银铃与红色的流苏乖顺地垂下,填补了那莫名的欠缺,这铃铛系辫本应当略微显女气,但却被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硬生生压下去,失了颜色。
柳三思做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一番动作有些不合适,趁妖之危,还没过问一方当事人就将其当作木偶一样摆玩,但他还是没舍得把铃铛摘下来。他总觉得,白九祝也会喜欢。
他想到这时,醉酒的某妖就被铃铛吸引了,翻身松开了缠着柳三思的手。粉色的指甲拨弄着铃铛,发出脆响,白九祝开心地弯了弯眼。
柳三思刚放下心来,就被接下来的变化惊到了。
微微冰冷的夜风随着月光从屋顶的裂口呼呼而来,灰尘簌簌扑面而来,倒坍而下的瓦片与房梁砸落于地发出巨大的响声,连同软榻也被砸成两半。如果不是柳三思反应迅速,他现在就得跟软榻一起被房梁砸在下面。
若不是他们住的院子较为偏远僻静,早就引来其他人了。
柳三思抬头望向巨大的破口,罪魁祸首此刻正挂着明媚的笑朝他伸出手,好看得过分,让人生不起半点责怪的想法。白九祝看起来还是那副无害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方才直接一爪子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这是要他也上去?
就这点距离,虽然柳三思自己也能跳上去,但他还是握住了那只手,甚至还产生了不想松开的意思,因为现在的白九祝实在……像是纯洁无垢得令人想要独占的珍宝。
月光落满了那头银白色的发,让它看起来像是由流光编织而成的,白九祝肌肤白皙得有如透明,有如幻体,柳三思抓紧了他的手,才能找回他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不知道柳三思心里在想些什么的狐妖正躺在屋顶上,新奇地举着铃铛对准近乎要盈满的月亮,铃铛表面反射出的光点烁烁,像极了坠入凡尘的星星。
然而柳三思也很快发现不对劲。
像是以屋顶为分割,上边是星月交辉,下边只有沉寂的黑暗,黑暗以他们下方为中心开始蔓延,而光芒也以他们为中心靠拢,更准确点来讲,是聚拢到白九祝身上。
妖怪有千奇百怪的修炼方式,有靠血肉为食、也就是所谓的吃人以及大妖吃小妖修炼的,也有靠自己摸索出的方式来修行,不过以日月精华为食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柳三思来不及深思,再不阻止白九祝,整个冯宅、或者整个泰平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了。若是白九祝妖怪的身份被曝光,他们想在泰平镇待下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人类对于妖怪的畏惧与憎恨程度是无法估量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让白九祝在旁人面前伪装的缘故。
柳三思解下外袍罩在白九祝身上,以防止被人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俯下身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九祝,停下。”
白九祝歪了歪头迷茫地看着他,就当柳三思以为无效而想方设法去搪塞等会被引来的人时,月华停止了聚拢,倾落在地上。
白九祝咕囔着什么,抓过柳三思的手枕到脑后便闭上了眼。
柳三思模模糊糊听见他是在抱怨太膈了,不由笑出声来,然后就又迎接了一次目光洗礼。
“怎么了?”隔着外袍,柳三思用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睡不着。”白九祝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带着下意识的依赖。
“你给我吹笛子嘛。”
柳三思晃了晃神。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谁这么对他说过。
一支竹笛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做的。
“好。”柳三思笑着应答。
他把白九祝半扶着靠在腿边,然后将笛横于唇边,悠悠的笛音倾泄而出。
如果白九祝还清醒着,定然能认出这就是他一直哼着的那首曲子,只可惜他现在半梦半醒,醉鬼一个。
曲毕时,白九祝已经几乎要睡着了。
“如果我也能吹得这么好……那……”他说话的声音又小又含糊,柳三思不得不靠近些才能勉强听清。
“不如我教你好不好?”柳三思摩挲着竹笛,点了点那酡红的脸颊。
白九祝往他怀里钻了钻,含含糊糊似乎应答了声好。
柳三思盯着他姣好的脸蛋,忍不住问出了一直藏着的问题:“白九祝,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发现狐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