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 第29章

作者:管城子 标签: 情投意合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确实如魏铁匠所想,对于喜爱之人,柳三思也不会有半分收敛,即便他只是站着并未做些什么,但许是靠天生其利弊害的直觉,小孩们三三两两地跑到别处去玩,自觉给柳三思与白九祝二人腾出空间来。

柳三思蹲下来挼了把小土狗背上的毛,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居然还待在这,毛是挺好摸的。”笑得就跟下一秒就会将那毛全拔了一样。

小土狗四肢一软,趴在了地上,看模样可不是因为舒服。正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也凑到他旁边挼毛。小土狗似乎本呜咽着想蹭那只手,但一对上柳三思的眼睛,脑袋顿时又趴回去了。

看到它的表现,柳三思奖励式地再摸了两把,虽然摸得小土狗瑟瑟发抖,看起来是恨不得离得他三尺远。

柳三思肩膀忽然被戳了下,一偏头,模样清秀的少年双眼弯似月牙,夹在食指与拇指间的糖也肖似月牙。

柳三思回过神来,好笑地咬走那月牙糖,酸酸甜甜的,意外的还挺合他心意。

“好吃吧,比芝麻糖好吃多。”因为嚼着糖,白九祝脸颊有些鼓起,矜傲地扬起头,表情像极了等待夸奖的孩子,只要一得肯定,就会展露出毫不保留的笑,灿烂得让人以为是太阳落到了面前。

因为芝麻糖吃厌了、又舍不得丢掉,所以索性将其分给那些小孩子。白九祝的心思实在不难猜。

柳三思笑着点点头,将他的手揣到怀里,但似乎没什么用,不论再怎么捂紧,那双手依旧冰冷,冷得就如同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冰层。

没有脉搏。

冷得像不该存在于世上。

这是在冯家碰见祸魔开始的异变,有如本就毫无生命迹象的傀儡木偶被强行脱去人皮温暖的伪装,然而那木偶自己似乎还未意识到真相。

他将那双冰凉的手揣得更紧了。

“九祝。”

“嗯?”

“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52章 千秋酿(4)

魏铁匠屋后是一片蜿蜒而上的深绿,小山披就了一身驱热的绿衣,乍一眼望过去,被人踩得露出大地颜色的小路格格不入。

道路坑坑洼洼的,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跌倒糊了满脸的土。然而柳三思已经走过千百遍,即使避着眼也能踩在正确的地方,更何况不过是分神牵着白九祝走,依旧是如履平地。

树木都有些年龄了,长长的枝蔓倾泻而下,叶片肥厚圆润,倒有些像是深绿色的珠帘。柳三思轻车熟路地撩起左侧的“珠帘”:“小心些,这里有个小坑,土质松软容易滑倒。”他一边说着,一边单手环住白九祝的腰,小心翼翼地抱到“珠帘”后,方才自己大步跨过那被草丛遮掩的坑。

“珠帘”之后是一片空旷的草地,灰白色的墓碑伶仃屹立于空地中间,显眼得很,又平白使得那繁茂的枝叶添上几分凄冷之色。

柳三思拂去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暗红色的朱砂衬得那灰白的碑石愈发气死沉沉。

许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墓碑周围干干净净,不生杂草,只有几根早已燃尽的香烛横七竖八倒着。白九祝悄悄挪了下身,脚尖一点将它们踢到边上去清了地。他舒了口气抬头,看清了那朱砂摹写的碑文。

陆惟之墓。

人类总喜欢在他死后将身体装到名为棺材的长木盒中,立碑祭拜,这是为了有个念想吗?

可如果真想记得,揣在心里头比其他任何繁琐的方式都有用得多。白九祝虽不理解,但也未钻牛角尖。反正人类奇奇怪怪的习惯多了,也不差这一样。

“这是我师傅,陆惟。”柳三思忽然出声,拉着他的手坐下,声音有点轻,“也算是我半个父亲。”

“我不知亲生父母是谁,被扔在正清门山门前时还没满月,恰好他经过,便顺手带回门派,再然后,顺手把我养了。”

“我天生灵力是旁人数十倍,天赋卓绝,按理来说应该让掌门师伯收我为徒,不应当是到他门下,就算师傅被人尊称为陆君,但说到底依旧是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可我当时哪知道这些麻烦事,非要跟着他,最后他被闹得没办法,顶着一堆非议收我为徒。”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旁人说他是因为‘嫉妒’而与掌门抢弟子,感慨我拜错了师傅自毁前途。但我清楚,他是最好的师傅。他想将毕生所学传于我,只可惜我在布阵设险实在是没什么天赋,破阵倒是能学个七七八八,他愁得到处找人问该怎么教徒弟。”

袖子被扯了扯,将柳三思的注意引去。

白九祝侧头趴在膝盖上,抓着他的手把玩:“可是你身上并没有灵力,阿狸说过没有灵力的人类是伤不了妖怪的,但你之前……”

被这么一打岔,柳三思脸上的沉郁消散了不少:“我因为一些事昏睡了十年,醒来后就莫名奇妙丧失了灵力,连带着以前的一些事也记不得了。”

他握紧了那想要挠自己掌心痒痒的不安分的手:“没有灵力的人类根本就无法杀妖,确实如此。我方才说,我灵力天生是他人的数十倍。磅礴的灵气对于已步入修道的人而言是求而不得的东西,然而对于一个根本不会控制灵力的婴儿来讲,无异于灭顶之灾。”

“当时的我无法阻止身体吸纳灵气,磅礴的灵气陷入了暴走,身体皮肉开裂、经脉几乎尽断,全靠灵气吊着命。陆惟捡到我时,险些以为已经没得救了,如果把我放着不管,不到五日就该没气息。”

“但陆惟是个疯子,觉得这是个世间难寻的挑战,他在我心脉上设了个法阵以护住心脉,同时琢磨出了个阵法,将我吸纳来的天地灵气禁锢在我体内,并反过来利用灵气来锻造我的经脉骨肉,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本是想拓宽我的经脉以容纳更多的灵力,却没料到锤锻出了个灵体,我的每一寸骨肉,皆是由灵气构造但又非灵气,似人又非人,古怪至极。”

“这件事原本除了师傅,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现在,又多了白九祝。

柳三思偏过头,对上那双淡若琉璃的眼。

这他喜欢的人啊。柳三思想道。

他控制不住,甚至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一切袒露出来。也并非是为了求得什么同情怜悯,他一向不屑于这种东西落到他头上,只是因为想说,便说了。

这世间只有一个天才绝伦的陆惟,也只有一个灵力异禀的柳三思,由此才有了独一无二的灵体。

但若是此事爆出,必然有人希望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能同他一样,届时不管是人妖之间还是人族内部都会掀起一番争斗,而柳三思也会成为这场争斗洪涛的漩涡眼。

白九祝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抬手摸了摸柳三思的脸。柳三思呼吸一乱,但下一秒就让他接下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很古怪吗?不就是比别人厉害一点点吗,模样还是跟其他人类差不多。”白九祝用力扯了下他的脸,眉眼忽的一弯,“不过……这是你的秘密吧。”

食指向下滑落,停在了柳三思唇边。

白九祝微微扬起下巴:“既然这么信任我,那我一定会帮你好好保管。”

他忽的眉头一皱,极为困惑地眨了眨眼,嘟囔道:“但是好巧,十年前我被阿狸捡回去的时候,也没了记忆。”

“不过可能比你更糟糕吧,我什么都记不得了。阿狸说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浑身都是伤,吓得他都把酒坛子砸了。”白九祝弯了弯眼笑道。

柳三思心脏像是被捏住般,疼得厉害:“是不是很疼?”

白九祝本以为柳三思听了他的事后,许就觉得自己的经历没那么糟糕。他原来是想安慰柳三思,但好像起了反效果,柳三思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白九祝挽救道:“我不记得了,应该不痛吧。”所以请你不要一副疼得要命的样子。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看到柳三思这模样,心里也闷闷不乐的。

正在此时,一声兽类的嚎叫打破了这莫名的气氛。

一只小土狗从帘蔓窜了进来,在看到柳三思后顿时停在了离他们三尺左右的地方,踟蹰不前发出呜呜的叫声。

“大黄?”白九祝冲它走去,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土狗的头,“是来叫我们回去午饭?”

小土狗“汪”了两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却被他下一句吓得尾巴都竖起来,连本想要舔一舔白九祝的舌头都收回来了。

“大黄,你不是狼吗?为什么要学狗叫?”

“装狗装久了,也变得像条狗了。”柳三思似笑非笑地捏住小土狗的后颈肉,小土狗抖得更厉害了,被提着的僵硬模样像极了那些不会动的布偶。

“回去吧。”柳三思冲身侧的妖伸出了手。

瞳色浅淡的眼倒映出他的笑脸,仿佛刚才那些外泄的情绪都不过是幻觉,白九祝垂下眼眸,将手放在他掌心上。

柳三思刚想握住,却被迅速地抽回了手,只握住了一个膈人的东西。

他摊开手一看,是一颗糖,形如月牙,色如琥珀。

“再给你一颗糖,开心一点嘛。”白九祝眉眼弯弯,狡黠地眨眨眼。

柳三思似乎闻到了甜丝丝的糖香。

“很好吃的。”白九祝说道。

不知为何,柳三思觉得眼前的狐妖肖似月牙糖,甜得人心软那种。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全写完发上来,但是高估了自己的手速。千秋酿是一个过渡性副本,简简单单吃点糖。

第53章 千秋酿(5)

镇里人许是早已习惯自家的小屁孩三天两头往魏匠师家跑,到了午时还有好几个小孩没被父母领走,魏匠师也不嫌麻烦,乐得热闹。他们也乖巧,不用魏匠师多说,一个个自觉地搬桌椅跟吃食到院子中摆好。吃食都是农家腌菜,柳三思可不觉得这些是魏叔弄的,他那双糙手打铁还行,进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只有自己能吃,多半是哪家送来的答谢礼。

柳三思本不重口腹之欲,可一看到白九祝夹着辣白菜,吃得脸红扑扑的,嘴唇也艳艳的,不由也多了几分食欲。

“吃饭便吃饭,跟猴子一样左右乱动瞧着做甚呢?”魏匠师用筷子敲了敲碗喝道。

柳三思下意识地直了直身,转头一看原来是冲隔壁桌的小孩们说的,至于有没有暗指某人,也只有魏匠师自己心里知道了。

隔壁桌的小孩让魏匠师这么一呵斥,乖顺还没一分钟又不安分地凑在一块,一边把饭粒放桌上拼着什么玩意儿,一边叽里咕噜低声讨论着。

“你们看,像不像白哥哥。”皮肤晒得黝黑的小孩指着桌上用米粒拼出来的杰作,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呸!我的才像,白哥哥的眼睛哪有这么小。”

“我看你这幅也不怎么样,丑死了。”

几个小孩争得面红耳赤,唯二没有加入争执的是陶志与小胖子,一人趴在桌上用筷子戳着白米饭,一人只顾着埋头苦吃。

好一会,小胖子没忍住抬起头来,面上表情复杂:“陶志,你干嘛呢?好好的饭整得跟马蜂窝似的……”他屁股仿佛隐隐作痛,又想起了半个月前被马蜂追着蛰那事了。

陶志有气无力地翻边,换一只手枕着头。

小胖子疑惑:“你平日不也是会帮魏伯伯吗?今天怎么累成这样子。”

陶志不知想到什么嘿嘿一笑,神秘道:“这是秘密。”说完愣是小胖子怎么问都不肯再吐露消息。

小胖子好奇心被高高吊起,这厢柳三思却是一眼就看穿了这所谓“秘密”。

柳三思光明正大地偷听小孩子们的悄悄话,眉一挑,无声吐出四个字:“灵力淬器。”

魏匠师开了坛醉花酿,凑到坛口狠狠吸了一口酒香,随手一挥,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隔音屏障在两桌间筑起:“本来是想过些日子再教他,这不正好赶上要给你做灵器,索性提前几日。你也不必担心,陶小子一向聪明口风严,我早已叮嘱莫将这些事告知他人,对外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铁匠。”

他转头冲吃得红扑扑的白九祝摇了摇酒坛:“小白,来尝一口,这酒可是魏叔我亲自酿的。”

还未等白九祝回应,一只手便横插进他俩中间,柳三思顺手将坛子拿走倒了两碗酒,自己端了碗酒凑到嘴边,另一碗端到魏匠师前:“魏叔,九祝酒量不行,我陪您吧。”

魏匠师扫了他一眼,许是以为他抱有其他小心思般嗤笑一声:“跟你喝有什么意思。”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干干脆脆地拿起面前的酒杯饮尽。

他眯缝其眼,瞧见柳三思支着下巴给身边的少年夹了一筷子辣白菜,还贴心地倒了杯茶。

魏铁匠顿时莫名心酸,柳三思这兔崽子算是他一半养大的,也没见其这么孝敬过自己。

俗话怎么说,有了媳妇忘了爹?

不管怎么说,心酸的老爹还是得打探打探自己这儿媳的底细:“小白,你家在哪儿,以前都住在什么地方?”

白九祝吸溜了一口菜,红扑扑的脸蛋配上水盈盈的眼,乖巧得不得了:“以前住在山里。”

闻言,魏匠师心里一咯噔,小白看模样就是淳朴不经世事的孩子,但怎么也没想到柳三思那兔崽子居然是从山里头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