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没有气息,没有形体,若不是护心结没有反应,柳三思都要认为他就是“祸魔”了。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即使男人看着像是正清门的弟子,也没有杀气,柳三思依旧不敢放下警惕,把他说的话抛了回去。
“现在的弟子见到伟大的前辈都这么凶吗?”男子不满地嘀咕,但还是回答了柳三思的问题,“非要说的话,我应该算作残魂。”
人死如灯灭,阴阳就此两隔,此间人是看不见彼方魂,除非魂魄因执念过深成了徘徊于世间的亡灵。
但亡灵没有确切的形状,五官肢体会扭成一团,随着情绪不断变幻,它们甚至会被死前的情感或执念影响变得有些疯癫,而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沦为彻底没有理智邪灵。
而面前的男人,有着完整的人形,维持着生前的样貌,但有些喜欢自说自话以及语言攻击,有无理智还需存疑,残魂这个说法也得存疑。
似乎瞧出了柳三思心里没什么好话,男人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难得遇到能看见我的人和狐,身为伟大的前辈,我非常大度地原谅你在心里的冒犯。你不会不知道,亡灵能被看见,还可以伤人。”
话音落时,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似乎是想印证自己的话。
男人拔剑与挥剑时的动作都随意,任意一人都看得清全部的动作,然而在挥剑之际,仿佛有无形的剑气如排山倒海般朝柳三思压来,来不及反应,剑连着剑气已经穿过他的胸膛。
柳三思捂住胸口,呆住似的低头看着那处。
“看见了没有,你没有受伤。”男人收回了剑,正要继续谴责柳三思,就发现他的不对劲,顿时一愣,“不应该啊,不可能被吓傻了吧。”
小狐狸跳到柳三思的肩膀上,连拍了他的脸好几下,都没有得到反应,顿时生气地扑向罪魁祸首。但正如男人所说,它只是一缕残魂,小狐狸扑了个空,好在被铜炉精给接住了。
抖去身上的灰,小狐狸气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冲着男人嚎了两声。
“哎呀哎呀,亏我刚刚陪你玩,真是叫人伤心。”男人佯装受伤模样,“他只是陷入顿悟了而已,我可没伤到他。”
小狐狸怀疑。
小狐狸窜到柳三思心口。
小狐狸听了一会心跳。
小狐狸安心了。
“呜呜。”小狐狸转身朝男人叫了两声,这回声调明显低了不少。
“懂得道歉的狐狸就是好狐狸。”男人笑眯眯道,从虚空中凝聚出一条下尾缀着玲珑球的猫毛棒,弯下腰冲它晃了晃,“那我们继续玩?”
小狐狸看了看柳三思,又看了看诱狐的玩具,忍痛埋进了柳三思的怀里。
「柳三思,不会动。」
「要保护,他。」
「不可以,离开。」
男人动作一顿,伸手隔着虚空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看来这位后辈了不起,得到了九尾狐的认可。”
他又抽出了剑。
“那便再送你一道剑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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騩山,水月村。
血色染红了河水,天空阴沉而凝重。深邃如深海的鲛人尾在水面上翻腾,每一次的摆动都带着无尽的痛苦,几片薄如蝉翼的鳞片从上面剥落,落到河面正要随水流漂下时,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拾了起来。
许是察觉到了来客,河水渐渐停止了翻腾,浮游苍白的脸浮出水面。
沉默许久,白九祝方才开口:“我和虎奇一起把走火入魔的妖群处理好了,让他们每天都诵读清心咒。”
浮游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怪诡异的:“让妖怪诵读清心咒?他们不闹?”
“闹就闹,打一顿就服了。”白九祝说此话时一脸平淡,丝毫不觉得是否过于“残暴”。
浮游一下子就猜中这话会是谁教的:“虎奇?”
白九祝点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
“你们的关系变好了。”
“也不是,她看起来还是很讨厌我。”
白九祝垂下了眼,平淡的脸上终于透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你这次……还有多久能结束蜕鳞?”
绕来绕去还是没逃过这个问题,浮游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可能半个月,也可能是永远。”
“可你说过鲛人长生。”白九祝蹲了下来,执拗地盯着他。
“那是假的,我已经活了一万年。”浮游深觉以前在他面前编的那些故事属实是自己砸自己脚了,“没有任何人以及任何妖可以长生。”
他伸出手,指尖点向白九祝的额头:“但是记忆可以,只要你能记得我,那么我就不会消失。”
“这套只能骗骗小孩了。”白九祝拍开了他的手,用鳞片划开自己的手腕,递到他嘴边。
“作为你以前说谎的代价,喝下。”
九尾狐身上的任何东西,不论对于妖还是人都是大补之物。
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浮游的嘴边,但已经填不满这具即将与天地同融的身体。
“浮游,不要死。”
【作者有话说】
前文有一点关于柳三思身体的修订,大概在在笛子4,是免费章,之前修了一直忘记说。今晚看乒乓球,所以明天没有更新(趴)
◇
第85章 好梦(29)
黑云遮天。
天空,长了六翅的畸形妖怪与闪着雷光的巨鸟缠斗,尖锐的鸟鸣几乎要将耳膜震裂。
陆地,黑火舔舐着遍地尸骨,哀嚎与哭泣声充斥着这片空间,人与人,妖与妖,人与妖,或是疯癫、或是痛苦地砍下对方的头颅,掏出对方的心脏。
黑雾蔓延,修士术法的光芒成了此间唯一的亮光。
盘踞于地的黑蟒对于打在它身上的术法避都不避,轻而易举就卷起了在攻击它的人类。来不及挣扎,被卷起的人被折断骨头,变成软耷耷的尸体,进入蛇口。
拉长的竖瞳俯视着苦苦支撑的人类们,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上还挂着血肉,宛如高等捕食者逗弄猎物般发出恐吓。
朔风凛冽。他们的衣袍各异,但最多的是黑底白鹤纹。
“凝神,精心。”
“不能后退,不能惧怕。”有人嘶吼道。
“不能让它们再往前半步,影响俞回舟与本源的对战。”
“如果连一个附身都无法应对,如果连这片地都护不住,还修什么道!”
“不愧于门派,不愧于己道!”
“杀!”
“杀!!”
“杀!!!”
柳三思不知道自己是被困在了何人的身体,无法操纵,无法脱离,随着身体的主人冲进了追随祸魔的敌群中。
血液在胸膛奔涌,仿佛时空交叠,不知何时,由那人握着的刀,变成了柳三思握着。
阻拦的恶妖,杀。
被魔念入侵心智的昔日同伴,杀。
临阵倒戈的叛徒,杀。
透过不属于自己的眼睛,柳三思看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失去生息。
红色的雾染红了视野,那些不屈的血液流入地里,融入了隐藏于地的阵法中。
很快,就轮到了“他”了。
巨蟒尽在咫尺,鼻尖仿佛能闻到蛇口的腥臭,“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刀送进了巨蟒的眼睛中。
在“他”被吞噬的那一瞬间,柳三思终于从这具身体里离开了。
他看见了血色的大地,看见了白狐从天空坠落,看见了黑蟒痛苦地扭曲起身体,一团黑气从它身体出来往天上飘去,转眼黑蟒腐朽。
柳三思这才发现,原来遮蔽天空的不是黑云,而是某种令人胆颤、庞大且不可及的存在——宛如实质般流淌着的恶念吞噬了天空。
倏地,那浓稠得能扼住呼吸的恶念,透出了一丝缝隙,一缕光。
是天光,亦是一道剑光。
明明相隔如天堑,但此刻柳三思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虚空中背身执剑的人,黑底鹤纹的衣摆任由朔风扬起,他站如青松,但衣上的白鹤已成了红鹤。
剑招如虹,搅碎黑云。
落到柳三思眼中时,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那人的一招一式都变得极为缓慢。柳三思熟悉这剑招——他曾在藏书阁第四层所见。
明明是熟悉的剑招,但此刻却有哪里变了,那剑光如石落湖底,又温和似初升的朝阳,平静而坚定,空气被牵动着流转,有什么无形之物自四面八方汇来。
那不是再一个“人”,而是天地。
最后一剑挥出时。
黑云破碎,天光乍现。
一把断剑落在地上被染成血色的阵法上。
柳三思醒了。
然而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战场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方才所见到的剑招,慢慢演变成刀式。
一瞬间,他周身的灵气暴涨。
“嗷呜。”属于幼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柳三思一楞,回过神来,压制住了灵气。
静室内,唯一的光来自铜炉精左右两柄燃着的火。
天已经黑了,柳三思估摸不准自己失去了多久的意识,但绝对不会超过一天,否则他已经被第二日清晨来九皋殿打扫的弟子发现了。
“你再不醒来,这小狐狸可又要怪罪我。”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但这回,柳三思没有做出避开的动作,他已经知道男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