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 第65章

作者:管城子 标签: 情投意合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想要在葛青身上做手脚是很困难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极其容易被柏尘寰又或是他本人察觉。

所以需要一些不那么正常的情况,比如混乱的场景、狂乱的精神、疼痛的身体,令其难以察觉一瞬间的不适。

柏尘寰掩去嘴角的黑血,笑声低沉。

“是你的好师侄,还有那只小狐狸。”

“这熟悉的法阵,好似是来自你那位姓顾的徒弟。”

不同的声音于柏尘寰口中交错响起,但那双黑色的眼始终兴奋地盯着端坐于原地、即将被红线织就的茧包裹起来的白九祝。

“果然没死啊,逃走两回后,不长记性还敢自投罗网,以己身为阵眼,莫不是愚笨到以为靠你以及顾清霄留下的老办法,就能对付我?”

“就如在騩山那样,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将你捏死,但这次,你又想害死谁?”

回答祂们蛊惑之语的是清越的刀鸣,以及冷若秋潭的眼:“死的会是你们。”

柏尘寰不慌不忙抽出腰间的剑,挡住这直取心脉的一击。他自认为十分熟悉柳三思一招一式,正如他熟悉正清门、熟悉陆惟。

出乎意料的,刀剑相接的刹那,激起了一圈猛烈的罡风,在有如山威的灵压下,柳三思并未折刀或后退,还借反冲力使出更加迅猛、更加刁钻的杀招,在灵气加持下势如破竹。

茧内的白九祝则是借助阵法,扩大红线的范围,搜索正清门内所有受祸魔影响的人类,顺便趁乱把葛青捆起来扔向殿外。

赤金色的光对于祸魔而言是牢笼,但于正常的人或妖,它与空气无异。

黑水化作的眼试图阻止,但被柳三思拦下斩灭。

几招过后,柏尘寰手臂上被割出一小道深可见骨的豁口,不仅无法愈合,黑血还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

这一招伤在本源,感知到力量的流失,他操纵眼珠偷袭,自身则借此拉开距离。

柏尘寰面色阴沉:“你的刀,你的招式,哪学来的?”

“很熟悉?”柳三思持刀遥遥指向他,“请先回答我,现在讲话的是哪位师祖?”

“已经猜到了啊,真是聪明的孩子,令人艳羡。”

“柏尘寰”声音低沉而冰冷,给人的感觉像是某种冰冷滑腻的生物爬过皮肤,粘稠不适:“吾名尹容济,这个回答可满意?”

柳三思自动忽略掉没用的话语:“受人之托,问个问题:为何献魂于魔,甘愿与其同流合污?”

“当然是为了正清门,为了我们一手创建的正清门能长长久久,永存于九州。”尹容济摊开手,“要不是有我,正清门早已不存在,‘祸魔’也为祸九州了。这个回答故人满意吗?他应该死无全尸了才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见柳三思似乎熄战想和他好好聊聊,尹容济起了点别的心思:“他没有与你们一同来,说明他现在活得不怎么样。不如把他叫来,大家都是正清门的人,我们把一些误会谈开,或许都能舒服点。”

“将私欲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那些因你们背上罪名的冤魂、埋于无人知晓处的枯骨,又算作什么?”裂刀因主人难以抑制的愤怒,发出阵阵嗡鸣。

“你在计较这个?那些死去的弟子是必要的牺牲,至于在九州流窜的分念,都是些贪吃的孩子,等我们换过新身体,自然有办法控制它们的行动。”

柳三思嘲讽道:“多谢你,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当魔当太久后,若窥探不了他人的大脑,便说不来人话。”

“看来我们不同道,其实我还挺中意你的。”尹容济一手持剑格挡攻向自己的刀锋,一手翻转,掌心浮现出一个石匣,祂五指猛地收拢,几乎是在石匣碎掉的同一瞬间,大地剧烈晃动,下方传来了某种巨物倒塌的轰隆声,随之而来的,浓郁至极的妖气与怨念,妖鸟饶乱心神的啼叫令人耳膜生疼。

——正清门下方的镇妖塔毁了。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柳三思眼底寒芒更盛:“你不顾及正清门的弟子?”

“他们该怨你,若非你执意纠缠,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不去救救外面的人类吗,比起我,活生生的命更重要吧,要是妖兽下了山……”

明亮的刀身映照出一双被怒火淬得极冷的眼。

“我可不像你们无人可信、无可依靠,只能在一副躯壳内玩过家家。”

殿外。

九皋殿附近突然塌陷,生成一个巨大的窟窿,玄易门众人闪避及时,但还是陷入短暂的震惊中。

紧接着,无数形容可怖的怪物从窟窿中爬出,妖气漫天。

和垠是最快回过神的,一边维系法阵,一边施咒击退头顶虎视眈眈的妖鸟,喝令道:“绝不可以让这些妖进入九皋殿,更不可让它们逃到山下。”

然而妖物众多,玄易门弟子分身乏术,不过几息就有不少人落了伤。

倏地,和垠闻到了一阵糜烂、馥郁的香气,一朵朵骨花从窟窿冒出来,她眼睁睁看见骨花缠上一个妖怪,眨眼间便将其精血吸食殆尽唯余骨架,繁衍出更多的花。几步之外,有一名正与妖怪苦战的弟子。

她后背猛然窜起一股刺骨的凉意,正要出声警告,骨花已蔓延至那名弟子脚下。说时迟那时快,几道蓝色咒火从天而降,坠在骨花上,引爆刺耳的尖鸣,它们不甘地往前攀爬,然而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线将尚存的骨花围起,收紧,连着污秽的妖丹一同搅碎。

一道道青衣身影加入了对抗妖物的战场,冲在最前方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江源。

他的身上还留有与葛青对战时的伤,伤口血淋淋的,但表情看上去却无比畅快。很快,他杀到了和垠面前,简短交代:“白公子清除了祸魔对门内众人的影响,我同他们大概解释了,现在部分弟子与长老已护住影响较深还在昏迷中的人,山下也有人去帮忙,你们放心稳固阵法。”

交谈期间红线已铺满整个正清门,精准刺穿所有意图靠近守阵弟子或者九皋殿的妖,将它们悉数绞杀。威慑之下,原本没有理智充斥着怨愤的妖,再要靠近时皆会掂量几分。

不再多言,各方位的玄易门弟子沉心静气,将全部心神投入阵法中,原本有些波动涣散的赤金色光幕,随之再度稳固。

刀锋携着锐不可当的灵力碾碎又一个杀阵,柳三思抹去额头流淌至眼角的血,牢牢护在红茧身前。

殿内已是一片狼藉,柱子摇摇欲坠,顶部被掀开了一大半,外部的厮杀声清晰无比地传进来。

祸魔糅合了历代掌门的力量,九州内大部分术法都已被其掌握,不再掉以轻心后,柳三思很难寻到祂的破绽,身上各处也都挂了彩,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右胸斜划而下,直至腹部,皮肉翻卷,血色浸透了青色的劲衣。

饶是如此,柳三思嘴上功夫也没减:“听,如先前所说,我根本就无需担心外面的妖,而你们,只能依靠披着别人的皮囊躲躲藏藏,通过假面博得他人的情感,可怜至极。”

“你想惹怒我们。”不知道是柏尘寰躯壳内的哪个意识回应道,“虽然我们不在意这些,但确实令我有些生气了。”黏附在殿内各处的黑水回到柏尘寰身上,修复着各处伤口,一道庞大扭曲的黑影于其身后显现。

这道黑影柳三思曾在騩山见过,但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那上面确实堆砌着碾碎的骸骨与腐朽的血肉,柳三思看见了属于柏尘寰的脸,它腐烂了一半,夹杂在一堆扭曲的肢体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陌生的脸也十分清晰,直觉告诉柳三思,那张脸的主人是尹容济。

这座“尸山”,或许是所有与祸魔融于一体之人的意识所现。

随后,尸山睁开密密麻麻的眼,宛如漩涡的瞳孔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渺小的人类。

柳三思听见了三道不同的声音整齐响起,夹杂着嘲讽的笑意:“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凭你,杀不死现在的我们,就算俞回舟活过来,也做不到。即使你能伤到我们的本源,但就这种程度还需不眠不休耗上千年,才有可能将我们彻底杀死,你是人类,做得到吗?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重新选择吧。”

柳三思直视着尸山下的身影:“刚来正清门那段时间,还未成为掌门的柏师伯对我说过一句话:有些东西,你越是恐惧,它越是强大,可当你不把它当回事时,就能轻而易举发现它的本质。”

“怎么,你还指望着「唤醒」柏尘寰,让他帮助你。”

柳三思摇摇头:“当然不是,他早就死了,死在被你们吞噬之时。”

“我是发现了,原来你们如此胆小。意识体长着这么多的眼睛,是因为掌控欲,还是因为时时刻刻都在不安,害怕又出现什么威胁到你们的生物,害怕——”死亡。

他话未说完,「尸山」已鼓动着变得更为庞大,如拉长的泥人般朝他倒下,试图将他吞没,柏尘寰的身躯笑容森然,操着杀招袭来。

柳三思不躲不避,不顾其他,杀意锁定柏尘寰,刀势猛烈而狠辣,磅礴的灵力对撞,彻底将九皋殿残破的顶部掀飞,在被「尸山」吞没之刻,他以伤换伤,在柏尘寰震惊的目光中,拦腰砍断其身躯。

吞没掉柳三思后,「尸山」还在继续膨胀,撑满了围于九皋殿的屏障,在常人眼中,远远看去宛如一个蒙着黑雾的肉球。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直视之人都生出一股寒意。

腰间发烫的红结唤回了和乾的心智,他骇然发现,刚才自己竟一直痴痴盯着那个肉球,甚至要离开自己的阵位,其他守阵弟子同样险些犯错,至于非玄易门的弟子,则是被红线一个一个抽醒。

好在妖物也受肉球影响停顿了片刻,不然刚才他们都得被撕成碎片。

和乾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师姐,柳三思他……”

“阵法未受影响,说明作为阵眼,即阵法心脏的白前辈未陷入险境,他活着,柳三思必然也活着,我们还没败。”和垠冷冷淡淡的话语,宛如定海神针般让众人心绪落回实处,“不用想其他的,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莫让白前辈既要供养阵法,又得分出心神去搭救人。”

有的正清门弟子虽迷茫不知情况,但清明的心指引着他们做出正确的行为——握紧手中武器杀尽恶妖,护阵护人。拼上一切,即使是他们的命,也不能让九皋殿中诡异的存在逃离,那必然会酿成灾祸。

他们虽惧怕死亡,然而与身后的土地与肩上的信念相比,死亡也变得无足轻重。

血色中,有微光从正清门的土地渗出,初始只有幽幽几点,慢慢地,在深沉的夜色中晕染开来,宛如数不尽的万千星辰,汇聚一体奔向「尸山」。

有人想将其拦下,可微光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他摸了摸心口,似乎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坚定的情绪。

腥臭味充斥在柳三思鼻尖,他依靠着刀支撑起身体,血停不住地从几乎切断右肩的伤口涌出,滴入尸骨铺就的地面。天幕被腐肉与眼睛所替代,黑暗中,仅有身旁的红茧散发出微弱的光。

不远处,柏尘寰干瘪的身体如废品般被丢弃在地面,慢慢地融入尸骨中。

“毁掉柏尘寰的身躯又如何,顶多失去些许力量。”

似男似女,似老似幼的声音于此间回荡。

“而你,自投罗网进入我们的境界,或许原来还有逃走的机会,现在彻底没了。”

柳三思不理会祂的言语,自在地环顾四周:“这就是祸魔本源的模样啊,一点都不出乎意料。”

在交手时,柳三思一直在想,为何他的灵力对祸魔造成的伤害如此有限,但看到那具意识体时,他终于明白了。

越是胆小的生物,越会将自己的弱点深藏,用各种东西武装,不敢暴露于人前,那么被祸魔深藏着的——是祂们的本相,祂们最真实的模样。

随着柳三思心念,汹涌的灵气猛然冲入此间,窜进他的身躯,他抬起眼看向取代天幕的眼睛们,眼底金色的流光乍现,讥笑道:“胆小如鼠,离得那么远,你在害怕我啊,是害怕我发现你的弱点?可惜我已经猜到了。”

灵力充沛者的躯体,会削减至纯灵气对祂们造成的伤害,当祂们脱离人类的躯壳,回归本相,会如何呢?

天上的腐肉顿时如浪潮般翻涌,所有的眼睛都阴鸷地瞪着柳三思——祂在愤怒。

下一秒,腐肉化作大手,从天上坠下。祸魔是无形之物,这些东西并非真实存在,而是祂本相的反映,若是命中,身体不会受伤,但意识却会受到重创。

柳三思毫不畏惧,足尖点地,直直迎上,烈烈金光将大手切作两半,他踏过跌落的腐肉,借力势如破竹般冲向虚假的天幕。

源源不断的攻击朝他袭来,或是凭空出现的箭,或是脚下的腐肉忽然消失,或是黑水幻化成白九祝坠下意图让他迟疑以偷袭——在祸魔的境界中,祂可随心所欲创造又或者抹去。但这些都没能阻止柳三思斩碎一切接近天幕,即使他没能完全避过袭击,即使他的身体因灵力疯狂运转而渗出流光似的金血。

「不,不对。」力量因部分本源的湮灭而有所流失,这是极为正常的,于祂们而言,那不过是万分之一中的万分之一。但是那些至纯至浓的灵气,通过一次次与本源直接对撞,闯入了「完整的祂」,如万刃在不存在的脑子中翻搅,那是祂们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杀死柳三思。」

这是祂们此刻唯一的念头。

境界因此而产生暴动,大半个天如融化般淌下。

此时,柳三思离天幕已极近,当他再一次向上跃去,有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他的腿,倏地,一阵失重感传来。

那些本该躺在地面的枯骨们骤然暴起,于柳三思注意最为集中的瞬间,睁着黑黢黢充满恶意的眼,将他狠狠拽下——死吧,粉身碎骨。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柳三思试图使用术法阻止下坠,可被凭空出现的各种袭击屡次打断。

在距地几十丈时,柳三思忽然感觉耳边的风有些不一样,似乎变得更为轻柔,更为缓慢,仿佛在托举着他,有微光在风中流动。

柳三思抬头望向天幕,却见那些黑色的眼珠,竟流露出恐惧的情绪,不断避让流向祂们的微光。

明明微光没有对祸魔造成任何伤害,可祂们却如逃窜的老鼠般避之不及,没有余力去管柳三思。

「俞回舟,以及很多人的味道。」白九祝的声音于他脑海中响起,外面战况渐缓,他得以分出心神到柳三思这边。

混着微光的风地托着柳三思向上,他望着越来越接近的天幕,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灵力如漩涡般涌入他的体内,他再度举起刀,刀身恍若也渡上了流光。

“死吧。”

话音落时,呼啸的风、霸道的灵力以及比天光更明亮的刀光,一同斩破虚假的天幕,一寸一寸地碾碎尖啸的恶念。

灵气引起的风暴散去,地面掉落一块逃过一劫的腐肉,柳三思持刀一步一步走向祂。

“哈,正清门是因我而存活,我才是功臣,你们怎能杀我,忘恩负义之辈,不得好死。”

“不,恰恰是你玷污了正清门,背弃了那些为九州死战的魂灵,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