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琴娘没有嘴巴,不知从哪里发出声音,似哭似笑:“我知道。”
她‘看’向床上脸色不再灰败的林云:“咒术已成,他,将会日夜受折磨,直至死去。”
“以身献祭,这不是血咒。”
“现在不是血咒了。”琴娘低低笑着,没剩下几口气,“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柳三思紧紧盯着她,“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是谁在帮你们?”
琴娘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了。
地上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琴,黑木的琴身失了光泽,满是裂缝。
喀嚓一声,它断成了两半。
一旁的风池忍不住出声:“柳师兄,你为什么不取了她妖丹,刚刚可是个好机会。”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取妖丹。”
风池不解:“可是除妖试炼?”
“我自有办法。”柳三思扔下这一句话就起身离开。
“柳师兄你要去哪?林云怎么办?”风池扶着林云后背喊道。
柳三思瞥了眼,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林云双肩上,冲他露出诡异的笑。
他转过头走出房间:“她们根本就不想杀他,林云死不了。”
但以后会怎么样可不归他管,他可没有替人治疗诅咒的业务。
即便他会,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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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清醒后是怎么一番大吵大闹都已与柳三思无关,彼时他早已离开。
陈夫人口中所说的人是谁?与祸魔有什么关系?柳三思拧紧了眉头,他本不应该只因为陈娘子一人之词就断定又出现了魔,但陈娘子与那些黑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不是妖,也不是人,不是鬼,那就只剩下“魔”这个解释。
柳三思决定放弃思考,他自己还失着忆呢,这种事还是留给掌门师伯烦心,回头寄封信说下情况就得了。
他躺在一所已经荒废许久的房子的屋顶上,抬头就能看到新月如钩。柳三思想到了今日见到的那狐妖,也似这明月皎皎无尘。
白九祝。柳三思咀嚼着这三个字,心底里蓦地喷涌出一种莫名的感情,填满了心脏,似是欢喜又似是悲伤。
“柳三思。”
清灵的声音从他上方响起。
柳三思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白九祝的声音。下一秒他感觉到脖颈一痒,丝缕银发散落在他的衣领中,他情不自禁的就伸出手,银发穿过他的指缝,触感像是清冷的水,柔顺又有些凉意。
“柳三思。”一张容颜极盛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张脸上带着愠怒,“你骗我,果然人类都是大骗子。”
柳三思掐了把自己的手腕,确定自己没出幻觉了。才刚想到白九祝,他就出现在面前?
“你没事吧?”白九祝见到柳三思这举动,担忧地戳了戳他额头。要是这捉妖师脑袋不好了,还怎么算账。
“无事,让阁下担心了。”柳三思拉开距离,以减少这张脸带给他的冲击,但似乎没有起效。
他一见到白九祝,目光便不受控制地黏在白九祝身上,柳三思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并未穿鞋,一双霜白的脚赤裸,脚趾微微蜷缩,秀气精致似白玉,纤细的脚踝上攀附着红色的花纹,从脚踝,再往上隐没在衣摆中,艳丽妖异。
柳三思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双脚也能这么好看。
“你在看什么?”白九祝恼怒地遮住他的眼,挡住那总让自己感觉浑身不对劲的目光。
柔弱无骨的手紧贴着脸,明明知道只要白九祝心念一动,这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性命,但柳三思就是生不起任何防备来。不过碍事的是,他感觉到白九祝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扎着他的鼻尖,痒痒的。
柳三思忍无可忍,拉开那只手一看,原来是一只白金色的纸鸟,而且这纸鸟柳三思还很熟悉,这是正清门用来传递给掌门消息的纸鸟,不过现在这只纸鸟被某个狐妖揉得皱巴巴的。
“你知道这小玩意儿?”白九祝好奇问道。
“这是我门派内专用的纸鸟。”柳三思好笑地将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摊开捋平。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它居然在天上飞,就抓下来想看看纸是怎么飞的,结果它居然不会动了。既然是你门派的,那你一定知道是怎么飞的吧。”白九祝恨不得将“想学”二字写在脸上了。
柳三思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正好是客栈,也就是说这纸鸟可能是风池的。于是正要折起纸鸟的手一顿,反而将其揉成一团。
他抬头冲白九祝笑道:“这纸鸟所用的纸是经过炼制的,需要经过我门派玉牌才能飞。这张纸已经坏了,如果阁下想要的话,我下回可以带过来。”
白九祝眼睛一亮,弯了弯眼:“好,这回你可不能骗我。”
他身后是明月皎皎,周身像是浮动着细碎的月华。
柳三思对上他弯弯的眉眼,一时以为多出了两轮夺目的弯月。
第15章 笛子(12)
柳三思下意识地点头。
“所以你承认你欺骗我了?!”白九祝又生气地竖起眉毛。
柳三思那浆糊了的脑袋后知后觉地转动:“等等!我从未欺骗过什么。”
“骗子。你的刀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刀,才没有资格跟我换笛子。”
分明是白九祝二话不说就要了那把刀,柳三思记得自己从没说过这刀有什么特殊的,一时哭笑不得。
白九祝的手指都要戳到他鼻子上了,柳三思喉结滚动,不过不是因为害怕,他笑着握住白九祝的手指:“是我的错。那刀只是门派里寻常的佩刀,既然阁下不喜,不如将它还给我,我们重新交换。”
此话一出,白九祝眼睛登时一亮,但很快飘忽犹疑起来:“你的刀……”
“怎么了吗?”
“你的刀碎掉了。”白九祝脸上攀起窘迫的红晕,“都怪它太脆了,我才轻轻咬了一口,阿裂比它裂痕还多都没事。”
柳三思不由往他的牙齿瞟。
正清门弟子的佩刀,虽然不能与那些名刀相匹,但其是专为斩妖所锻造,怎么也说不上脆。不过满身裂痕的刀?柳三思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像是在哪见过,又像是他手中曾握着一把满身裂痕的刀。
“看什么看!”白九祝恼羞成怒,仿佛被烫到般甩开他的手。
柳三思摇摇头:“碎了就碎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阿裂,也是一把刀吗?”
白九祝矜傲地抬了抬下巴,银色的小辫落在脸颊边:“阿裂可是最好的刀。”
他脸上红晕未散,像极了开在雪满枝头的一朵红梅,艳艳夺目。
柳三思晃了晃,立刻垂眼收拢心神:“不知能否让我看一眼?实在有些好奇。”
白九祝有些不情愿,他还没忘记那日遇见这捉妖师时阿裂的蠢蠢欲动,他皱了皱鼻子,蹲下身:“只给你看一眼,就一眼……就当是赔礼了。”
他摊开手,灰色的光芒闪过,一把遍布裂痕的黑刀出现在手上,嗡嗡震动,白九祝不开心地弹了弹刀身让它安分点,不过没起什么作用。
这把刀对于柳三思来讲,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与他从小用到大的佩刀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刀柄上的纹路也几乎一致;说陌生,是因为他以前的刀没有一丝裂痕,而且……
他情不自禁地摸向裂刀的末端,他总觉得,这把刀这里应该还刻着一个字。
但,是什么字呢?
在他触及的刹那,裂刀骤然荡发出一阵利风,擦着柳三思脸颊而过,几息后,他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坍的声音——远处的树木,皆被平整地削作两半。
“你——”白九祝正冒着怒气,却被接下来的异变将话都堵在嗓子里头。
一声脆响。
无坚不摧的裂刀,碎了。
柳三思也没料到会这样,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接住掉落的刀片。人的手怎么能比得上刀锋利?但等柳三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刀片触及皮肤的刹那,柳三思感觉到刀片倏地软了,落到手掌上的不像是锋利的刀片,反而像是软软的棉花。
“你是不是傻?”白九祝拽回柳三思手腕骂道,边扯开他的攥得紧紧的手指。柳三思顺从地摊开,他的掌心安静卧着一刀片,奇怪的是没有被伤到半分。
白九祝惊奇地摸了摸他的皮肤,不算柔软,有点硬,跟以往见过的人类差不多。
紧接着白九祝看到了他手上的刀片,再瞅瞅屋瓦上散落的刀片,才反应过来这人刚刚把阿裂给弄碎,顿时脸色一沉,收回手背到身后。
柳三思见他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模样,连忙道:“我可以把它修好。”
“若是不能,我杀了你。”白九祝半张脸隐隐出现狰狞的狐形。
柳三思会做出保证,自然是真的有把握,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得到,自己与白九祝带来的那把刀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他俯身欲拾起刀片时,一个个灰色光点从碎片中升出,没有任何的托力,碎片浮动在空中,灰光汇聚在一起的刹那,光芒耀眼如白昼,但柳三思却并不感觉刺目,身体还不受控制地向前,朝着光团伸出手。
他握住了一把刀柄,熟悉至极,就像是与他同为一体般,心神相依的奇妙感。
光芒褪尽的刹那,他看清自己手里握着的刀。
刀身黑沉,像是将一切光芒都阻挡,又像是将其吸收殆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与柳三思从前的刀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便只有刀尾有一块圈出来的空白。柳三思觉得那应该有一个字,但他想不起来。
“阿裂。”白九祝开心的声音响起,纤细的指搭在黑沉的刀身上,他不解地歪歪头,“不对,你的裂痕怎么都没了?”
它发出一阵嗡鸣,像是在回应他一般。
“算了,是阿裂就对了,再丑我也不嫌弃。”白九祝弹了弹它,抬头冲柳三思冷哼,“你还欠我一样东西,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柳三思一声“好”还未说出口,狐妖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似月光般清冽的味道。
他方才拿刀的手虚握,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把刀离开时,在手心蹭了蹭。柳三思心念一动,身体仿佛化作无坚不摧的刀,刀身被一双柔弱的手握着,他视线转向这双手的主人,不偏不倚的,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柳三思一惊,回过了神。
他,刚刚真的进了那把刀中了?!
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柳三思才想起来那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
正清门所用的信纸是采用特殊方法制造的信纸,若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外人是看不到书信的内容,就算把纸翻来覆去也是一片空白。
柳三思解下腰间的玉牌,将它放在信纸背后,月光穿过玉牌,纸上逐渐浮现墨色。
他简单扫视了一眼,不出所料,是风池寄给掌门的。
信里写的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包括柳三思每日吃什么,几点睡觉起床,还有动向等。最令柳三思在意的是里边的一句话——柳师兄身边未有狐妖出现。
狐妖,他想到了白九祝。
如果发现狐妖了要怎么样?杀了?还是干什么?
柳三思不介意有人跟着,但这种监视实在令他不喜,即便对象是尊敬的掌门。
他收起玉牌,并指在纸上划了几下,满意地端详了下自己的作品,这才重新折成纸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