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老人固执地说:“反正你记着。”
小麦只好点头:“我记住了奶奶,我刚才是听见黑牛哥家院子里好像有狗叫,怕有小偷就过去看看。”
老人想了想:“黑牛刚走,谁会这时候偷到他家去?村里不会有这么缺德的人。”
小麦迟疑了一会,说:“我也没看见人,但我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两点绿光,像野猫眼睛似的,但又比猫眼睛大得多。而且我看着那东西的时候,好像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想动都动不了。后来腿上一阵疼我从墙上摔了下来才能动了,那绿光也不见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像做梦似的,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老人越听越是脸色凝重,叫小麦开了灯,又拿起小麦的手细细地看。小麦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奶奶,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手怎么了?”
老人反复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不该呀,线还在,不该这样啊。春弟,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是本命呀。你今年碰上啥怪事了没有?”
小麦想了一会,把在马路上碰见的那个穿白底红花裙的女人说了。老人连连摇头,伸手指着床头的箱子:“春弟,你把这个打开。”
箱子是木头做的,没有上漆,从磨损的边角上看来已经很旧了。小麦费了点力气才把那已经有些生锈的锁头打开,按照老人的指点翻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是个大铜钱,用褪色的红绳串着,表面已经有些发乌了:“这是什么?”
“这个叫百日金钱,是奶奶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当年请法师开过光的。春弟你命太轻,戴上这个也许可以压一压。以后记着晚上别出门,天一黑就回家。压过了本命年就好。”
小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叹气:天一黑就回家?那晚上加班怎么办?兼职怎么办?哪有那么好命想啥时候工作就啥时候工作啊。不过,城市里和郊区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多灯亮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奶奶,你说我命太轻是什么意思?”
老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含糊地说:“你跟你爷爷和爸爸一样,命都轻,就容易碰上些阴物,自己要当心才好。这个金钱一定要戴着,千万别摘下来。”
小麦把红绳套到脖子上,隐约闻到一股檀香似的味道。老人又用袖子把铜钱擦了擦,泛出点金色来,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啊……”
小麦看她神情有点委顿,后悔自己不该说什么绿光的事,赶紧扶着老人躺下了。朦胧要睡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奶奶说他的命跟爷爷和爸爸一样,可是爷爷和爸爸都是很年轻就死了,难道说他也会短命?小麦倒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容易看见鬼,因为快死的人阴气重,鬼也是阴物,比较容易看见。小麦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几天的怪事让他心里也有点发虚,忍不住小声问:“奶奶,我不会也跟爷爷和爸爸一样短命吧?”
他以为老人已经睡着了,也没想得到回答,没想到老人根本没睡着,立刻就说:“不会!你一岁的时候有个大师给你看过,说你将来是长寿的人。所以这个金钱才没给你戴上。别胡想,快点睡吧。”
小麦没再说话,可是心里的疑惑并没减少。如果当时没给他戴这个金钱是因为大师--鬼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师--说他长寿,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让他戴上了?难道他现在就变成短寿了?还是就因为是本命年的缘故?再说奶奶说话吞吞吐吐的,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她没说出来。而且她又拉着自己的手看,手上这道疤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想了半天,小麦还是决定睡觉。反正要把奶奶接到自己那边去,有机会慢慢问好了。
第7章 医院遇庄家
山大医院里挤满了人,连挂号的窗口都排着长队,小孩哭大人叫乱成一团。
小麦蹲在CT室门口等着。今天奶奶做了一串检查,楼上楼下都是他背着,累了个半死。两边的座椅上都坐满了人,小麦只好靠墙蹲着。检查还得有一会儿,他终于能腾出个时间来算算钱的问题了。这几天光检查就花了几千块,要是肿瘤是良性的还好,要是恶性的……小麦大略问了一下医生,医生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先准备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小麦觉得把自己卖了也弄不到这么多钱。奶奶倒是说过可以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可是小麦不同意。卖了房子,以后奶奶住哪里?他可以到处租房子,奶奶也跟着他租房子?还是回去住到其他表兄弟那里寄人篱下?
小麦觉得渴得不行,到大厅里去接了杯水喝,正好旁边坐位上的一个病人起身去打针,小麦赶紧坐了下去,站了一上午,真也累了。不过他屁股刚沾到塑料座椅,那边一个年轻人拖着个老头走了过来,显然也是想找座位。小麦看看那老人一头白发,跟奶奶有得一拼,只好站了起来:“大爷,坐这儿吧。”
老人坐下来,向小麦道谢:“谢谢了。”
小麦笑笑:“没事。”旁边有个大花盆,瞅瞅没人注意,他就在花盆沿上坐了下来,继续盘算自己的事:实在不行,就先用魏炎给的那三万块钱吧。虽然他很不想用,但奶奶的病要紧啊。不过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忍着气用了,也不够啊!
“唉--”小麦长叹了口气,烦闷地用力搓了搓脸。
“小伙子啥事愁成这样?”
小麦扭头一看,他刚刚让座的老人正笑眯眯看着他。小麦苦笑一下:“没什么。”
老人仔细看了看他:“小伙子来看病?”
小麦摇头:“不是,送我奶奶来看病。”
“你奶奶?怎么了?”
小麦满心的烦闷没人倾诉,觉得这老人倒也十分和蔼,索性把奶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口气:“医生说即便真是--也应该是早期或者中期,如果好好化疗,应该有办法……”
老人仔细看着他的脸:“医生说没说还能有多长时间?”
小麦有点茫然。其实医生没说,他也没敢问。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再得上这个病,能再活个五年也就很不错了。
“我没问……不过不管多长时间,都要治。”
老人沉吟了一会,忽然问:“你奶奶,生日是哪一天?”
“啊?”小麦怔了一下,有陌生人问这个的吗?
老人看见他疑惑的眼光,转开话题:“你还有别的亲戚吗?还是奶奶就靠你一个人?”
“有……可是他们也没什么钱,奶奶得了这个病,恐怕他们也负担不起。”或者说,他们也不愿意负担。
“哦--”老人沉吟了一下,忽然从身边拿出个纸袋子,掏出个桃子来,“吃个桃子吧。”
小麦没看清他是从哪儿拿出这个纸袋子来的,不过桃子一拿出来,却是一股甜香味直冲鼻子。他跑了一上午,确实是饿了,被这香味一引,肚子顿时咕噜一声巨响,引得老人笑了起来:“哪,吃一个吧。”
“不,不用了……”小麦哪好意思去接。老人却硬塞进他手里:“我也就能给你一个,吃了吧。”
都已经塞到手里了,再退回去也就太矫情,何况是真的饿了,小麦也就道声谢,咬了一口:“这桃子真甜。”不过这个时候有桃子吗?难道桃子也能在大棚里种?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吃个桃,过一年。吃吧。”
小麦咬了两口就想起奶奶来。这个时候的桃子,还那么甜,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
“大爷,这桃子在哪里买的?”
“哦--”老人摸了摸鼻子,“忘记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买点给我奶奶吃。”
老人迟疑了一下,又摸出一个来:“再给你一个吧。”
小麦脸腾地红了,别是老人以为他变相地在要桃子吧?
“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
“拿着吧。”老人又硬塞给他。别看是老人,手劲可真不小,“看在你孝顺的份上,拿给你奶奶吃了吧。不过……白发送黑发,未必是好……”
大厅里太乱,小麦光听见什么白发和好,问道:“您说什么?”
老人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吃了人家的东西,当然得说几句话。小麦简单地把奶奶的病说了,又问:“大爷您是哪里不舒服?”
老人脸一红,还没说话呢,旁边已经有人接口说:“海鲜吃多了,过敏!”刚才扶老人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大概是挂号回来了,拉着一张脸:“我说老寿,老付可是已经知道了,一会就过来,你等着挨训吧!”
老人满脸通红:“小姚,有小朋友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年轻人撇了撇嘴:“你说你找这麻烦!号是挂上了,前头一堆排队的,等着吧。”说完转头向小麦笑了笑:“多谢你了。我是姚少司,你贵姓?”
这年轻人斯斯文文的,戴着副银丝边眼镜,小麦琢磨他和那老人到底啥关系,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直接叫人老寿。那个老付又不知道是什么人。一边想,一边向姚少司点了点头:“我姓麦,叫我小麦就行。”
姚少司笑了一声:“小麦?这名字好。不过青黄不接时候的麦子,少点财气啊。”
小麦心想名字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个姚少司居然扯到什么青黄不接的时候去,真是无语。不过他说少点财气倒是真的,自己现在缺的可不就是钱么。于是随口说:“是啊,我现在就是缺财气啊,姚先生看得真准。”
姚少司没说话,老人倒是关切地问:“怎么了?”
小麦觉得这个“老寿”倒是很让人觉得亲切,于是叹口气把缺钱的事说了。正说着,一个中年人大步走过来:“老寿,小姚,看过医生了?”
姚少司没好气地说:“看个毛!刚刚排队挂了号,看医生还得排队呢。”
中年人看一眼老人:“老寿,你看你找这麻烦。”
小麦估计这个中年人就是他们所说的老付,只是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说话。老人倒是嘿嘿一笑:“那谁知道吃个那什么--虾虎--居然会过敏呢?”
中年人摇头叹气:“你说你,从前龙肝凤髓也不知吃了多少,现在吃个海物,居然还过敏……”
小麦听得很是无语。龙肝凤髓……就说有钱人吃山珍海味吧,也不至于说是龙肝凤髓……
老人摸摸鼻子干笑一声:“那不是--如今动物保护,多少年也没吃过,不习惯了。”
姚少司老实不客气道:“我看是根本就是你吃太多了。”
老人又摸摸鼻子,不理姚少司,对中年人说:“老付,这个小朋友是个孝顺孩子,给点福气吧?”
中年人看了小麦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没用了吧?”
老人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刚送了他一个桃子。”
中年人略微有些惊讶:“怎么?”
老人叹口气:“他是孝顺孩子,奶奶病了,急需十万块钱,可是手头只有三万。”
中年人又把小麦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露出点赞许的神情。小麦听得稀里糊涂,简直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说些什么。他正想走开,中年人转过脸去对姚少司点了点头,姚少司就转头问他:“需要十万块钱?”
小麦怔一下,心想难道你要送我十万块钱?索性就点了点头,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什么。姚少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便笺纸,唰唰写了串数字递给小麦:“你有三万块钱?去申请买这支股票的新股,一上市就卖掉。”
小麦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看看上面的数字:601857。
“买--股票?”这东西有个准吗?
“是打新股。”姚少司更正,“要快,明天就办。”
打新股小麦倒知道点。最近这几年股市起起落落,但打新股倒都是挣钱的。再说,即使申购不上,也不损失什么,倒可以试试。不过也正因如此,现在的股民都对新股很追捧,一支股票出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申购,能中一支签简直是交了大运,他--恐怕没这么好的运气吧?
老人好像看出了小麦的心思,拍拍他肩膀:“小朋友,放心,老付都点头了,你就去买吧。你是孝顺孩子,福气就该给你这样的人。”
小麦把这三人又看了一遍,忽然有个念头:这几个,该不会是股市里的庄家吧?否则怎么那么笃定他能赚到十万?三万块钱去打新股,就算三万块全买中,也要翻三倍才行,不是庄家,谁敢夸这个海口?不过,就算他们是庄家,新股中签他们总不能左右吧?他正琢磨,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好好孝顺你奶奶,想做的事情赶紧去做,我走了,以后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小麦糊里糊涂地说了再会,看着三人消失在病人堆里,低头看看便笺纸上的数字,决定去试一试。反正就算不中签也不损失不是?他揣好纸片,拿着桃子去CT室,不管这三人怎么古怪,桃子倒是真好吃,赶紧拿去给奶奶吃。
CT做完,还要做什么切片检验。山大医院病人实在太多,这一排就排到三四天之后去了。做完取样,要出结果又得有三四天时间。小麦借着这几天的工夫去办了证券开户,按姚少司给的号申购了新股。他白天上班晚上打工,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奶奶的精神看起来不错,甚至比在老家的时候还好些,白天能自己在家里做做饭,又在小区里交上了朋友,下午还跟几个老人去散步聊天,用不着他天天公司家里两头跑,所以倒还应付得过来。不过因为还要去医院问结果,这么一来,他很快就把股票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小麦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好那天停电,于是提前半天下班,小麦乘便去了医院。医生告诉他,确实是恶性肿瘤,也就是癌,但幸好还是早期。医生的建议:七十多岁的人了,做手术的话很难恢复,更有身体差的直接上了手术台就没下来,不如做保守治疗。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人反正年纪已经大了,再活能活几年?何必受那个罪;再说如果家属一定要求做手术,风险就要自己承担……
“……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实际一点说,手术对年纪这么大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如做做保守治疗,补充营养,让老人心情愉快,这个有时候比手术更有效。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乐观地看,两年不成问题。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很孝顺,但是让老人高高兴兴地走,强过活受罪……”医生也不知怎么说好了,“你别哭……人都有这一天,有些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你尽了心,就好了……”
小麦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医生说的是实在话,奶奶年纪不小了,万一上了手术台下不来……小麦想想就打哆嗦。这么多年都没见面了,不如让她好好在自己这里住几年,高高兴兴过最后一段日子。
“那保守治疗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这个很快。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交了费,就可以开始了。”
“费用……一共多少?”
“保守治疗是个长期的东西,虽然不像手术是一次性的,但是……上次我跟你讲十万块钱,差不多这个数吧,不过第一期治疗当然不用全交上,你先预备个三万左右就差不多。”医生看看小麦的穿着也知道,这位不是个有钱的,于是给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三万块钱?小麦刚想说这个数他还有,一下子记起来已经拿去打新股了:“那我明后天过来交钱。”想来中签号也出来了,如果没买上,钱差不多也该退回来了吧?开了户之后他上网查过那支股票的情况,发现打新股的资金数目惊人,算起来中签率是几十万分之一,所以他其实心里一点也没抱中签的希望。毕竟他的三万来块钱跟总数目比起来那真是--用九牛一毛来形容都不够。
回到家,小麦一推门,发现门没上锁,只是虚掩着,心里就一惊:“奶奶?”虽然这个小区治安还不错,但他第一天就叮嘱过老人这里不比乡下,一定要锁好门,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来。
屋里没人,小麦看看表,这个时候奶奶大概是跟小区里的朋友去旁边小公园锻炼了,但是为什么没锁门就走了?小麦正狐疑着,一眼看见邵靖那间屋的房门关着,顿时明白了:没锁门的是这家伙。
邵靖这些天不在,小麦把奶奶接回来那天就看见他留的条子说有事回家一趟,过几天回来。这一转眼半个多月了,看来是回来了。不过这家伙也太粗心了,怎么进门也不锁门呢?小麦心里嘀咕着,隐约听见邵靖房间里有动静,忽然想起上一次中午回来听见的喘息声,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这是又带回来一个了,也太急了吧?门都顾不上锁就--
砰!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