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走上楼梯,小麦正掏钥匙,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自己家门口徘徊,不禁问一句:“你找谁?”
男人抬头看看小麦:“请问你是401的住户?”
“对。”小麦一边开门一边问,“您找哪位?”
“请问张靖存住在这里吧?”
“张靖存?”小麦摇头,“你找错了吧,这里没住姓张的。”
“没有?”男人微微有点着急,“不可能,他应该就住在这里。”
“你肯定弄错了。”小麦打算关门,“这里一共住两个人,一个姓麦一个姓邵,就是没有姓张的。”
“姓邵?”男人脸色一下变了,“他居然姓邵!”
小麦觉得这人有毛病吧?他要找姓张的,人家姓邵也关他事?他刚想关门,男人突然一手推住门:“他叫邵什么?邵靖?”
小麦本来打算把他当神经病关在门外的,猛一听见邵靖的名字倒有些诧异:“你--到底是找姓张的还是找姓邵的?”
男人表情愤怒,用力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他居然说他姓邵!简直是--简直不像话!”
小麦只觉莫名其妙。什么叫“说他姓邵”?邵靖不姓邵要姓什么,难道是他说了算?不过估计这人跟邵靖很熟,不知道能不能得罪,只好问:“您是邵靖的什么人?”
男人哼了一声:“我是他叔叔。”
小麦更觉得奇怪--叔叔还有上来把侄子姓都搞错的?但他也不能质问人家是否真是邵靖的叔叔,于是招呼:“邵先生请坐,邵靖他还没--”
男人怒冲冲打断他的话:“我姓张!”
“张?”小麦搅不清楚了--有叔叔姓张侄子姓邵的?这人没病吧?正想还要不要招呼这人茶水,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邵靖出现在门口,一看见男人,微微皱了皱眉:“五叔?”
小麦心想还真是叔叔啊,既然人家叔侄两个说话,他还是避开的好,正好得给奶奶做饭,于是向邵靖点了点头,就进厨房去了。不过他前脚刚进厨房,就听中年男人在背后厉声喝问:“靖存!你说自己姓邵,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麦把厨房门留了一条缝,悄悄往外看一眼,只见邵靖那位五叔脸色铁青,邵靖倒是八风不动的模样,管自拣了沙发坐下来,淡淡回答:“姓邵又怎么样?”
五叔表情更加扭曲:“你,你难道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你姓张!听好了,你姓张!你妈非要去找那个男人,不等于能连你也改了姓!”
邵靖霍然起立:“五叔,你对我妈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她不欠张家什么!”
五叔冷笑:“不欠什么?你爸才死呢,她就迫不及待想改嫁,张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邵靖也冷笑:“是么?我怎么听说当初我妈并不愿意嫁到张家来,是有些人用了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才让她同意结婚的呢?”
五叔脸色青红不定,噎了半天才说:“不管怎么说,你身上流着张家的血,也不是邵季平的亲生儿子,他就算对你好也是看在你妈面子上,你以为他还真把你当儿子看?”
邵靖又坐回去,把腿一架:“这不劳五叔操心。再者我妈并没让我把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改了,至于我在外面愿意用什么名字--五叔你改行当警察了?”
五叔被他气得半死,不过听见身份证上的名字没改,略微平了口气:“今年清明为什么不回去祭祖?”
“外面有事,没来得及赶回去。”
“什么叫没来得及赶回去?祭祖是大事,什么事这么重要你连回去都不回去?”五叔刚平下去的情绪一下又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一截,“清明的时候你在哪里?是不是在邵家?”
邵靖一挑眉:“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五叔伸手指着他鼻子,半天才挤出一句,“爷爷是白疼了你!想必他今年大寿你也不会回去了?行,好孙子,好!”转身摔门而去,震得墙上直掉白粉子。
小麦扒着厨房门缝看看邵靖。邵靖对五叔摔门的举动毫无反应,反倒是在沙发上慢慢弓起了身体,把脸埋在手里。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他的心绞痛,手里拿着炒勺就跑了出去:“邵先生,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邵靖惊讶地抬头,小麦只见他眼角似乎有点可疑的湿润,但邵靖立刻就站了起来,脸又像能刮下一层霜来:“我没事。”
小麦好心又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骂了一句,再次发誓绝对不再管他,掉头去了厨房。结果过了十来分钟,邵靖倒进了厨房,有点尴尬地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小麦看他一眼,才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手按着胃,看来是很难受。想想人家毕竟是在奶奶住进来之后都没少交房租,他把炒好的菜分出一半,又盛一碗粥:“你胃怎么了?”
邵靖皱皱眉:“没什么,可能是胃溃疡。”
“胃溃疡的话可不能饿着。”小麦把菜和饭都给他摆好,“辛辣刺激的也不能吃,你自己要注意。”
邵靖低头喝粥,不在意地说:“经常出门,哪那么准时吃饭,还挑三挑四?”粥很热,他却大口大口地喝,显然是真饿了。小麦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说:“粥还热呢,你小心烫着。”
邵靖随便地点点头,大半碗粥下肚,他拿起筷子挟了口菜:“你手艺不错。”
小麦把奶奶的饭装好,自己也拿碗盛一碗粥:“胃溃疡不能饥饱无度,也不要一顿吃得太多。”
邵靖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挺多。”
“这个病我略微知道一点。”小麦的妈妈有一阵子就是得胃溃疡,医生说是因为饱一顿饿一顿饮食不规律弄出来的,所以小麦对胃溃疡的注意事项还真是知道不少。
邵靖耸耸肩:“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想讲究也没有条件。”
这个小麦很能理解。他的同事里头也有很多是外地人,自己不会做饭,一天三顿都瞎凑和:“你要愿意就每天准时回来吃饭吧,无非是我多做一份。”
邵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半天才有点不自然地说了句:“谢谢。”
这谢谢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小麦抓紧时间问了个问题:“你这些天,是不是在找那半块虎骨?”
这问题在小麦心里埋了好几天了。自从那天回来,邵靖又是早出晚归见不着面,自然没有问的机会,小麦又天天累得跟狗似的,也没精力等他,好容易今天有时间,怎么能忍得住不问?而且这事和他自己也有点关系,那什么阴阳眼的事,他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邵靖用筷子戳了戳盘里的菜,淡淡地说:“是在找,还没找到。”
“是不是找不出来的话,那块骨头还会害人?”
“伥鬼已经不在,虎骨也没了供应,再想像从前那样到处害人是不能了,但谁要是拿了那半块虎骨,虎魄就会附在他身上,麻烦就大了。”
小麦打了个冷战:“就是说,那天那个人,他会死?”
“如果虎骨真在他身上--他有可能会被虎魄附身狂化。”
“什么叫狂化?”
“就是化虎。”
小麦后背更凉:“化虎?你是说变成老虎?人真会变成老虎?”
“习性与虎相同,就是化虎。”
小麦张开了嘴合不拢来:“习性……他会……”
“茹毛饮血。”邵靖用了个最简单的描述,又补了一句,“食人。”
小麦想像一下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张口咬断别人的脖子的样子,又想起郑云书脸上生满条纹的模样,就觉得不寒而慄:“那怎么办?”
邵靖有些烦躁地说:“我正在找!”小麦识相地闭上了嘴。邵靖抓了几下头发,忽然抬头看着他,“你和那个伥鬼是怎么认识的?”
小麦老老实实把和郑云书认识的始末都讲了出来,邵靖听到银手链的地方,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身上会有那种味,原来是追到这里来了。那手链呢?说不定能用那个追踪虎魄的下落。”
小麦摇头:“手链找不着了,不知道被我搁到哪里去--”
邵靖看他一眼:“怎么?”
小麦怔怔地看着他:“我表哥--我表哥被老虎咬死了,我在他家院子里还看见跟窗台上一样的绿光,难道是他把手链拿走了?”
“什么绿光?”
“就是那天晚上,我拿了手链回来……”小麦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了,“窗台上有两点绿光,我开始以为是野猫,但野猫不可能爬到四楼窗台上。你一回来,绿光就没了,后来我在我表哥家院子里看见一样的绿光,已经到了我跟前,我当时好像动都动不了,后来是你给我的符在裤兜里烧起来……”小麦简直不知怎么说了。
邵靖沉吟着用筷子敲敲盘边:“很显然,那伥鬼盯上了你,送你手链就是为了虎魄可以追踪而来,但手链被你表哥拿走,所以虎魄就追到了他家里去。还有你说的那串风铃,风铃上串的不是玻璃片,而是死魂,每个玻璃小人,大概都代表被虎魄吞食的一个人。”
小麦脑子里混乱一片:“罗薇买了一个戒指,对了!第一次我听见风铃响了一声,之后池莉莉就打电话告诉我罗薇死了。”
邵靖微微点头:“这就是了。”
小麦回想起郑云书那个幽静的小店,咖啡杯里用奶精冲出的虎头图案,还有门楣上那含在虎口中的镜面,不由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离死神如此之近,要不是认识了邵靖,恐怕他也早成了虎口中食:“邵先生,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邵靖看了盘子里的菜一会,淡淡地说:“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天师。”
小麦忍不住嘴快:“那你到底是姓张还是姓邵?”
邵靖脸色一下变了,把碗一推:“我吃完了。”
小麦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看看表,他跟邵靖竟然东拉西扯了一个小时,这可是认识邵靖以来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结果又被自己一个问题弄砸了,自己这阴阳眼的事还没问到呢。他低头扒了两口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糟了!那手链还在我表哥家里,是不是他们家人还有危险?”
邵靖不耐烦地说:“伥鬼已死,虎骨也只剩一半,没那么大本事了。”他话还没说完,小麦忽然闻到一股臭味,而且迅速地扩散浓郁,像有人扔了个臭气弹一样:“什么味?”
邵靖也变了脸色:“臭味……”而且是其臭无比。
小麦被熏得头昏眼花,到处找臭源:“哪儿来的?”这来得也太突然了,好像谁放屁一样,一下子就无中生有。他捏着鼻子往厨房门口走,发觉越到门口越臭,可是到了客厅里,又觉得臭味好像是从厨房出来的。找了一圈他才忽然发现,这臭味好像……
“邵先生,你身上……”好像是从邵靖身上出来的!
邵靖伸手在衣袋里一掏,臭味突然又上升了几个级数,他摸出来的是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那块虎骨。不过虎骨已经变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断面上的血丝干涸发黑,散发出的味道,那确实是顶风臭十里地。小麦忙不迭地去开窗,突然灵机一动:“你用那个什么火炼它呀!”
邵靖被提醒,摸出一张符纸一晃,接着把虎骨丢进火焰里,虎骨发出一阵嗤嗤拉拉的响声,臭味被焦糊味代替,屋子里总算能呆住人了。小麦对着窗外大力喘了几口,才能正常呼吸:“怎么突然这么臭了?”
邵靖死沉着脸脱下外衣,现在他的外衣成了臭源:“虎魄完了,虎骨才会发臭。”
小麦一怔:“虎魄完了?什么叫完了?”
邵靖看着地上的虎骨,三昧火炼过之后虎骨又变为灰白色,臭味也没了,看起来就像块普通的骨头,断面上的血丝之类完全消失,只留下蜂窝状的空洞:“就是被消灭了,不存在了。”
小麦惊讶:“被谁消灭了?”
邵靖不耐烦:“不知道!估计有同行来了滨海,道行还不低。”他把那件发臭的外衣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办好。
小麦强忍着笑:“你赶紧把衣服去泡上吧,我看得好好洗洗了。”
邵靖铁青着脸:“我衣服都是送干洗店!”
小麦好笑:“这么臭你能送去?”
邵靖脸色更臭。小麦忍笑忍得万般辛苦,第一次发现邵靖其实也有挺像小孩的一面:“你不用洗个澡?”
邵靖沉着脸冲进了厕所,小麦在外头大声说:“要不然你泡上,回头我给你洗吧。”
“不用!”邵靖怒声回答,接着水声哗哗。小麦把窗子打开,让残余的臭气散发出去,把剩下半碗饭扒掉,看看时间不早,正拎起保温桶准备去医院,厕所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邵靖尴尬的声音传出来:“那个--麦先生,能,能帮我到我房间拿件衣服来么?”
小麦惊讶:“啊?”
邵靖咬牙切齿:“我把所有衣服都泡上了……”
第10章 手套
“出院?”小麦睁大眼睛,“医生,我奶奶怎么能出院呢?她的病还没好啊!”
“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医生很耐心地做个手势,“老人的情况很不错,应该说,甚至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因为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一般都很难吃得住化疗的折腾。昨天我们给老人做过检查,肿瘤缩小了,这是很好的情况。老人跟我们提过,想出院回家去住……”
“怎么能出院呢?”小麦一听就急了,奶奶就是想着给他省钱呢,“医生,上次您说准备十万块钱,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真的,我不会拖欠医疗费。”
医生摇手打断他:“你听我说。老人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老实说,如果你是有钱的,住院对我们只有好处,对不对?但是你的情况,老人也跟我们讲过了,确实是比较困难的--你听我说,如果老人的身体情况不好,那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出院的,但现在就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就是住院,也不一定就能更好。化疗这个东西你一定也知道,杀癌细胞,但是良性细胞也被杀得很厉害,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既然恢复得不错,不妨转入中药控制。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搞中药治癌的研究,我建议你带老人去试试。医院床位是比较紧张的,前几天老人要治疗,我可以弄到床位,现在情况已经改善,这个床位就要让给更需要的人了,你说呢?”
小麦半信半疑:“我奶奶的情况真的还好?”
医生呵呵笑了:“我怎么会骗你?化疗效果非常好,大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没见过这么快的。我们估计,可能是因为老人本来身体情况不错,也看得开,情绪很好,而且估计平常很少生病用药,所以对药物特别敏感,也更有效。”他拍拍小麦的肩头,“年轻人,你很孝顺,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高兴死了。你奶奶有福,老天爷也要保佑好人。出院的事你尽快去办吧,这个是我朋友的名片,你要是愿意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