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说起来,灵蛇少主啊……
蔡东升隐隐地有些出神。
神龙界主身为神龙遗孤,血脉神秘,和蔡东升这种普通人类相聚天差地别。反而是灵蛇少主同为人类,面目英俊和善,目光炯炯清正,相貌英俊又无普通刀修应有的锋利,仿佛只是个脾气很好的浪游刀客。
他视线停留在灵蛇少主身上的时间稍长了些,灵蛇少主尚未如何,倒是神龙界主回身冷冷瞥他一眼,目光漠然如视草芥,神识里自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寒。
蔡东升猛地打了个哆嗦。
“千岭。”他听到灵蛇少主笑着叫了身边人一声,随即也转过大半个身子,上下看了自己两眼。
“你坐的这个位置,真是……”洛九江无奈道,“金丹啊。”
蔡东升误会了他的意思,慌忙开口解释道:“座次是白虎宗的安排,小可无意冲撞二位,还请您万万……”
“不是不是,阁下没冒犯我们。”灵蛇少主爽朗地笑了笑,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手指快速地在桌子上敲打了两下,就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随手拽下了自己刀柄上系着的那条刀穗递给蔡东升,轻声笑道:“一会儿躲远点吧。”
“什、什么?”蔡东升慌忙伸手接过,一时之间满身的血液好像都冲上了脑子。
灵蛇少主却不再说话,他神秘地冲着蔡东升笑了笑,还相当俏皮地眨了眨眼。
那动作被他做来,带着十足的少年气。
蔡东升讷讷地闭上了嘴。
但即使是平庸如他,迟钝如他,隐约中也有一种冥冥的感觉——在一派歌舞升平的风平浪静之下,有什么事情已经在无声地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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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好宴进行到中途,果然时局突变。
蔡东升一直惦记着刚刚灵蛇少主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因此即使箸间夹满了珍馐佳肴,也依旧食不知味,连对巩固修为最有益的妙甘酒都只是略微沾唇。
然而事后想来,也许正是这份“毫无食欲救了他的命,足可见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至的旧道理。
这顿饭才吃到一半的时候,上首的某一位元婴大能,不知怎地就突然跌了杯子。
那五彩炼心脆琉璃的杯盏在地面上跌出一声清响,而那位元婴真人也如同一条被抽去骨头的长蛇一般,软绵绵地朝着地面上倒去。
这姿势动作当然失态至极,然而对于场内变故来说,这位元婴大人的反应,好像只是一场改天换日的前奏。
接下来,象牙箸噼啪落地的声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连成一片,每张圆桌上都不时有人被抽去全身灵力,丹田发僵发木,周身无力滑落。
蔡东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对面的某个宾客,先前还正大快朵颐,突然之间便脑袋一歪,口吐白沫,心中不由惊慌至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经脉里也传来一种令人麻木的酸软。
怎么回事?是鸿门宴吗?蔡东升又惊又怕,不由在心里想道: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那心魔誓,他们不是都由着白虎主的意思,全都签了吗?!
眼前的景物已经朦胧斑斓起来,化作大片拖曳着尾带的色块。蔡东升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看清了会场地下正亮起来的暗青色纹路。
主座上隐隐传来白虎主惊怒的咆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进到蔡东升耳中时,这声音便仿佛被滤网加工了七八遍一般,听也听不清楚了。
宴席中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可那行动的步调实在太过整齐划一,反而让人心目中生出不妙之感。
有人含笑从容走到会场的最中央,他满意地打量了一遍全场七倒八歪的情状,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得意,扬声大笑了一场。
这个声音,好像是……蔡东升半闭着眼睛,毒性和阵法配合在一起,与地下渗透出来的药气三者结合,不断沿着他的经脉攀升。
他也是在相当惶急的自救空闲中,勉强辨认出那道属于白虎宗宗子的音色。
似乎是第八宗子?就是先前还和灵蛇少主有隙的那一位?
第八宗子大笑三次便就此收声,他手掌侧立,比作刀型,用力往下一切,喝令道:“玄武卫——”
玄武?蔡东升登时神魂俱颤,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灵气也就此散了:白虎宗的宴席上,为何会有玄武卫?!
我们不是为了斩除奸佞,共抗玄武,这才齐聚白虎界吗?为何在庆功宴上,会有玄武的人做了这么多必杀的布置?
似乎像是要为他解惑一样,那第八宗子很快就转向白虎主的方向,向着上首白鹤州躬身一礼,客客气气地说道:“实在多谢宗主的……”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白鹤州脱口截断了。
“住口!无耻小人,失德细作,你一个不忠不义,背叛宗门,被玄武恶贼收买之辈,也配叫我宗主?”
“啊?”第八宗子猝然噎声,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白虎主的方向,失声惊叫道:“宗主,明……”
一个“明”字才被他吐出最开口的半生,就被生生一爪永远地掐回了喉咙里。
白虎主不知何时,已经一改方才疲惫倦怠被暗算的姿态,更没有了发青发灰的中毒脸色。他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第八宗子面前,手掌横过对方喉咙,指如钢钳般无情收紧。
“你是要问本宗,‘莫非宗主早有准备’吗?”白鹤州抢白道,“不错,对你这叛徒贼子的鬼祟行为,本宗近日早有觉察!”
第八宗子喉咙里泛出咯咯几声最后的挣扎,手脚在半空中乱舞了几下,很快就面孔紫涨,口鼻流血,脖颈骨头喀嚓一声,被白鹤州生生扼死。
那些原本已经应了第八宗子号令,站起身来的玄武门下,一个个俱都不知所措,如神龙失首一般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觉察到大势已去。
白鹤州丢下第八宗子尚且温热的尸身,手掌在身旁八仙桌上用力一击,扬声问道:“我白虎宗人何在?”
宴席中再没有人站起来,却有许多身着白虎宗低级服饰的宗人从四面小径中鱼贯而出,每个人基本都是将近金丹的修为,显然正是本宗精锐,只是用低级弟子的服饰聊做遮掩。
有人第一时间就朝白虎主行礼疾报:“禀宗主,这叛徒还在会场外连布九重药阵,均被我们拦下,毒药全部当场截获,不至伤及诸位客人!”
“禀宗主,玄武老贼的手下一共混入一百余个世界的队伍中,之前试图在宗内作乱,我等早有准备,尽数镇压!”
“禀宗主,宗主神机妙算,料到玄武手下不甘寂寞,必然要动传送法阵。我们埋伏多时,一举拿下!”
连续三道疾报,配合着新涌上来的低级弟子手捧的解药香鼎一起,如同定海神针一样传入在场被暗算的宾客耳朵。
“好!”白鹤州不吝赞许,“你们处理得这样精干,是我白虎宗后继有人,是三千世界气脉将兴!”
白鹤州一挥手,头颅高扬,尽显神气:“来啊,给我将玄武座下的这些不怀好意的细作,尽数拿下!”
“是!”
四面都传来整齐划一的大喊,蔡东升吸入了解药香气,神智已经清明了一些,他晃了晃脑袋,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刻,看到的第一幕场景,就是白虎主张开结界,试图把他们这些软倒的宾客统统护卫在内,不必被玄武余孽所伤。
其实,依靠大宗门也并不全是歹事啊……蔡东升迷迷糊糊地升起这么一个念头。
然而他这个想法才只出现一半儿,就先被身旁朗声轻笑的青年声音尽数抹消了。
“行啊,我今天才算见到,什么叫做贼喊捉贼。”
灵蛇少主昂然站起,身长玉立,双手轻松负在背后,就更是显得风度翩翩:“白虎主,你的虚伪,还真是多年不变。”
白鹤州皱起眉头,不悦道:“灵蛇使者,你我之前确实有过些许争端,但于在座诸位宾客被人暗算之际,你不帮忙就算了,又说风凉话,就太过分些了吧?”
讲到这里,白鹤州声音一重:“我真该替你家长辈,好好教教你晚辈做人的道理!”
洛九江安然笑道:“免了,要被你这种伪君子教我怎样为人处世,我洛家祖坟蒙了八辈子羞。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洛九江脸上笑意一收,沉下脸孔的瞬间,那冰冷逼人的气势竟然与身旁的寒千岭如出一辙。他厉声喝道:“黄绮!”
蔡东升又一次听到巨大的响动。
这一回,那声响隆隆,仿若沉闷天雷,却是从地下传来。
整个会场瞬间地动山摇,强大的灵气如同气流一般紊乱了小半个白虎宗的气场,宾客之中骨头还软的人东倒西歪,能站立的玄武卫和白虎宗人,也不由得跌滚于地。
蔡东升离异变边缘最近,因此,他眼睁睁地看到,在大地之下,被生生撕裂的土地边缘,一个鲜黄的巨大三角蛇头从坚硬的花岗岩中拱出来,蛇信吞吐之间,就是一股令人眩晕的毒物。
这黄色巨蟒周身的长度简直令人惊愕,它如同一条绳子一般首尾相接,生生把在场所有人都圈进了这个恐怖的范围。
裂土圈地尚且不算,在场中四面布满了那暗黄毒雾之后,长蛇如同吸水般膨胀暴涨,眨眼之间已经形成一堵蛇肉蛇骨的巨墙。
方才那两下玄武和白虎的交锋,在这最赤裸,最蛮荒,最不讲道理的巨蛇圈禁之下,简直和善的如同过家家。
浓到遮目的毒雾之中,此起彼伏的质问声已然响起。不少人大声惊呼,问灵蛇少主此举意欲何为。
倘若那些人再安静一点,他们就能听到某种更低更轻微的簌簌声。
那是无数蛇类鳞片摩擦过会场地面,摩擦过桌椅与跌落的酒盏盘碟时的声音。
蔡东升身处最边缘,是第一个发现四面八法都冒出蛇来的修士。然而很奇异地,那些蛇毫无顾忌地从许多动弹不得的修士身上爬过,却都有默契一般地避让过了蔡东升。
一愣之下,蔡东升突然想起了方才灵蛇少主玩闹一般地丢给自己的那条刀穗。
灵蛇少主黑色的背影笔挺骄傲,声音中却带着隐隐压抑的怒气。
“何必装作不知道呢,白宗主,白鹤州,你就没想到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吗!”
仿佛是为了应和一般,雾中传来两声轻笑。
那人从潜藏的树丛中跃出,每一下都足点树梢尖,身姿极快极稳。他像是一只飞翔的灵巧燕子,衣袂破空之时,在空中划出一种长箭脱弦般的声调。
他开口,却再不是洛九江耳熟能详的那阙“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那声音稍带着点嘶哑,一字一顿,仿佛身怀切齿裂心之恨。
“寄书寄墨寄鹤州,遇风遇雨遇妒由。谢氏三千七百户,一江碧血苦淹留。”
“白鹤州,谢氏幼子谢春残,挟十六年前累累血仇,来向你讨债了!”
第260章 复仇
当谢春残吐出那句话的同时,一条通体如玉的雪白小蛇蜿蜒顺着洛九江袍角爬上。
洛九江随手把它缠在指间, 只见这条小蛇蛇头上有个胭脂记, 殷红如血, 像是一滴流泪的眼,正如同积年旧仇恨一样刺目。
而作为对旧事毫不知情的外人, 满堂宾客,此时此刻无不目瞪口呆。
事态一波三折,先是玄武的人暗算了会场大半宾客, 然后白虎就英明神武地站了出来。在座众人本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终结, 岂料到灵蛇少主居然也不甘寂寞, 在其中插了一脚。
如今的情况已经混乱不堪,实在让人分不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 更让他们这些墙头草拿不准究竟应该站谁比较好。
黄绮冰冷幽深的蛇瞳朝着会场的方向转了转, 无机质的一双碧眼将所有身影映入眼底, 只在扫到洛九江方向的时候稍稍低头, 以示谦恭。
洛九江朝她点了点头。
时间再往回拨动,回到三天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候洛九江刚受了董双玉的提醒, 在七叉鸟鸣的引路声中, 发现了白鹤州派十八宗子做下的手脚。
而且由于多逗留了一会儿, 他们还亲眼看着白虎主的另一个弟子, 是怎么背后悄悄把埋下的药粉减半的。
眼看白虎主要在这场宴席上唱大戏, 洛九江当然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
在回到那间五角小院以后,寒千岭去调遣自己带来的神龙界心腹,洛九江也找上了橙纱黄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