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他那朋友恰好就是洛齐,当下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洛哥弄起乐器来,一向都是吹箫弹琴的。
“好。”洛沧的眼神已经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音杀之术,动五感,激七情,起伏有度,高低无定。今日你若做不成一篇合适的音杀,那也不必留下了。我从不教愚蠢的人。”
锣这东西从来都是打个热闹。用到它的场合不是街头卖艺,就是红事白事。若要说能用锣敲出一曲起承转合喜怒哀乐的乐章来,那可是难为人了。
洛九江倒不以为意地笑了,他好好咀嚼了一番洛沧的要求:“要奏这曲音杀,只能用我和锣?”
这回洛沧连口也不张,只是投过去一个漠然的眼神。
“行吧。”洛九江扬唇一笑,敲击铜锣的木棒灵巧的在他食指指尖转了个漂亮圆满的圈:“那我就只好吹吹口哨敲敲锣了。”
只能用“自己”和“铜锣”的话,吹口哨可不违规。
音杀之术……洛九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桀骜之意:你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掖着,我看倒也不很难学。
第4章 天才
洛九江吹得一口好口哨。
他天生聪明,性格又开朗。每每做了点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后心情大好,口中就用哨子吹一段欢乐的小调。不过这份愉快不是叫人爱得要死,就是让人恨得要命。
有一天他闲的没事去逗弄自己屋檐下挂着的一对儿七叉鸟。鸟类求偶大抵相似,多半是雄的围着雌的唱歌跳舞展示羽毛。
这两只七叉鸟一雌一雄关在一个笼子里,要不是洛九江那天横插一脚,雄鸟抱得美人归应是板上钉钉的事。奈何他洛九公子悠哉悠哉地经过,心血来潮地站在鸟笼边随着雄鸟的鸣叫一起吹了首小调。
雌鸟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么热情而令鸟两难的追求,在笼子里左跳两步,右拐三下,觉得两边都好听,态度很是摇摆不定。
可怜雄鸟一声比一声高,最后硬是叫出了看门绝技。洛九江自觉不敌,摸摸鼻子走了,没打扰这对儿新婚夫妇玉成好事。
不过此事到底落下了个后遗症:每逢洛九江经过那鸟笼子时,雄鸟就必然精神抖擞地抖抖羽毛高歌起来——鸟生不易,警惕情敌。
往往有不知情的朋友见了,还十分艳羡道:“这鸟和你关系真好。”
“不太好,不太好。”洛九江谦虚道:“也就是个抢过夫人的关系吧。”
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寒千岭默默的转身,给笼子里的那对儿七叉鸟添了点灵米加餐——这便是他今日要洛九江别祸害鸟的缘由了。
由此可见,洛九江口哨里的变化虽然不能如琴瑟玉箫一般幽微婉转,但简单表达个七情六欲倒没什么问题。
此时此刻,洛九江仿佛懒散的没有骨头一般靠着椅背,口上却是毫不含糊。他嘬起唇来试了试音,声音里隐约掺杂了灵气,波动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攻击样子。
要知道他刚刚只是听过理论课,还没有经过任何练习。这几个音符一落,不但四周的同学眼含羡慕之意,就是洛沧心里也稍稍有点惊奇。
大体试过音,洛九江心中有数,也不多做拖延,开始就是一支柔婉欢快的春日小调。这首小曲本身就有种古灵精怪的“弹跳”感,如今被用口哨吹出来,就更是每个音节都如独立落珠。
这一颗颗落珠乖顺有如洛九江惯玩的弹子,随着声音的传播一颗颗圆滚滚地骨碌了出去。在场同学都长了耳朵,听到音符的同时也就被“弹子”撞了一下,登时都觉的气血稍稍翻腾,灵气也在经脉中蠢蠢欲动。
小调很短,熟悉的人都知道它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洛沧眼神幽深地注视着洛九江:除了攻击力略有些薄弱外,这首曲子几乎避开了所有初学者的错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到这点,洛九江已入音杀之门。
这孩子确实是个天才。
天才的洛九江心无旁骛的吹着口哨。曲调马上就要收尾,还不等一直忍着一点难受的同学们松一口气,洛九江就神色一冽,腾身站起,右手木棒高高一扬,重重在铜锣中心击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的嘴唇来回翕动,快速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这些声音毫无音乐美感,更别提节奏,唯一可取之处只有快而已。
一直脸上都十分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洛沧双眼登时睁大!
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铜锣响声如一柄音杀之剑,直直地向着洛沧冲撞而来——这倒不算什么。可是洛九江接下来的那一长串口哨,却是周全的护住了铜锣声中袭向诸多学子的音波。
那哨子吹得又忙又急,杂乱极了,偏偏恰到好处地抵消了每一分锣声对同学的攻击。
洛沧刚刚在课上分明没有讲过收音成线的攻击方法。然而洛九江方才敲响的这一声铜锣,大部分的音波都是直冲洛沧,唯有极少数未能被收缚的声音才在空气中溢散。
仅仅是一只小调的时间,他就无师自通的琢磨出了这样的攻击方式?洛沧轮椅一转,抬袖急拂,半丝漏网之鱼也不放过,把那道音杀完完整整地笼进自己袖口的气墙里。
这份机巧,这种心思,这般胆子,这孩子何止天才!
洛九江把锣和木棒放下,对洛沧能接住自己的攻击也不意外:“我方才求知心切,不能稍待片刻,因而就顺便提问了一下先生,先生不怪我吧?”
周围的学生迷茫的看着洛九江和才放下袖子的洛沧,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九江猛敲了铜锣,却没有什么大的声响?教授音杀的供奉怎么突然挥起了袖子?
只有几个机灵的反应很快,把发生的事情大致猜了个囫囵。
洛沧抬起眼来,上上下下的把洛九江打量个遍。还不等他张开金口勉为其难的夸上洛九江几句,对面那少年就爽快一笑,露出一口的雪白的牙齿,欠揍道:“我料先生是不怪我的。音杀这课如此简单,学的时候想出个新花样算什么,先生这般人物,肯定一顿饭翻新一个,打个盹就多出五个。没有千百种音杀手段才算稀奇。”
洛沧:“……”
刚刚心中隐隐一闪而过的激赏彻底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被洛九江这么连消带打的一番挤兑,洛沧心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小兔崽子……
还好,小兔崽子对上老王八,也是相得益彰。
偏偏洛九江还不罢口,眼见洛沧脸色发黑,仍然继续撩拨。他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煞有其事道:“先生真乃我辈楷模,音杀这功课太简单,不足先生本领万分之一。不用别的,只要先生手指缝里透出点敝帚自珍的功力,能够小子吃一辈子的。”
洛沧:“……”
少年人锋利的神情和中年人阴沉的眉目冷然碰撞。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片刻后,洛沧冷笑一声,自己把那预备好的夸奖连着标点符号都吃回了肚子。他猛地一甩袖子,重重的拍了一下轮椅。那轮椅便不堪重负的嘎吱了一声,掉了个头直接从学堂里走了。
眼见洛沧离开,洛九江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把铜锣收进自己储物袋里。学堂里此时一片静寂,众人都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洛九江动作的声音显得越发响亮。
洛齐犹豫了片刻,蹭到了洛九江身边:“九哥,这……先生这就走了?”这就被直接气走了?
“他能就这么走?”洛九江撇了撇嘴,“我看面相,他那心眼比针鼻子还小,一会儿不找由头罚我才怪。阿齐,一会儿你跟千岭说一声,要是轻罚,你让他给我送个饭。要是重罚……让他辛苦点,帮我把那株药采了,估计能用得上。”
“药?”洛齐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不该问的东西。他飞快的点了点头,又迟疑道:“洛哥,要是重罚的话,真不用给老夫人报个信吗?”让你奶奶好能心肝儿肉的的过来救个场?
“不用。”洛九江言简意赅道。看洛齐面上有不解之色,他才解释道,“眼下这是个我扰乱课堂的小事,最多打我一顿就结了。要是请祖母过来,就闹的太大了,事传的也广,对千岭没什么好处。”
这桩倒霉事的根源在寒千岭身上。事情小事化大,洛九江被人背后议论两句也就算了,反正他一向心宽,从来不放在心上。但寒千岭的身世问题和有关“杂种”的传言又免不得被人嚼几天舌头。洛九江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出现,就是寒千岭再能忍也不行。
洛齐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监学就从大敞的门外走了进来。他隔空点了点洛九江:“不敬师长,扰乱秩序,罚三日静立,忏己思过。”
罚的很轻啊。洛九江讶异地一挑眉毛,跟着监学走出了教室。临走前拍了拍洛齐的肩膀,示意他按照自己刚刚交代好的和寒千岭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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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远远就看到了洛九江在烈日下罚站的背影。
学堂里罚站的规矩不少。讲究肃容端立,沉心自省,往往罚站结束还要学生默一篇“问心”来。然而洛九江站得那叫一个吊儿郎当。他这姿势要是让哪个监学见了,能气的冲过来跳着抽他板子。
寒千岭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到洛九江的一刻唇角就弯了起来。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花生,碾碎沙色的外壳,指尖托起一颗花生仁来屈指用力,那花生就长了眼睛一般,奔着洛九江的后脑勺打了过去。
眼看那颗花生就要在洛九江脑袋上弹一声脆的,洛九江却突然转过身来,不紧不慢的伸了伸脖子。他深粉的舌尖在空中一卷一勾,眨眼间就让花生落进了自己嘴里。
嚼了两嚼,洛九江对寒千岭笑道:“味道不错,你再喂我一颗。”
寒千岭掌心上确实还有一颗花生。他抬眼看了看洛九江,也是一笑,毫不犹豫就把那花生拍进了自己口里。
“嗯,确实好吃。”
两人眼中俱闪过一点促狭和戏谑。他们四目相对片刻,齐声笑了起来。
“九江。”寒千岭一边向着洛九江的方向走过来,一边问他:“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要是有人把铁莲子做成个花生样,你是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就张嘴吞了?”
“别说铁莲子,平白无故素不相识的,别人就算给我颗真的花生我还能吃不成?”洛九江笑道,“要我吃陌生人的东西,花生哪够?至少要拿栗子才行……唔,说起栗子,我倒真饿了。千岭,有吃的吗?”
“没有。”寒千岭摊了摊手,无甚诚意道:“我身上就一枚花生,刚才已被你我瓜分个干净了。”
“就一枚花生?喂鸟去吧你。”洛九江叹了口气,这下竟然连站都不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伸手在储物袋上一搭,竟然当场拿出了一只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烧鸡来扯着两腿撕开:“行吧,我大方,也分你一半。”
寒千岭没伸手接那黄澄澄直流油的半只烧鸡。他无力的看着洛九江,喟叹道:“你那储物袋里都放什么东西……”
储物袋里没有时间流动,确实能存放新鲜食物。但储物袋价格不菲,一般如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没有几个用得起。就算能如他和洛九江一样得到储物袋,小小的空间也要精打细算地用,哪像洛九江这样,放的都是什么鬼东西……烧鸡?铜锣?
“还要多放什么?”洛九江咬了一口鸡腿,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刀,含着鸡肉吐字不清道,“我有这老伙计,尽够了。”
第5章 洛沧
寒千岭坐了下来,两个人无比熟稔地靠上了背。
洛九江仰了仰头,轻磕了一下寒千岭的后脑勺:“今天上课那王八是个糊涂虫,嘴坏的很。你不要在乎那些事。刚刚课上讲的音杀,我再给你讲一遍?”
“不用。”寒千岭翻覆地看了看手里的半只烧鸡:“他说那些话我只当笑话。倒是你一下站了起来,我拉都没拉住。”顿了一顿,寒千岭声音中出现了一点笑意,“既然那位供奉护食的厉害,你就莫教我音杀了,免得他再跳起来咬你一口,麻烦。”
洛九江哈哈的笑了一声。两个人漫无主题的说了一会儿话,寒千岭突然转过了身来:“九江,我想起一件事——你这里不是有烧鸡吗?怎么刚才又让人告诉我给你带饭?”
“我站得无聊,吃不吃饭倒无关紧要了,就是找你过来说说话打发时间。”洛九江摆了摆手,骤然反应了过来:“等等,洛齐和你说了要你带吃的来?你听了他的传话就只拿了一枚花生来糊弄我?”
两人四目相对,寒千岭镇定地回视。片刻后,洛九江气不打一处来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道:“滚滚滚,别留下气我。”
寒千岭大笑起来。他双眼明亮而澄澈,面部的线条十分细腻,俊俏的都近乎秀美了。
他很少如洛九江那样畅畅快快地大笑,如今笑上了一场,竟然也不同往日那般收敛表情,反而伸手勾住了洛九江的脖子,低声道:“九江,我就不和你道谢了。”
洛九江一个炼气七层的修士,当然不至于连饿一顿都扛不住。他只是要找个让寒千岭过来的借口,好看看对方的精神怎么样,有没有把课上的那句混账话往心里去。
他是关心自己,寒千岭心中明镜一般。
意图被点破,洛九江只笑了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快滚快滚。你今天的剑法练了吗?没练也敢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寒千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摸出那个扁扁的药匣放在洛九江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开。
药匣隐约散发出特有的灵气,洛九江还不等握在手里就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从洛九江被罚站开始到寒千岭过来为止,时间还不到一刻。寒千岭当然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采下这株药草,所以这灵草自然是他在听到洛齐的传话之前摘的。
两人心思又一次不谋而合,洛九江眉毛一扬,吹了个得意的唿哨。
寒千岭的背影渐渐远去,洛九江伸了个懒腰,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
按道理说,他连挨罚的一半时间都没站完。奈何洛九江觉得自己做的很没有错。他回顾刚刚课堂上发生的事情,认为自己并无什么需要反思之处,更不要说恭恭敬敬地受罚了。
在很多方面,洛九江对自己的要求近乎严苛。不过同样的,在“规矩”这件事上,洛九江相当的富有弹性和张力。
他刚刚把头侧偏过去,眉毛就随之皱了起来。下一刻,洛九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道:“先生怎么来了?”
他余光扫到的树影分明不对,倒好像在树干上长出了一个轮椅似的,不是洛沧还能是谁。洛九江心中诧异,心想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发现刚刚在课堂上教多了亏本了,再过来跟自己要点什么找补回去?
不远处的大树后传来一声轮椅的吱呀,洛沧面沉如水地转动着轮椅从树后现身,抬起眼来不冷不热地扫了洛九江一眼。
洛九江已经做好了对方质问他怎么不老实罚站,旁侧敲击地给他穿小鞋等各种心理准备。岂料洛沧一张口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你是练刀的?”
“是。”洛九江有点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好。”洛沧毫无解释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抬起那只苍白枯瘦的手来,打了个响指。
响指发出一声脆响,而这脆响一出,便有音杀催动,有如一柄长枪一般,直刺洛九江眉心。这道音杀和洛九江方才在课堂上打出的半吊子又截然不同,真真正正没有半分余力浪费在别的地方。
对面攻击来势又快又狠,洛九江不假思索,在那道音杀破空而来的瞬间就头朝下脚朝上地翻了个筋斗,就地一滚躲过了攻击范围。
洛九江刚刚单手撑地弹起,还不等站稳,洛沧就合着他的轮椅一起,凭空出现在了洛九江面前。他右手双指并起,凌厉地直劈洛九江,其攻击之猛烈甚至带起了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这一招来的太仓促,没给洛九江任何思考的时间。洛九江当即反手拔出腰间墨色长刀,向着洛沧的手指招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