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 第37章

作者:暮寒公子 标签: 仙侠修真 天之骄子 强强 爽文 玄幻灵异

  那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心情, 洛九江也许再不会体会的这样深刻, 这一刀的威力他也恐怕也再难复制。这是远远超出洛九江能力限度之外的一刀, 所需的灵气绝不在少数。

  在这一刀的起势时, 洛九江便强行抽干了自己所有的灵气,其勉强程度不亚于在溪沟般的经脉里泄洪。正因如此, 他眼下才伤得这样重。

  不等谢春残抢身上前, 洛九江就先一步转过头来。他的眼角和耳朵也淌下涓涓细流, 反衬得他的面色格外苍白。但他的眼神无比凌厉, 像是火焰熄灭前最后一次舒张跃动, 也像是人在垂死前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清明。

  洛九江甫一张开两片嘴唇,还没能发出半个音节,口里就涌出大量鲜血来, 明晃晃的一片红色染湿他的下巴,刺目又骇人。他勉强咬紧牙关把血吞咽回去,用眼神迫切又焦急地传递给谢春残“快走!”的信息。

  在直灼人眼的一片赤红里,他的神情几乎凌厉到凄异。

  这是洛九江拿命拼出来的机会,谢春残若还有一点聪明,就该转过身去拔腿就跑。然而他双足就像在雪地里扎了根一样,连动也不能动弹一下。

  “世上没有坐地等死的洛九江,难道就有背弃朋友的谢春残?”谢春残仰头一笑,眨眼间已闪身到洛九江的身边。

  他此前一直高踞于树顶,没受过什么伤,一身灰衣片尘不染。而在扳过洛九江肩头的瞬间,谢春残的袖子就被洛九江周身细小的血雾打湿一块,随即谢春残手臂一重,却是洛九江一头栽在了他的身上。

  谢春残心头顿时咯噔一声,只低头一眼,他那双向来极稳极平的手臂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坚定又冷酷的,尽忠职守地守护在两人面前的刀气犹然未绝,洛九江却已脸色灰败,看起来性命将尽了。

  在雪墙的另一端陆旗的声音被风声模糊,只传来只言片句。听到“黑衣”、“剁了”、“肉酱”等词,谢春残神色一厉,左臂弯里仍架着已近乎半昏迷的洛九江,右手却已握住了自己背上的弓。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乏陆旗在其中作祟。如今洛九江生死不明,谢春残正在悲怒当口,就是陆旗没说这句话主动撞上来,他也要取了此人的首级,好给自己的朋友赔命。

  洛九江覆满鲜血的身躯犹热,谢春残一时却不敢探他的鼻息,更是不愿为了空出左手,将他在雪地上放下。就在谢春残几乎要以牙咬紧弓身之时,一直在惊愤之下被他忽略的环境变化已经近在咫尺。

  两人脚下突然一空。

  就在他们刚刚落入昏暗甬道的瞬间,几声有规律的机械摩擦轻响,随即便有机关合拢,一切平静如常。片息之后,挡在陆旗一行人面前的罡气缓缓散去,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有雪原上一片茫茫的白。

  不知何时,洛九江和谢春残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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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四面石壁的昏暗方室,谢春残刚刚草草试探了一下,吊顶的机关铁板很厚,他在底下轻易打破不得,不知上面陆旗他们能否掀开。不过即使对方翻开机关找到了他们,至少也该是一时半刻后的事了。

  至少现在,比起雪面上追杀的诸人,谢春残还是更担心洛九江。

  只草草确定了一下周围环境,谢春残就重新回到了洛九江身边,他一探洛九江的鼻息,脸上忧色就更加深重,他拿出储物袋里仅剩的几种伤药,毫不吝惜的攒成一把,几乎全给洛九江塞了进去。

  被谢春残狠掐了几把人中后,洛九江悠悠醒转,他双眼睁开时瞳孔茫然一片,竟是谢春残从未见过的恍惚死寂:“……谢兄?”

  他一启唇,口角又断断续续地涌出鲜血来。

  谢春残心中不详之意大起,他一把攥住洛九江腕脉,灵气刚输进去,就被对方已经破烂如棉絮般的经脉生生堵了回来。

  方才那一刀惊艳无比,可背后付出的代价却也沉重的让人承受不起。

  “我们安全了,让我给你疗伤,你别说话。”谢春残咬牙道。在按住洛九江腕脉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施救几乎全无作用——他如今剩下的伤药都还是三年前在市集上换来的,市集三年不开,他留下的伤药也不是很多。他给洛九江喂下去的都是些醒神凝气、愈伤调养的药丸子,并没有哪一颗能针对洛九江如今经脉破碎的伤势。

  躺在地上的少年脸色惨淡若败絮,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呼吸起伏,简直就像个横尸于地的血葫芦。谢春残不辞辛劳地反复在他破碎成截的经脉里依次传入灵气,却也只能万般不愿地感受到洛九江的手指越来越冷。

  他在几天前还是能活蹦乱跳的一边挥刀一边分析局势,一个时辰前也好好地给鸟肉抹盐煨料……哪怕就在一炷香前呢,他身上虽然被人戳了几个窟窿,却也还能说能笑。

  纵然在此片死地里早被消磨尽一切希望,双眼目睹过无数次生死,谢春残仍然不敢直视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人命贱在这里如草芥,实在消耗得太多太快了。

  可洛九江他是砂砾中的珍珠,是泥土中的玉石,他的一切都和这片死气沉沉的雪原格格不入,谢春残从没把他当过草芥,也绝没想过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在他的设想里,他自己才是该先走一步的那个人。

  “九江……”谢春残再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痛苦,他声音发沙带哑,腔中含悲之意已经承载不能,几乎就要倾泻而出。

  洛九江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精神也在一片晕眩中起落沉浮。在如此境地里,他只隐约听清了谢春残一点颤抖的尾音,仿佛是正恐惧着无法抵抗的生离死别。

  他勾了勾手指,感觉自己的指尖重若千钧,根本无法回弯过来碰到谢春残的手背,幸而发声虽然艰难干涩,大意却还能表达清楚。

  “谢兄……赌品……天下第一……输了别哭啊……”

  他话音刚落,便感自己被谢春残握住的手腕一颤,然后天上落下了断续又温热的雨。

  洛九江勉力扯动了嘴角,在混沌一片的思绪里,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是又一年化雪了吧。

  只是可惜,这次不能和千岭一起濯水拔楔,把臂同游了。

  白白辜负了一个上巳啊。

  …………

  谢春残眼睁睁地看着洛九江那双失去焦距的无神眼眸缓缓闭合,一时只觉心焚如绞。然而此处无医无药,他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失去最后一点生气。

  ……不。

  ……此处虽然无医无药,然而却有谢氏仅存的幼子。

  虽然已经十余年没有再碰触过书祈的一分一毫,记忆里那些曾经的技巧与知识也已经驳杂不清,但这毕竟是在如此绝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谢春残呆怔的眼神渐渐回拢,他果断解下了自己灰色的外袍。洛九江的衣衫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做不成书祈了,倒是他自己一直未受过什么伤,衣服尚且完好。

  一,二,三。外袍,单衣和中衣。

  他一共只有三次机会。

  下一刻,谢春残将自己的外袍平铺于地,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狠割一下,以指代笔,以血为墨,丝丝缕缕地将灵气融在血里,化作衣衫上的几行草书。

  “块然一气出浑沦,散作六物相吐吞……*”

  他是谢氏最有天赋的小儿子,五岁时就能在纸上用墨封住成型的书祈。如今虽然改笔做箭,又在这片死地里野兽般混沌厮杀了十余年,可他的资质还在,他的血脉还在……他的朋友还在。

  洛九江就躺在这里,正气息奄奄地等着他救命呢。

  血书只飞白了“气”字一划,谢春残苦苦凝聚于内的灵气就轰然散开,一时只听几声裂帛,谢春残的衣服便碎成几片残破布片,而其上刚刚沾染的赤红的鲜血霎时枯干发黑,先前辛苦攒入的灵气也都消失了个干净。

  还有两次机会。谢春残咬着牙想,他扯下了自己的单衣。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宋代秦观的《医者》

第57章 深雪宫

  谢氏一族定居归雷界已久,向来与世无争, 唯以泼墨著书为业, 善弄画, 爱侍花,好怡情, 常以文士自居。

  当年谢春残的祖父作七日赋以凝金丹,在结丹得道,与大道一触即离的瞬间, 祖父发觉了一件要事:书墨有灵, 能与文通, 能灌气脉。

  一篇俊逸清新的游记可以缓神,一句当头棒喝的问道之言足能明心, 谢春残的祖父苦苦钻研百载, 终于琢磨出了一种将灵气封在墨中, 再以墨撰文, 凭文养气的特殊方法,这种方法名为书祈。

  一句题在衣衫里的“由来万夫勇, 挟此生雄风”便能使人气力大增, 一阙狂草书写的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亦可令人豪勇当先。

  这种在衣衫内题诗, 或清心, 或鼓气, 或锻出一身铁骨的方式在短短几年中便名声大噪,谢家也从原本偏居山水一角的一个小家族在短短十余年内飞黄腾达,显耀一时。

  然而他们毕竟家族根基不稳, 修为最高的修士也不过是个金丹,若是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或许百年之后也能跻身一界中不可忽视的位置,然而他们实在崛起得太快了。

  快到几乎得罪了此界中所有的炼器师和炼丹师。

  谢春残记忆里平和安稳,一派富贵的童年之下,实际暗藏了整个谢氏即将行至穷途末路的危险景况。他印象中呼风唤雨,仿若无所不能的家族,实际已经步步行走在刀尖之上。

  而幼小的谢春残对此一无所觉。他是父亲刻意隐而不露的天才,是被整个谢氏宠爱珍视的幼子,他只要学文作赋就好,连院子里的花都终日不谢,别的事更没有一点不顺心。

  所以当灭门一夜到来之际,无数腥冷的屠刀当头劈下,往日里和蔼可亲的叔伯都成为一具具僵冷的死尸,谢氏所有的花团锦簇都被烈火燃成断壁残垣之时,谢春残毫无防备地直面了最严酷的命运。

  那些人以为他年纪幼小,还没来得及学习谢家的书祈,令他破家亡族之人又一向假仁假义,便在戏弄了谢春残一番后“饶”了他一命。但看他们把谢春残送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举动,便知道他们从没打算让谢春残真的活下去。

  不过对方没能料到,昔日只用来握笔研墨的手拉开弓箭,也是一样的天赋过人。

  当初谢春残与洛九江初见之时,为他一句“祖代八代大儒,倒出了个我这样讲单口相声的不肖子孙”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并不全因这话又多幽默。

  他笑得其实是他自己。

  祖上出了八代大儒的是他谢氏,那个满怀恨意,面目全非,既残酷狡诈到杀人不眨眼,又怯懦逃避至再不敢提笔作一字书祈的不肖子孙是他谢春残。

  然而如今他不会再逃了。

  谢春残铺开单衣,目光坚定而冷锐,身旁的洛九江呼吸渐弱,胸口的每次起伏都仿佛催命前兆,他却不再多看一眼,只将所有的精力都全神贯注到眼前的一幅书祈中来。

  谢氏祖父领悟百年才得书祈,其中的每一寸灵气渡入都极为讲究。由于所用灵气量足且利,所书材料若是薄软窄短,像是洛九江现在身上挂着的碎布这类,那就连第一笔都承受不住。

  这便是谢春残五岁时能用纸作书祈便被视作天才的缘故,也是他现在非要解下自己没有破损的衣服来做书祈材料的原因。

  但不管谢春残如何全神贯注,他毕竟也把这项技能旷得太久了。书祈又对书写者的要求极高,谢春残一道灵力稍稍走岔,心头刚刚闪过“糟糕”两字,他新脱下的单衣就在他眼前化为了片片残帛。

  随着单衣破裂的,还有谢春残的希望。

  还有一次,最后一次机会……谢春残默默地想,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内,却绝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

  里衣是三件衣服里最轻薄的一件,若想用它作成书祈,其难度已经不亚于用纸,然而血墨滞涩,所需的灵气技巧又繁复众多,更别提洛九江这样的伤势需要做满一大篇书祈——他当年虽然用纸做成过一回书祈,可那张纸也只承载了一个字而已。

  谢春残的手虽然依然稳定如初,但在上身赤裸的情况下,他额头已经隐隐见汗。食指的血肉已经有点发干,他不假思索地又在手上割了一道,这次割得更深更狠。

  他不可以失败,他已经没有再败的余地。

  …………

  如此孤注一掷的场面,容不得半分错漏,谢春残如踩在万仞山谷中的一线吊桥之上,四周仿佛烈风大作,不允他有片刻错神。

  这一次谢春残极尽谨慎,每一笔都要先在心中预演一遍,手指落势甚缓。就在一篇书祈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突如其来地,谢春残额头滚落了一滴饱蓄的热汗。

  汗水砸在丝料上,晕开一抹未干的鲜血,薄绢制成的里衣在无风无力的情况下兀地扬起,当场破做飘扬的两截。徒留谢春残一人跪坐在地,指尖还未从来得及从衣衫上抬开。

  他唇角还紧紧抿着,仍是个全神贯注的姿态,眉目里却先一步意识到何事发生,每道额纹里都蓄满了不可思议。谢春残举起头,眼中尽是呆滞之意。

  太巧了,这太巧了。就好像造化中有着冥冥气运,偏就不想让洛九江活下来一般。

  活生生的天意弄人。

  谢春残凝滞着转过头来,脸上犹然带着迟钝的怔然,他机械地抬手去探洛九江鼻息。对方的鼻息依旧微弱,却也仍然温热,他胸口的皮肉下隐隐传来跳动的闷响,仿佛纵使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也依然不服气地要扛上一扛。

  这确实是九江的做派,只是已没有能够再做书祈的完整衣衫了,命中注定我救他不得。谢春残漠然地想。

  都是命吧,那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世间众生在人世中挣扎的冷漠意志,它决定一族一界的兴衰,旁观师徒父子的决裂,裁决亲友挚爱的生死,记录着谢氏一夜间血染长街的覆灭,也泯灭他至交的最后一点生机。

  洛九江的胸膛仍在跳动,那声音缓慢又规律,好像把时间都拖长了一般,徒让谢春残连一眨眼一弹指都过得格外煎熬。

  我的作用是什么?我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谢春残有些茫然地思考着:就为了记录下谢氏究竟是如何灭亡,九江他又是怎么死的吗?我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专门给别人送终的?

  “……不。”谢春残喃喃道,他若死灰般枯朽的眼眸中缓缓亮起了一点光,“我已经知道出去的方法了,我还尚没到穷途末路,非命不信的时候。”

  他五岁时就能以纸做祈,是谢家寄予了无数希望的不世天才。没有完整的衣袍做承载又算什么?三次失败又怎么样?就连气若游丝的洛九江都仍在固守,他又怎能现在就替朋友放弃了所有希望?

  谢春残眼中亮起的光芒似执着,也似疯魔。

  他扑到洛九江身旁,轻手轻脚地把对方翻过身来,沾着血的手掌按住了洛九江的后背。此地没有墨汁,他就以血代墨,没有布料,那就用洛九江的皮肉做材。

  他的书祈,还可以写在洛九江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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