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杰克胡椒
于承均可以预料,要是再继续逼他,金接下来可能又要装失忆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金偷觑着他:「真的?」
于承均点头。
金放松下来,有些怨怼地说:「没想到均你也会开玩笑,我已经老得无法再承受惊吓了。」
「我现在坐在这里听一个一百二十岁的殭尸讲古,你觉得我受到的惊吓会比你少吗?」于承均揶揄道。
金痴痴看着于承均似笑非笑的脸,突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于承均措手不及,连敷衍的话都没想到,迟疑地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摇了摇头。
金很清楚于承均的心思,那应该是代表「喜欢,但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喜欢」。
他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你喜欢我哪里?」
于承均突然觉得像是被女朋友质问一样。「呃……感激你曾救了我一命?」
金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女生般磨磨叽叽的,但这答案无论如何都不满意,还是问道:「均,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
「嗯……」他暗忖,若真要说我还说不出来。想了老半天才道:「……脸?」
等了许久只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金失望地说:「好吧,至少我还有这个可取之处。」
于承均心道,在当事人面前说他有什么优点,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于承均欣赏金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开朗,还有如蟑螂一般打不死的毅力……如果这也算优点的话。
金再度小心翼翼问道:「这样擅自喜欢你……会让你觉得很沉重吗?」
「有一点。」于承均坦白道。
「果然……」金丧气地躺在沙发上,「反正我就是个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不管怎么蹭怎么刷都无法摆脱。」
「你没那么糟糕。」于承均安慰道:「只是有点缠人又爱说谎……」
金将脸埋进手掌里自暴自弃道:「而且有色心却没色胆,只敢三更半夜趁你睡着后偷袭……」
于承均默默盯着金,心里想着虽然金的缺点很多,但他并不讨厌,相反的还觉得这样挺可爱……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可爱」一词用在金的身上完全没有违和感。
虽然金长得比他还高,力气也大得惊人,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想保护他的欲望。
于承均分析的结果,大概是因为自己到了该当爸爸的年龄,所以忍不住就会将金当成像孩子一样。不过这绝不能和金说,否则只会让他更沮丧。
「继续说吧,我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于承均催促着。
「你很想知道我的事?」金双眼发光地问。
于承均被他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确是想知道,但要是肯定地回答,感觉又像是中了金的圈套。
「呃……这应该是人的八卦心理作祟?」于承均支吾道。
金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但至少于承均表现出了对他的兴趣,这样应该算是好事。
「政变之后,朝中的局势就变得相当明朗了。老爹的权力完全被架空,一切都掌握在老佛爷手中。」
金苦笑道:「连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也感觉得出来,宫中的仇外情结越发强烈。二十六年时,老佛爷想废了老爹、扶植其它人,老爹便把我送出宫去,在北京近郊帮我安了一处宅子。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爹和老佛爷。」
「在那之后,你从没见过你父亲?」
「老爹偶尔会派人捎口信给我,因为他在宫中也跟被关住没啥两样,甚至其它事情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搬出宫后,我对于宫中的了解就跟一般人一样,他们听到什么,我就听到什么。」
「减少跟你的连系应该也是你父亲的意思,至少可以避免慈禧对你的关注。」
金点点头道:「我了解老爹的苦心,他想让我远离宫中风暴,所以也只能采取这种不闻不问的方法。后来发生义和团动乱,各国军队攻入北京,老佛爷挟老爹逃至西安……这些事甚至都是我听人说的。」
金闭上眼睛,看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我那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一切,不再在乎掌权的是谁或是我和他有什么关联,能够以普通人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于承均淡淡问道:「你不想念你父亲?」
「说实在并不会。」金老实地说。「不过很担心他的安危就是了。是不是又被老佛爷关起来了,晚上是否又睡不好了……老爹看起来非常瘦弱苍白,与娘跟我说的样子完全不同。我几乎以为娘说的是其它人了……」
「就我所知,光绪帝的身体越大越差。你见到他时,距你母亲最后一次见他相隔已有七年之久,形貌必定相差很多的了。」
金做了个恶心的表情道:「才不是咧,一定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娘说老爹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看起来有多英勇神武……我见到老爹时还以为他是宫里的管事呢!」
……竟然将自己的父亲误认为太监……于承均心想,要是光绪皇帝知道了,大概连这儿子都不想认。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啥老妈愿意待在那种地方?」金兀自生着闷气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倾慕老爹,希望留在他身边。」
金噗嗤笑了出来,斜斜看向于承均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死了一百年后才明白……均,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承均假装没注意到金怪异的表情,思索了会儿道:「你睡了一百年,突然开窍了?」
金大叹。「唉……就当是这样吧。」
不可否认,于承均还挺喜欢看金烦恼纠结的样子。金的情绪丰富,长得也好看,所以连带着生气或沮丧的样子都挺赏心悦目,于是于承均总是会忍不住逗逗他。
「后来老爹被关在瀛台直到病死,我也没机会再见他。在老爹垂危之际,老佛爷便将其它弟妹们都杀了。我事先得到消息逃到上海,所以才没遭毒手。」
金垂眸,手指不自觉得绕上发尾。
他黯淡道:「说起来很窝囊,我虽自认是汉人──应该说,到了后来已经没有所谓汉人满人之分,也渴望拥有汉人的黑发黑眸,但在危急时刻总是要靠自己的另一国籍身分获救,实在很讽刺。」
于承均稍稍移开目光。他并不喜欢看见金悲伤的样子,但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政治和种族的问题不是轻易就能释怀的。
「老爹过世隔天,老佛爷也撒手人寰了。宣统帝继位,我则回到北京过日子。幸亏还有朝廷俸禄可领,否则我手无缚鸡之力也无一技之长,大概很难活下去。」金自嘲地说。
「这……也不能算你的错,毕竟你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我相信没几个皇子在民间能找到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