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首初
第4章 仓鼠
人间,边陲小城边的偏僻村庄里,一个简陋的石墙院子里堆满了小笼子。
正值隆冬,大雪纷飞,每个笼子里棕褐色的小毛团都因为寒冷缩成一个团。
这是一户养仓鼠的人家。赶集日将近,仓鼠们都已经分装好,只等着大雪一停,就拉进城去,卖给富家公子小姐们做个玩物。
这偏僻山村里没有什么稀罕品种,不过是将后山里野生的普通棕褐色仓鼠捉回来,配种产崽,尽量养得油光水滑、滚圆讨喜一点罢了。
然而此时,这满院子的棕褐色仓鼠团子里,竟有一团是黑白的!若是瞧得仔细些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一只黑白各半的仓鼠,而是一黑一白的两只,因为互相挤得太紧,叫人不易分辨罢了。
苍恕困倦疲惫,而且说不出地难受。生来就是天神之躯,他并不知道这感觉叫作饥寒难耐,只能下意识地挤向身边毛茸暖和的一团,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温暖源也在奋力挤向他。
会动,是活的东西啊……苍恕昏昏沉沉地想。
活的东西?!
苍恕挣扎着睁开眼,最初的感觉是太亮了——这是个难得的晴天,落了一整夜的大雪铺满整个庭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反射着冬日的阳光。
神界也有雪。因为苍恕喜好白色,他的第二重天里就有一处雪景,神界最好的雕刻工匠为他将万年不化的寒冰雕成精巧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美轮美奂。
他记得,轮回神还在的时候,常与他在那雪中冰亭里对坐小酌。神族是天道的长子,唯一受天恩眷宠的一族,凌驾苍生,神通广大,寒冷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可能侵扰到他们。
现在,苍恕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回忆他的琼楼玉宇,因为他快要冻死了。
他花了几秒才彻底清醒过来,看清周围原来是一个被雪覆盖的院子,很大,但是摆设粗陋。
神族不像凡人,死亡后还有轮回,他们的死亡是彻底消散在天地间,所以苍恕知道,他没有死。
不过不妙的是,他虽然没死,却似乎被关在了一个小笼子里,神力全无,伤口仍在,浑身都剧烈疼痛。
更加不妙的是,他发现身边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毛茸怪物,应该是个活物,比他还要高出一些,而他刚才神志不清之下,竟然不知死活地挤过去取暖……
苍恕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情况下强自冷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没能搞清楚这巨大的黑色毛团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慢慢地向后退去,想要离得远一点。
这么一退,他又感到了不对劲。
苍恕低下头,没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了满眼白茸茸的毛。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这就是他的身体——他变成了一只……雪白的毛团。
身边的黑色毛团并不巨大,这院子也并不是个大院子,是他自己变小了!
哪怕是几乎与这片天地同寿的太初神君也有些蒙了。他活了几万年,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他以为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的时候,身边的黑色毛团动了。
苍恕顾不上寒冷,后退紧贴着冰冷的笼子边缘,警惕地盯着这团比自己大一圈的黑色毛团。
那黑色毛团动了几下,似乎是转了个身,和苍恕四目相对。明明只是个毛团而已,苍恕却在那双乌亮的小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锐利的杀伐之色。
这神色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已经和这眼神的主人缠斗了不知多少个月……
“……苍恕?”
一个声音在苍恕神识中响起。
神力虽然受限,好在神族的传音是天生就会的技能,不需要施展神力。苍恕也在神识中回应道:“是我。”
黑白毛团相顾无言。
苍恕很能理解苍星垂一时说不出话的心情,他方才也花了一点时间接受这诡异的情况。
“我们好像不在无间之渊里了。”苍恕主动说,仍然紧贴着笼子。他并没有因为此时似乎与苍星垂共患难就放松警惕,毕竟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遭受苍星垂的疯狂追杀。
苍星垂盯着苍恕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是接他的话,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咬死他再说——他们莫名变成的这种小毛团是有牙齿的。
苍恕也不敢错眼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反击。
黑白毛团对峙了片刻,苍星垂很快决定先顺着苍恕的意思搞清楚情况——主要是扑咬过于不体面,他堂堂一界之主做不出这种事。
“这里看上去不是人间就是鬼界边陲。”他说着,又打量了一遍苍恕。笼子太小,他们被迫离得太近,无法看见对方全貌,他不耐烦地问:“你变成了个什么东西?”
苍恕随口道:“不知道,总之是和你一样的东西。”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
慈悲神是不会这样尖刻地说话的,他应当怜悯一切弱者——而万物苍生都比他弱,所以他须怜悯万物苍生。
可是苍星垂是不同的。
他们同在太初鸿蒙时诞生,不分强弱。这天地之间,只有苍星垂不需要慈悲神的慈悲,因为他与慈悲神平起平坐。只有与苍星垂对话时,苍恕是苍恕,而不是救苦救难的慈悲神君。
之前的几个月里他疲于战斗,竟然并未有心神思考这种问题……苍恕想,以前,他们共事的那几万年里,他怎么没意识到这件事呢?
“我们死之前,那团似乎有神识的毒雾是什么?”
这问题将苍恕有些发散的思绪拉回来,他回道:“我们没死。那团诡异毒气我亦不知,也许那就是让我们陷入此等境地的因由。最后你几乎失去感觉了,我倒还有一些神志,那似乎不是什么毒雾,而是怨气。”
“怨气能让两个神族……”苍星垂顿了一下,“能让一神一魔变成这副鬼样子吗?那必然不是怨气,是某种怪异的毒。”
他们产生了分歧,一时气氛有些僵。
黑色的毛团不自在地动了动,片刻安静之后,苍星垂低沉的声音才又在苍恕的神识中响起:“你救我做什么?不救的话,神庭应当已经在庆祝你的凯旋了。”
苍恕反问道:“那么魔尊又为何要救我?”
苍星垂理所当然道:“这天地间只有我才配斩杀慈悲神,你该死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