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 第86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强强 玄幻灵异

  没有人回答他。他听到了地下室里传来的轻微声音,跑向通往地下的楼梯。

  几乎空无一物的地下室里,周游蜷缩在中央,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呻吟,像离水的一尾鱼一般挣扎。

  卢青来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一把将周游抱起。

  周游睁开发红的双眼,看到卢青来之后立刻紧紧揪着他的衣领:“我的名字……我的……我的名字!”

  “周游!你是周游!”卢青来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周游,我的周游……你叫周游……”

  他不断地呼唤周游的名字,直到周游的呼吸彻底平静下来。

  周游大喘了几口气,把卢青来推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浑身都是汗,冷涔涔的汗,脊背和胸前都湿透了。地下室里一盏青白的节能灯,映得他的黑发与黑眼睛愈发乌沉,脸色却是万分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捋了捋自己汗湿的头发,烦躁地扯开衬衣的纽扣,露出了瘦削的脖子和锁骨。

  “我没有叫你过来。”周游冷冰冰地说,“卢青来,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他看到卢青来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显得更加恼怒:“扔掉你这些无聊的幻想吧!”

  卢青来默默看着他。他知道,周游每次剧烈头疼之后,都会变得异常暴躁。

  “……我可以帮你的,周游。”他几乎是在向周游祈求,“让我帮你吧,让我进入你的‘海域’……”

  在周游投来的眼神里,他背脊一颤,硬生生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周游走到墙边坐下,胸膛仍在一起一伏。强烈的神经痛已经消失了,但剧烈如切割肉身一般的痛楚仍在他的脑子里残喘,他知道自己还在微微发颤。卢青来匍匐爬到他的身边,低头吻了吻他的鞋面,见他没有反应,又亲吻他的裤脚。周游面无表情,他现在并没有思考任何与卢青来有关的事情。

  “我今天没有兴趣对你做任何事。”他甚至没有看卢青来一眼,“滚吧。”

  卢青来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着周游,周游却盯着地面上一团惨白的光。几只飞虫撞得节能灯泡啪啪轻响。

  “我来是想告诉你,章晓回来了。”卢青来低声说,“我很快就会暴露。”

  如他所愿,周游终于正眼瞧他。

  但仍旧一声不吭。

  卢青来喉咙干涩,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在想,放弃我的时刻也要到了?”

第69章 孔雀20

  卢青来的问题没能让周游动容。周游侧了侧头, 细细打量卢青来。

  他的目光里不掺杂感情, 但无端端地,令卢青来浑身汗毛直竖。他想起周游在自己脑袋里做的那些事, 被他挑引而起的痛苦深入灵魂, 常常在深夜令他在噩梦中惊醒——但痛苦之后, 周游总会抚慰他,在他的“海域”里布下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见到的美景。

  愉悦和痛苦一样强烈, 一样令人无法摆脱。

  他爱周游, 以一种根本无法解释的狂热,乞求着周游的接近。如果周游让他潜入深海去打捞一艘沉船, 哪怕他不懂游泳, 不懂潜水, 哪怕在沉船周围有无数巨鲨巡游,哪怕沉船底部放置的是足以令他永坠深渊的诅咒,他也愿意去。只要周游让他去,他一定会豁出生命, 奔过去。

  但在心里的某一处, 在他已经全然混乱的“海域”一角, 他听到有细小的声音在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迷恋他,为什么爱他,为什么宁可用尽所有卑下的手段,也要从周游身上获得一个吻?

  哪怕这是一个只允许落在周游鞋面或裤脚的吻。

  卢青来不能细想。他知道答案,但是他享受着周游赐予他的一切,比如痛苦, 比如爱情的幻景,比如愉悦必定和痛苦相伴的谬论。

  “我怎么会放弃你呢?”周游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最光滑的丝绸,卢青来愣愣听着,半晌才露出一个笑:“是吗?”

  “卢老师,你在怀疑我。”周游伸手触碰卢青来的耳朵,卢青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动作令周游笑出声来,“害怕吗?”

  卢青来的身体很僵硬,心跳却渐渐急促。碰触耳朵是周游即将巡弋自己“海域”的信号,他又期待,又害怕。

  周游揉捏着卢青来的耳垂。青白色的灯光冷冰冰地照出卢青来头顶的几根白发,还有脸上细细的皱纹。他比周游年长十来岁,此时却像周游的仆人一样,因为主人的靠近而一动不敢动。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卢老师,你没什么变化。”周游温柔地说,“在鹿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么乖。”

  卢青来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已经死在鹿泉了。”周游笑道,“你是我的恩人,卢老师。我怎么可能会放弃你呢?”

  卢青来的嘴唇颤抖,发出细细的声音:“你不骗我。”

  “不骗你。”周游起身靠近他,在几乎要与他脸贴脸的距离上,轻声说话,“我骗过你吗?我不是说过,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告诉你鹿泉下面有什么秘密吗?”

  他太过靠近了,卢青来忽然激动起来。但他不敢动弹,只是死死盯着周游的眼睛,目光落在他黑色的瞳仁与细长的睫毛上。

  “章晓回来了,那就意味着谢子京的‘海域’可以恢复。”周游说,“他的‘海域’一旦恢复,他们立刻就会知道,当日鹿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周游的脸上渐渐浮起怪异的笑。

  “然后他们会去鹿泉,一定会去的,对吧?”他笑着说,“他们会进入鹿泉底下……进入地狱。”

  他忽然狰狞起来,揪着卢青来的领子大叫:“我经受了什么,我要让他们也尝一遍!我要让所有和你我一样的人,全都尝一遍!”

  卢青来被他的暴怒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周游……别生气,听我说,周游……”

  足足有一分多钟,周游才平静下来。

  卢青来和他相处多年,只知道“周游”这两个字仿佛咒语,能迅速地抚平眼前人的所有暴戾和痛苦。他总觉得周游的姓名并不那么简单,但无论怎么问,周游都不愿意透露半分。

  “……周游。”

  卢青来听见周游沉重呼吸里的一声轻叹。

  .

  秦戈和章晓穿过了衣柜的通路,走近室外的废墟。

  身着校服的谢子京远远站在别处,看样子不打算靠近两人。

  “应该怎么做?”秦戈问章晓。

  章晓看着他:“你确定自己可以?需要我帮忙吗?”

  秦戈摇摇头:“不需要。你给我的资料我都全记在心里了,而且原理……一早也已经清楚。”

  章晓点点头,转身朝着谢子京走去。秦戈在原地犹豫片刻,再次穿过通路,回到小房间里。

  这个工序,必须由他自己来完成。他不希望章晓触碰这个房间里所有与自己相关的记忆和感情。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谢子京也钻了回来,无声地站在一旁。

  他真年轻。秦戈实际上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日到底把花递给了一个什么样的哨兵。他记不住谢子京的模样了,只能从抽屉里的照片和眼前的自我意识中寻找。

  谢子京说过,他家的房子已经没有了,而他自己完全是孑然一身。

  等到“海域”恢复,18岁的谢子京也会彻底从此处消失。秦戈将不会再见到这副模样的他了。

  谢子京怔怔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张开手臂,把自己抱在怀里。

  平时谢子京比他高半个头,抱秦戈的时候,秦戈会有一种被自己的哨兵牢牢保护着的感觉。但现在,他比18岁的谢子京要健壮一些,少年人的肌肉很结实,但秦戈还是觉得,他和谢子京置换了,现在是他在保护谢子京。

  他吻了吻谢子京的耳朵,低声说:“我爱你。”

  谢子京在他怀中抖了一下:“嗯?”

  秦戈放开了他,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对不对?”

  谢子京慢慢地点头,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渐渐浮起羞赧的红。

  秦戈亲吻他的嘴唇,心里被压制着的情绪,像被热烘烘的火烧沸了,要从他身体里满溢出来。

  他松开了抓谢子京肩膀的手,转身走到那张书桌前,拿起了相框。他看着相框,像是把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要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才把相框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按入身体。

  “秦戈!”

  谢子京在身后喊他名字。名字也仿佛咒语,让秦戈觉得难过。他抓起了《哨兵和他的六个向导》,封面上的自己向谢子京伸出一根手指,点亮了他的生命。这是神赋予亚当灵魂的瞬间。他匆匆把这本书收进自己怀里,书像落入水中一样,潜入了他的身体。

  然后便是那几个小摆件,秦戈把熊猫、沙猫和狼人攥在手里,看它们碎裂崩溃,成为细小的粉尘,被自己的身体吸收。

  抽屉这回也能轻易拉开了。他拿起了谢子京的照片,忍不住亲吻照片上根本没看镜头的年轻哨兵。

  他在看自己,他那个时候就注视着自己了。秦戈心想,自己知道得太迟,要是早一些就好了……如果早一些,至少现在不会这么恐惧。

  照片在他唇下碎裂了,细雪一样的碎片落进他湿润泛红的眼睛里。

  第三个抽屉是那束花。秦戈把它拿起来的时候,花束忽然颤动着,所有的花瓣瞬间抖落,在无风的房间里飞扬起来。

  他听见谢子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些东西……全都会消失吗?”

  “嗯。”秦戈回答,“房子是不存在的,依赖着房子的东西也会全部消失。”

  谢子京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不,不会全部消失的。”

  “我知道……也许吧。”秦戈低声回答,“……所以,我先帮你记住它们。”

  他伸手去触碰墙上的海报,指尖刚刚接触海报边缘,海报就消失了。各色的雾气从墙上散逸,瞬间充斥着这个小小的空间。不知何处涌来的风渐渐越来越强烈,花瓣与雾气统统被搅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秦戈和谢子京站在漩涡之中,摇摇晃晃。

  秦戈想安慰谢子京,想告诉他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可能会在生理和精神上感到强烈的痛苦,毕竟这些东西陪伴了他太久太久,可是等到他彻底苏醒,痛苦就会和这些记忆一样消失,像冰融化在河水里,像河水投入汪洋,不会再引起一丝涟漪。

  还未开口,他却被谢子京紧紧抱住了。强烈的不安让少年捕捉到了危机感,他惊恐地看着秦戈,张开口时发出的,却是秦戈已经完全熟悉的低哑嗓音:秦戈——

  他也消失了。

  疯狂涌动的雾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卷动了一切可以卷动的物体,书柜、衣柜、书桌、墙边的自行车和床铺,所有的一切都粉碎了。房间摇摇欲坠,但却顽固地不肯崩裂。

  尖锐的无形物体掺夹在旋风之中,划破了秦戈的皮肤。他是不会感到痛的。比躯体疼痛更深远的东西在往他身体里钻,在他脑袋里敲打、扎根。他顶着旋风,走向了那扇透着白光的小窗户。

  .

  雨越来越大了。章晓浑身上下被淋得精湿,澎湃的精神体力量正在这片无垠的废墟上蔓延,一只灵巧活泼的小兽奋起四蹄奔走,在它踏过的每一处地方,腥臭的积水不再涌动,地面却微微颤抖。

  章晓一直注视着远处的那间小房子。方方正正,是避难所,也是牢笼。

  谢子京一直呆在房子里,只要他不愿意,他就不需要进入废墟。他的“海域”遭到了破坏,但生活仍旧一如往常,只要他不离开避难所,一切都是足够平静美好的。

  被人强行拉回废墟之中,这感觉永远不可能好受。

  他忽然听见了清晰的碎裂声。

  像是有人从房间内侧击碎了玻璃。

  章晓立刻站起,朝着房间奔过去。没走几步他就停下了。原本坚固的房间,正在被从内部卷起的一场旋风逐渐吞噬:墙面碎裂了,风声呼啸着把浓郁的雾气带上高空,四散开去。

  黄玫瑰的花瓣落在章晓手心,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海域”中降下了大雪,细如粉尘的大雪。大雨混合大雪,冷得让章晓发抖。

  “秦戈?”

  旋风消失了,房间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站着一个秦戈。

  他狼狈不堪,暴露在旋风之中的皮肤上尽是细细的划痕。“怎么回事?”他艰难地冲章晓笑了笑,“进入‘海域’的只是我的意识,意识也会受伤吗?”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和胳膊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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