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栏
青雨如织,密密斜斜的打在眼前少年模样的道长身上,他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四月仙,深眉紧锁,淡色的双唇微抿,映着俊秀的面容,给人一种脆若琉璃的错觉。
恩公?!
面无表情的弯下腰,伸手戳戳了昏死过去的恩公。
没动。
再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崖顶,白离城默默的把恩公抱了起来。
狼王的一张狗嘴还会诅咒人,怎么没几天恩公就自己摔了下来,看样子还摔的不轻。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摔坏了,就像他当年不下心把爪子给弄断了一样……
如果这么一说,那他把恩公带回家,然后就像恩公当年照顾他一样照料恩公,是不是就等于还恩了呢?
心中豁然开朗,白离城的脸上也流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陆衡修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雨渐渐的停下,晚风中夹杂着一缕带着湿湿的花草的芬芳。
他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床上,浑身清清爽爽的,像是被人换过看衣服,膝盖上的伤被细心的包扎好了,四周弥漫着一股药草的香气。
四,四月仙呢?迷蒙了一会儿,猛然想起那本应该在自己手里的花朵,一转头,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个琉璃的小碗,里面用水泡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采来的四月仙,他松了口气,四月仙的花期虽然只有三日,可是一旦离开根部,若是细心保管,泡在清水里,还是可以保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
放松的同时,陆衡修紧绷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最近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回事,为何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每次醒来都在床上?这一次还是个如此陌生的地方?
他着凝神的片刻,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干干净净的雪白衣裳,整个人清清淡淡的,让陆衡修驻目的是那人脸上的一对浅色的瞳仁,像是两潭秋水,清亮无暇。
那人淡色的嘴角微翘,见着他醒了,开口道:“道长,你醒了?可有感到哪儿不舒服?”
声音也是十分的清亮悦耳。
陆衡修忽然觉得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也不知道对面的男人说了什么,脑子里尽是一些曾经读过的句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板着脸好好的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思,陆衡修这才道:“多谢这回兄台相救,贫道已经无碍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白离城见到了活蹦乱跳的恩公,这是他修成人身以来第一次同恩公对话,心中也是十分的欣喜的:“敝姓白,无字,双名离城。”
陆衡修道将着名字在心中默画了一遍:“贫道俗名陆衡修,字博扬。”
陆衡修悄悄的瞄了几眼白离城,见到那一张清俊雅致的容颜,心中的躁动更甚,反复默念了几遍静心咒,半爬起来又道:“多谢白兄救命之恩,贫道还有急事,告辞……嗯?”
白离城走近了几步,倾身用手把他压了回去:“……道长莫急,道长身上有几处伤口极深,不躺上几日是无法痊愈的,白某不才,略通岐黄,所谓医者仁心,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道长就这样带着一身伤病离去。”
“……我……”陆衡修刚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就觉得左膝一阵剧痛,他的脸色一白,被眼见的白离城看见,白离城把他重新塞进了被窝里,小心的把膝盖上的绷带打开,低头凝视了那道伤口一阵子,沉着脸道:“道长若是还要逞强,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他说的是真话,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派的认真严肃,恩公不比他,他当年虽然断了个爪子,但好歹还是个妖精,妖的身体比起脆弱的人类,自然是强大很多,恩公的修为再怎么高深,也逃不过这具凡人的躯壳。
陆衡修忍着痛,刚想说自己其实没什么大碍,但是看着白离城一脸凝重模样,浅亮的瞳仁里一片不容抗拒的神色,陆衡修沉默了一阵,有些为难道:“可是,这花……”
白离城仍是抬着那双修长白皙的小腿,盯着那道深深的伤口,头也不抬的回应,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耐:“那几朵四月仙是么?你要把它们送到哪儿去?我可以代劳。”
陆衡修脸色微红:“白兄,可否放了贫道的……腿?”
“呃。”白离城有些尴尬的松开手,他暗想恩公大抵是有些生气了,于是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道长,白某方才逾越了,道长,你的腿上的伤口确实十分严重,白某建议你在此地修养几日,有什么事等腿上的伤好再去处理,这些四月仙……是道长打算用来送人的么?”
“……实不相瞒,家师急需这几颗四月仙。”
“原来如此,我看道长衣服上的标记,想必道长定是山前的青云观中的弟子了,这样如何,我明天让我家小童为你送去,而道长你就在此处安心养病,嗯?”
“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第10章
陆衡修在床上躺了几日,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陆衡修这十几年一门心思的苦修,每天过的就是早上白菜馒头中午青菜馒头晚上咸菜馒头的生活,个中清苦,他自己心中知道,但为了能成为像师傅那般的强大的道者,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几天他的日子过的委实太过舒心了。
早上起来白离城早就派了自家的书童阿福给他备好了美味的早点,中午白离城出门归来,给他换了药,又同他一起用了午膳,菜色虽然清淡,但是味道确实好极了,晚上照例是一顿药膳,白离城是个极为心细之人,没一顿饭菜都不带重复,但看白离城的双手白净纤长,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是想来,他的家境定当不错,但是为何住在这样隐秘的山林深处?
白离城的房子也不大,他出门就看到干干净净的院落,院子里一共就三四间房子,向前是前厅,向后是主屋,他住在南边的客房里,从窗子里就能看到白离城睡得卧房,而且整个房子里似乎就阿福一个书童外,没见到别的下人了。
他也曾怀疑过这个白离城是不是山中的狐仙鬼怪所化,但是他同白离城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感到一丝妖邪之气。
而那阿福,更是个普通圆润的可爱少年,成天就坐在树下呆呆的看着院里的几颗竹子,时不时的露出傻傻的笑容。
……陆衡修半靠在床上,看着仍是痴痴的盯着竹子猛瞧的阿福,默默的转过头,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绑着绷带的左腿。
他已有三四日没看到白离城了。
偶尔问起阿福,阿福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有些躲闪的说自己公子是回老家见老爷夫人,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阿福虽然被自家的虎王抹去了妖气,但是骨子里还是一只胆小怕事的小熊精,他一见到浑身冒着正气的陆衡修,总是觉得心虚不已。
春风送暖,万物勃发,虎王的发情期也到了,他当年是靠着凌云子的一颗聚神宝丹又靠着日后的勤奋苦修才得到了这些修为,所谓欲速则不达,由于拔苗助长一般,他虽然能修成人身,但是作为白虎时候的秉性一时还是无法改变,譬如……每年春天的发情期。
这些时候,他都会去找一些漂亮干净的女妖,今年亦是如此,临走之前,他又反复交代了阿福,让他好好的照顾好陆衡修,这才放心的离去。
阿福遮遮掩掩的表情让陆衡修有些狐疑,难道看似坦荡又宅心仁厚的白公子回老家会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中莫名的不快。
阿福看到道长的严肃不悦的神色,心中一紧,连忙派自己的手下阿翔回去告知正搂着美人的虎王,还捎带了一个陆道长身体不适的假消息,不知为何,阿福总觉得,如果说上这么一句,不管有什么急事,大王都会赶回来的。
白离城还在温柔乡里,就听到那个叫做阿翔的小妖双目含泪的说陆道长忽然不行了,口吐鲜血,小命休矣,他一惊,忙从琴姬身上爬起来,匆匆套上衣服,脚下生风,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那山中的小屋。
明月高挂,深蓝色的夜空下,山岚如墨,白离城一脚踏进门口,张口就道:“道长,我听闻你……”
陆衡修正坐在院里的小石桌上,一手端着茶,半仰着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月亮。
白离城的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说道:“道长,我听阿福说你伤势加重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衡修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衣冠整洁的白离城,却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了眼睛。
脂粉的香气。
他默默的喝了一口茶,将心中霎时涌出的郁闷和不快饮下,露出了一丝略带苦闷的笑容:“白兄,我无碍,让你担心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白离城道:“那不行,还是让我看看你的腿。”他方才一听到阿翔说恩公出事了,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门,所谓关心则乱,在路上他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劲,恩公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会忽然就不行了?况且,恩公只不过是断了条推而已,又怎么会突然吐血了?走到门口看到一脸淡漠的恩公正端正的坐在那儿,不免放下了心,但是看着恩公有些难过的表情,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恩公……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是阿福太笨,没有悉心照料恩公,所以才让恩公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半蹲着摸着恩公的腿,感觉断裂的骨头都长得差不多,白离城轻声问道:“道长,你是不是觉得山中岁月枯闷,心中不愉快了?”
“白兄,莫要叫我道长了,听着生疏。”
“……”
“那我唤道长的表字博扬如何?”
“嗯……可以。”陆衡修正凝神看着白离城。
他正低头仔细的看着陆衡修的腿,额前的发丝像是染上了淡淡的月光,整个人都融在了月光里,仿若蒙着成轻雾,玉白的下颚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度。
……陆衡修看着,忽然觉得心中有一道缺口被填满了,可是离得这么近,那一种胭脂的香味却更浓了。
怪不得阿福会有那样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来白离城这几天去找姑娘了?
有些不满的抿了抿,陆衡修忽然道:“白兄这几日很忙么?”
“……”白离城一抬头,雪白的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确实有点。”
他的发情期还未过去,这几日确实有一些‘忙碌’。
陆衡修又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这几日天气不错,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陆衡修第一次说这类似于‘调情’的话语,总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说完,就撇过头,佯装看起不远处的桐花树。
……白离城楞了楞。
一个人?难道阿福就不算人了么?他一转头,果然看到阿福蹲在竹林里,委屈的吸着鼻子看着他们。
见白离城没有回答,陆衡修又厚着脸皮道:“这几日几番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总觉得自己同白兄一见如故,再过些日子我便打算回去了,白兄……如果不介意,可否多……多……”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就觉得心跳如擂鼓,迟钝如白离城也发觉了陆衡修的意思。
“无碍,家中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也觉得自己同博扬你十分的投缘。”
说罢,他冲着陆衡修微微一笑,晶亮的眸子在月色下恍若琉璃。
第11章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温暖的光芒,陆衡修觉得眼睛一花,心神也微微的荡漾起来。
同白离城又聊了几句,言谈中,他又发现白离城对于不光医术了得,对于修道也有自己的一份独特的见解,只是稍稍稍稍深入几句,便会发觉白离城似乎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不过陆衡修也没放在心上,二人各自回房歇下之后,陆衡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月光如练,如同白离城那一张皎洁俊秀的面容,陆衡修面色微微的一沉。
自从第一次见着白离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脑子里跳出那些古怪的男欢女爱的诗句不说,就连白离城在后来这几天没有留在这座山间小屋之中都让他觉得失落和不满。
今夜,闻到了白离城身上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之后,他更是觉得自己的心情一落千丈,又拉下脸胡乱的扯了一通,希望白离城能多陪他几日,好在白离城最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并且十分善解人意的做出了留下来的承诺。
……为何他会一个男人产生了这种异样的感情?
为何他不像青崖师弟那般喜欢小师妹?为何梦中那位美丽痴情的牡丹花精都让他无动于衷?
难道他是个……断袖?!!
脑子里闪过一个‘断’字,他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腿,沉吟许久。
他陆衡修从断崖上摔下来,不仅仅的摔断一条左腿,还不小心把袖子也给弄断了?
翌日,陆衡修顶着两只黑眼圈醒来,便听到有人轻轻叩门的声音,他答应了一句,门便被来人推开了。
是白离城。
白离城仍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博扬你醒了?昨夜同你聊得真是愉快,只是关于欲速则不达的问题,我还是有些疑问。”
陆衡修仍是有些迷糊,白离城又道:“我昨夜思索了一夜,博扬你的意思我也大致能明白,步步为营,稳中求胜固然不错,不过若是正巧碰上了一些特别的辅助……”
“白兄,你说什么?”脑子依然有一丝混沌,隐约中,他似乎了解到白离城问他的是修道上的问题,可是心中却觉得不对劲,白离城是个凡人,没事问些这个做什么?况且按照白离城的思路,他修的应该不是正道,而是些妖道魔道……
白离城顿了会儿,见到陆衡修脸上露出的警惕的神色,立马改口道:“没什么,都怪白某悟性不够,钻了牛角尖,对了,博扬,昨日你说了不想错过这片大好春光,不如现在准备准备,一起去踏青如何?”
陆衡修收拾整齐之后,白离城早早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了,书童阿福也跟在后面,手上还捧着个大大的包裹,清秀的脸上也挂着一对黑眼圈——脸没有睡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