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冉朝阳
只要过了今日,过了这天祭大典……他便是晋阳的恩人,是晋阳的神!
大祭司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差点拿不稳手中的法杖,他向前几步后转身,背对着“祭品”。
看着高台之下一道道敬仰的视线,激动令大祭司近乎癫狂。
甚至傲慢到根本不去确认祭品到底是不是神明所选中的“裕国公三子”,匆忙走向祭台边沿,老人举起法杖,在狂风骤雨之中振臂高呼:
“吉时到,祭礼开!”
白袍使者们发出一声应和一般的呼号,随后四散开来,将原本陈放在祭台之下的牲畜瓜果悉数抬至青铜鼎旁。
二十八根金丝楠木被大祭司用灵力点燃,熊熊烈火霎时间腾空而起,火光似血映亮苍穹,将整个祭台包裹其中。
大祭司双目赤红,气海之中的灵力被法杖接连不断地抽走以维持焰火不灭。
白袍使们围绕在祭坛之下,齐齐吟诵起来古怪乐音,一圈一圈地绕着炉鼎缓缓走动,阵形几次变换。
祭司站在高台正中横握法杖,额上青筋毕露,好似托着千斤重物一般、勉力将其高举至头顶:“礼诋册荐,皇神垂享,万舞毕举,九成已行……福泽四方,佑我晋阳!”
话音落下,木枝一般的法杖上登时闪烁起道道白光,如同锁链一般飞速向外延展而去,将青铜炉鼎同二十八根朱漆木柱紧密相连。
祭礼声势浩大,乍一看好似真就能同苍天相抗一般,撑开一个伞状的透明结界,将倾盆大雨隔绝于外。
张青岚此时已攀至山顶,单手撑在身侧石壁上,鲜血从额前缓缓流入眼中,视野之中一片赤红。
少年浑身狼狈不堪,双腿好似灌了千斤砂石,指尖也满是血污泥。还未来得及喘息片刻,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环绕在高台之下的白袍人在大祭司的号令下,朝着铜鼎前跪着的男人走去!
为首两人把敖战架起来,手脚绑缚在青铜鼎侧,随即又有一人出列——三人悉数从腰间抽出一柄玉质短刀,将人团团围堵。
很快,大祭司颔首示意。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名白袍使者登时高举起匕首,朝“祭品”心口刺去!
张青岚双目赤红几近窒息,冒着暴雨踉跄着冲出去,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唔……!”
却不料一个“不”字尚未出口,身后便传来的一股巨力将他整个人直接拽了回来。对方死死捂住少年的嘴巴,不让他再发出半点声音。
就是这一刹那,三把短刃径直没入那吊在铜鼎前的男人的胸腔!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天地之间近乎死寂。
少年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男人的心口汩汩地冒出来,瞳孔紧缩,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这样的痛苦,是百年时光都不足以磨灭的刻骨铭心。
终于,苍穹之上雪白电光疯了似的闪烁不停,随即便是数十声翻天覆地的轰隆巨响,雷声在众人耳边炸裂,好似随时都要将这山崖劈裂一般横暴。
身后之人见他一动不动,这才轻轻地松开手,冰凉吐息划过耳廓,沉声问:“隔岸观火的滋味如何?”
熟悉的嗓音恍若惊雷,将张青岚从怔愣中生生唤醒。
面前是敖战倒在血泊中的景象,他被白袍使拖至悬崖边,眼看着就要扔进东海。耳边传来的却又是同样熟稔的声线,仿佛天祭大典从未发生,也无人死去。
张青岚神思混沌,他昏了头,慌乱地抓住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敖,敖战,是你吗?”
身后人却死死禁锢住少年肩膀,不让他回头,凑至耳边呢喃低语:“张青岚……隔岸观火的滋味如何?”
“你为何不救我?”
“你怎敢不救我!”
“阿岚……你骗得我好苦。”
雨势愈发狂暴,风声如同狮吼虎啸一般掠过耳侧,张青岚用力地闭了闭眼,伸手轻抚开搭在自己肩头的双手。
少年身形单薄,在雨幕之中摇摇欲坠,苍白的一张脸上却是在此时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释然浅笑——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
少年竟是冒着漫天大雨,朝男人尸体所在的悬崖边径直冲去。他大力撞开两旁的白袍使者,双手搂上敖战的冰凉脊背,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纵身一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祭司气急攻心,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为祭坛供给灵力,忍不住挥舞着法杖怒吼道:“快拦住他们!”
然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法杖上同金丝楠柱相连的白链即刻反噬,化作闪烁电光劈打下来,在老人枯皱的皮肤上留下数十道焦黑伤痕。
祭司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法杖也因此脱手甩出、一路滚落至祭台之下。他痛呼一声捂住心口,嘴角渗出一道乌黑血渍。
白袍使者站在山崖边,被轰砸下来的闪电雷鸣逼退几步,再无法上前,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忽然出现的少年同祭品从崖口边沿一跃而下。
……从高处坠落的滋味算不得多好,看着底下如墨般浑浊的海水,张青岚缓缓垂下眼睫。
怀抱中的“敖战”浑身僵硬,前胸被粘稠鲜血浸透,侧脸冷冷地贴在自己颈边,一动不动。
掌心底下的身躯似乎因此变得单薄脆弱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张青岚忍不住又紧了紧环着男人脊背的双手。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遥远得近乎模糊的轰雷掣电……堕入深海的一刹那,所有嘈杂顿时销声匿迹。
咸涩海水寒冷刺骨,将漫天雨势的纷扰隔绝在外的同时,连带着窒息感一同浸渍而过。
霎时间,浓郁粘稠的鲜血在胸前伤口处化作一道蒙眼的血雾,恍若盛放一般遮挡住张青岚已然变得通红的眼眶。
他紧握住敖战手腕,将人死死搂入怀中。水波流转,两人在水中散开的墨色长发发尾因此漂浮散开,勾缠成结。
百年的漫长时光在这一刻重合,深重苦痛终于原形毕露,血淋淋地撕扯着心上看似已然结痂的伤口。
少年睫羽轻垂,抽出没入敖战胸腔的三把短剑,剑刃重新对准自己的心口。
深海浮沉之间,张青岚神色淡淡,伸手捧起男人侧脸,随后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舌尖轻轻勾勒着唇瓣轮廓,尝到的却是海水的腥咸苦涩。
唇舌交缠,少年低语呢喃:“……别怕。”
刀尖无声没入皮肉。
……
一阵狂风吹来,将崎岖山峰上萦绕着的黑雾悉数吹散,亮白天光中,二十八根朱漆圆柱矗立其上,直指苍穹。
两道身影从祭坛边沿直坠而下,飞速下落的过程中竟是直接穿透了护山大阵,落至离火之渊外侧。
峰顶之外是深壑沟谷,其中青紫色的粘稠毒雾奔腾浩荡,山风呼啸,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在深涧底下守株待兔。
被毒瘴环绕的山壁此时裂开无数道缝隙,土皮剥落,碎石沙土一路奔腾而下、落至深渊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半空中扬起阵阵散碎尘土。
片刻的地动山摇之后,轰隆闷响好似从天边传来,虽不刺耳,却是击打在人耳膜心口,带起阵阵窒息般的遏抑。
就在两人即将堕入噬人毒瘴之际!只听一声气吞山河的龙吟响彻整座山谷——
一抹赤影飞身而来,转瞬间把那两人从毒雾上空卷走,龙尾稍摆,赤红气劲登时同小旋风一般缠上腰间,将人生生从没入毒雾的边沿甩开。
被赤龙心念操纵着的气劲保护他们飞身而上,硬生生地挤在裂隙彻底消弭之前,将张青岚连同敖战一齐送入离火之渊中。
一直跟在赤龙尾后的密集黑羽走尸趁此机会追赶上来,纷纷朝着龙身扑去。
敖定波摆动龙尾,怒吼一声,口中吐出烈焰,登时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十只走尸烧成灰烬。
击退不少走尸,敖定波本无心恋战,却是在他向上飞动、准备追随敖战而去的一刹那,耳边却是忽然划过一柄箭矢,箭尖猛地剐蹭过坚硬龙鳞、发出一道刺耳巨响。
赤龙仰颈长啸,转瞬间盘身回首,这时候才发现身后浮于半空的僧人。
玄澜身披浅棕袈裟,立掌于前胸,唇角微微勾起、丝毫不见畏惧之色,凝视着眼前巨龙温声道:“还请施主留步。”
“你的对手……是我。”
***
重新回到峰顶祭台上,冷风将七窍之中沉浮的黑雾悉数涤荡。
张青岚缓缓睁开双眼,皱眉看着腰间缠绕着赤红灵力,似是终于从昏沉梦境之中缓过神来,眸中变回一派清明。
忍不住攥紧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张青岚随即单膝跪地,扶着敖战肩膀将人放平下来,半坐在青砖石板上。
敖战尚未清醒,眉头紧蹙着、眼睫微微颤动,眼底下染着一层薄薄的青黑,似是正沉浸在某种不好的回忆中一般。
青年见状,动作登时僵硬了一瞬,攥紧的指尖陷入掌心,带起一阵刺痛。
那幻境是张凝月为了他们特意准备的。
敖战至今昏迷未醒,既是同他一样吸入了黑雾,那么对方在梦境之中所看到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自然再掩无可掩,藏无可藏。
即便是如今知道了当年敖战不过是入世渡劫、锤炼道心,张青岚终究仍是有愧。
无妄之灾皆因他而起,如今,便让他亲手做个了结。
匕首没入心口的剧痛仿佛再一次袭来,张青岚用力闭了闭眼,指腹轻抚过男人额前龙角,叹一口气。
三百余年恍若大梦一场……纷纷扰扰尘间事,如今总归是要有个了结。
他松开手,让敖战背靠在一块立石旁。随即站立起身,双手掐出几个指决。
衣领底下的红光一闪而过,眨眼间,青年手中便握住了一柄玄色长剑。
眼前是一派平坦的青石地面,如今山巅之上已然没了之前萦绕的浓重白雾,一切均暴露在亮白日光之下,无半点隐藏。
随着青年缓步走近空旷高台正中的祭坛,他手中长剑剑尖划过砖石,发出一道刺耳长响:“……”
墨色眼瞳似是一汪深潭,张青岚凝神静气,站定在祭坛之前冷声道:“二姐,出来罢。”
清风掠过,无人应答。
见毫无回应,青年当即狠心咬破舌尖,随后将长剑竖直立于眼前,将一口舌尖血悉数喷于剑身。
玄色长剑好似有灵,染血后不住嗡鸣震动,发出阵阵清音长啸。
张青岚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身形一轻,登时腾空而起,周身气势大盛,衣袍翻飞,在半空之中猎猎作响。
双手紧握剑柄高举过头顶,青年神色一厉,长剑朝着眼前祭坛一劈而下!
剑身受到灵力催动,焕起道道刺目金光,骇人气劲登时随着劈砍动作激发而出、朝着祭台正中的青铜鼎猛力袭去!
剑气如沧浪,眼看着便要将那挡在铜鼎之前的木柱拦腰折断——
只见带着暴烈灵力的金光距离铜鼎还有二尺余长时,斜里忽然飞出五只以气凝形的黑鸦,接二连三地撞在金光之前,将剑气上的灵力悉数消解吞噬。
待到最后一只黑鸦消散,原本的猛烈剑势也同样消失殆尽。
“啪,啪,啪。”铜鼎之后传来几道漫不经心的击掌声,一道纤长人影终于从阴影之中缓步走出,半是讥讽半是调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张青岚轻巧落地,反手将长剑背于身后,看着眼前人,沉默片刻后仍是道了一声:“二姐。”
张凝月脚步一顿,鬓边钗着的银铃发簪摇晃几下,发出细微的几声脆响。她望向张青岚的目光几乎有些痴了:“阿岚,你醒了。”
“怎么样,姐姐煞费苦心才弄来的‘魂梦’,”女人摩挲几下腕间的银镯,浅笑道:“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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