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一千年前,他的名字还是方崭,是个家中几代为官,不务正业的望族子弟,无心报国也不思进取,只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对世道口诛笔伐,就揣上足够的银票,天南海北的找奇花异草,搜罗神器或鬼故事。
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吃白食的二世祖。
如果能那样过完一生,也不失为一种无上的福气,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那种好命。
那段时期里没什么愉快的记忆,杜含章不想提,敷衍带过了:“书里看到的,你现在在哪?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去。”
陆辰回了句“ok”,挂了电话。
这时离丧葬店已经没几公里了,杜含章在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里也练出了一颗平常心,说话算话地将余亦勤往店里送,路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因为万一陆辰蒙对了,那个葬坑是骨妖老巢的话,里头或许会有些找她的线索。
余亦勤有点想去,但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又拒绝了,他的目标是找到古春晓,其他哪怕是有了淳愚的消息,他都不会去。
既然狗和死人有问题,他就去这些方向上找踪迹,至于什么骨碎补,纵火花,林林总总的一大堆,都得先往后押一押。
不然就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非要兼顾,到头可能哪边都不讨好。
杜含章见状,只能踩了几脚油门,将他送回了步庭街。
余亦勤谢过他,拖着山鬼下了车,他不是独占功劳的性格,在路上说了要跟杜含章对半分了,只是杜含章对山鬼没兴趣,都送他了。
余亦勤关上车门,转身看见自己锁上的店门外坐着个低头玩手机的女生,她右手边有根拐杖,左边的地方放着个笼子,不是别人,正是古春晓的室友王树雅。
后面的杜含章坐在车里,被他挡住了对门的视野,只注意到了他头顶上方的店名。
东方丧葬一条龙。
第15章 手串
他长的倒是挺东方的,只是浑身上下都和一条龙都搭不上边。
杜含章感觉他像是会取“余氏丧葬店”那种朴素店名的人,谁知道店名这么狂野。
不过有时候,他的作风也挺狂野的,杜含章瞥了一眼那两只被他拖在地上“扫大街”的山鬼,服气地笑了笑,开车走了。
在他的车屁股后面,“狂野”的店主很快回到了门口。
这边,低头族的姑娘还在玩手机,还是她脚边的胖仓鼠看到了自家雕姐的大哥,躁动地在笼子里蹿着叫了起来。
它不喜欢余亦勤,因为它每次被提到这边来,走的时候都会瘦十克。那种被灰做的猫狂追,整天都只有胡萝卜果腹的减肥生活它过一分钟都够了。
只可惜没人愿意顾及它的意愿,拎着仓鼠过来寄养的小王终于在“滋滋”的叫声里抬起了头。
山鬼人眼是看不见的,不然她此刻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冰疙瘩里头那只还算安静,被网困着的那只却威吓似的翻着嘴唇皮,双眸赤红地从牙缝里往外嘶气,野兽的形态和气息让人倍感狰狞。
王树雅寻常地仰起脸,露出来的五官小巧文静,皮肤也白,透着点不怎么见光的虚弱气,身上却契合她的职业,各式各样的珠串戴了一大堆。
她看见余亦勤,先打了个哆嗦,接着才微笑起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余亦勤走路是有点轻,但她的手机玩得也确实有点沉迷,现在很多人都这样,他没对这个说什么,干脆地道了歉:“不好意思,你怎么过来了?”
王树雅是个占卜师,因为腿脚不方便,一般都在线上接活,平时宅的和余亦勤难分伯仲,这回过来是为了给他送仓鼠。
“我这两天要回一趟老家,没法替春晓喂小代了,所以,”她面露歉意地说,“我就把它给你拿过来了。”
余亦勤这几天为了找人,自己都没吃饭,根本没时间喂仓鼠,不过这个是古春晓的锅,跟人小王没关系。
“好,麻烦你了,”余亦勤说着弯腰提起了鼠笼子,开门将山鬼拖了进去,“你吃饭了吗?”
没吃他就让旁边的餐馆给她炒两个菜,毕竟她是秃鹫的朋友,然后他就不陪吃了,他回来换个衣服,一会还要出门。
“吃了,”王树雅杵着拐杖站起来,捞起小板凳去还给隔壁的花店大姐,还完知道他很忙,压根没进店里,站在门外说,“那哥,小代给你了,我就走了啊。”
说实话,这其实就是余亦勤想要的结果,可别人这么善解人意,就该轮到他过意不去了。
不过他也没违心的挽留,出门给王树雅打了个出租。
等车的时候,路边遛什么的都有,狗、驴、貂甚至还有猪,有的牵绳了有的没牵,宠物们到处突蹿。
一只拴了绳的大白熊犬在地上嗅来嗅去的过来了,余亦勤没注意,王树雅却有点怕,她没法像正常人那样闪避自如,万一那狗非要走她站的地方,她估计只有摔跤的份,于是她默默地往余亦勤身边挪了一步。
拐杖的声响比走路要重,余亦勤听见动静,侧头看她满脸都是戒备,这才发现她似乎怕狗。
每个人可能都会有害怕的东西,有人怕死,有人怕猛虎,有人怕蟑螂,怕什么都不稀奇,恐惧只是一种感觉,并不能作为回答问题的理由。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余亦勤还是愿意关照别人的,他往后面退了一步,拦住了白熊犬过来的路。
好在这只狗也温顺,此路不通它就往旁边拐了,很快离他们越来越远,接着车也来了。
王树雅上车不容易,又是拐杖又是人,余亦勤看她艰难,将她搀了上去,王树雅要抓着他的手腕,手上的珠串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
玉石多半都是凉的,余亦勤起先还没注意,几秒之后感觉皮肤上的冷度一直没降,这才去打量她的手串。
那是一串白色的手串,表皮上微微有些浮黄,珠子很细,单个直径大概只有两三毫米,绕她手腕缠了好几圈,余亦勤不懂手串,没看出这是个什么材料,只是感觉这上面的阴气有点重。
因为占卜也是一项玄学色彩浓郁的职业,沾点阴气其实不足为奇,但长期接触肯定不行。
余亦勤正在想该怎么跟她说,扔掉这个手串对她比较好,车里的王树雅却已经坐正,猛地转过头来说:“哥,春晓她……找到了吗?”
余亦勤连根鸟毛都还没找到,却还是对她笑了笑,沉稳地说:“快了。”
王树雅抿了下嘴角,表情一瞬间像是想哭,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冲他挥手:“嗯!拜拜。”
细密的手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咔咔”的碰撞声。
余亦勤还记得她刚刚的那个表情,感觉她挺担心古春晓的,就替秃鹫还了个人情,他说:“小王,你右手上面那个白色的手串,最好别戴了。”
这话转得太快,王树雅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想来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余亦勤已经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车门一关,司机立刻点火上路,丧葬店很快被抛在了后面,王树雅对着手串呆了半晌,伸手摸来摸去,摸完还是没取。
这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给自己转运用的,而且她感觉还挺有效的。
再说了,春晓的哥只是一个买祭品的小老板,他总不能比她们占卜这边公认的大师还内行吧?
——
余亦勤确实比不了大师内行,他只是认得鬼气。
店里多了两只还不太能隐藏鬼气的山鬼,温度细微的降了一点。
很难说清到底是鬼气的阴森吓到了小代,还是它对余亦勤的厌恶更胜一筹,反正余亦勤再次回到店里,它就已经双手抱头地缩在笼子里,自闭了。
余亦勤回来只看到一团肥毛,往它的碟子里倒了点饲料,之后就顾不上它了。他从里面锁上店门,拖着山鬼从后门回了房间。
衣服上一排洞,还在河水里泡过,余亦勤去洗了个澡,洗完他照了下镜子,发现脖子上的火苗还在若有似无地烧。
他散去人形,火苗非但没有消去,反倒掺在他的魂体之中,飘卷得越发幽诡。
一如世间没有永动机一样,也不可能有没有新燃料,却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这个魔火肯定在烧着什么,但余亦勤目前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顶多是心理上有点多疑的倾向。
因为按照杜含章的猜测,他这就像是被人在身上安了个定位器,干什么都在别人的监控下移动,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余亦勤穿上衣服,回到客厅研究了一下那两只山鬼。
然后继交谈、恐吓等方式通通失效之后,他发现它们智力不高,也不会说话,当即不再浪费时间,拿灰绳绑住网里山鬼的嘴,又在它身上蔓了层灰做掩饰,接着拎起冰冻的那只,在屋里一闪,原地消失了。
几分钟后,距离他家五十多公里原始森林里,遮天的树荫下视野漆黑,最高那棵马尾松的树干上,一道人影倏然凝聚。
余亦勤提着山鬼,从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管样的东西,抵到唇边吹出了三声哨子。
那哨声既不响亮也不尖锐,近似于几声没吹响的唢呐,可原本夜栖的飞鸟却冲天而起,叽叽呖呖地叫成了一片。
它们飞成了黑夜里的黑点,很快又四下散去,不过有一只朝着余亦勤这边俯冲而下,在即将撞到树干的瞬间,拉成变成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编着一头小辫子,穿得十分朋克,一出现就朝余亦勤并指点额地耍了个酷,说:“嗨,我未来媳妇儿的大哥,你怎么有空到山里来了?”
古春晓是猛禽出身,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这只乌鸦,更别提要嫁给他。
不过余亦勤知道吴扬也只是嘴巴贱,喜欢恶心她,这是古春晓的口水架,他不会管,捡最后一句听了,直奔主题道:“春晓不见了,我还在找,跟这种山鬼有关系,这个给你,你手底下人多,帮我追一下它的老巢。”
这片山头的鸟雀都归吴扬管,鸟类因为会飞,在室外的视野可以铺到无限广阔。
山鬼背后的人能叫山鬼跟踪他,余亦勤也可以这么做,不就是拼小弟吗?四舍五入他也有。
前些天古春晓说她要去旅游,吴扬让她来这里游,秃鹫给他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回头旅游给旅丢了,也是它们翅膀界的一大奇观。
“什么情况啊?”友情的嘲笑虽然不能少,但该担心的吴扬也没有开玩笑。
他跟古春晓兄妹俩算是不打不相识,想当年他也是这个山头里天上飞的一霸,看见路过的秃鹫年幼,跟着她的鬼也半死不活,就想拦路打个轻松的劫。
谁知道余亦勤是属蟑螂的,吴扬打不死他,还差点被割了喉管,拿拜武山第一峰山大王的地位来换命,别人还不稀罕,只是取走了一张櫽卡。
后来古春晓老来这边打野食,一来二去慢慢就熟了。
余亦勤简单跟他提了下工地上的事,又捏了个骨妖的泥巴模型给他,说:“还有,你要是看到这个女人,或者那种烧起来冒黑火的花,也都通知我一声。”
吴扬爽快地说:“行,这三样包在我身上,你呢?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余亦勤的目标没变,他准备去找狗和死人,只是还没开口,远处陡然传来了一声悲凄的长啸,听着像是狼嚎。
两人即刻循声望去,就见不知道多远的山头外面,有张巨大的结界正在徐徐撑开,它像是跌宕的水波,半透明,呈倒扣的碗状。
余亦勤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第16章 泥印
拜山林深处粗糙的导航地图所坑,杜含章神行过来,落在了一片针叶林里。
周遭漆黑无人,耳畔都是动物移蹿的细响,气氛有点吓人,好在这里地势平坦,并且远处看得见灯光,他应该没有离陆辰太远。
杜含章径直出了针叶林,朝灯光那边去了,只是没走多远他就发现那边不太对劲,因为他听见了枪声。
那声响沉闷兼而带着忽闪的光阵,俨然是防异办的符刻枪。
这种枪专为对付灵炁体而制,由此可想而知,那边瞄准的不是妖族就是鬼,不过考虑到拜武山是妖族是聚居地,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杜含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快步往那边靠近,很快他来到亮灯处,看见这里已经变成了战场。
只见这边,长尾巴的山鸡一个旋转跳跃,用尾巴将一个持枪的人抽出了两米远。
那边一个持枪的人一枪打出去,带着光圈的子弹登时在被瞄准的怪物身上穿出了一个不断熔蚀的弹。孔,它长着蜥蜴的身体却顶着人的头,头顶的发型还挺杀马特。
陆辰也在这波乱斗当中,他正倒着后退,手上的枪一枪点倒一个,射击位置全在膝盖。
在他背后,是一群抬着个人逃窜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