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第一百零三章
玄虚受了伤, 引渡亡魂之事便搁置下来。
这伤寻常的药石无医,需要好些偏门的药材, 组合成一张奇方。
按方抓药喝上月余, 方能痊愈。
方中所用药材, 有价高者如龙涎香,亦有珍稀者, 如那藏地的三指雪莲。
这些,夏景生都可托人寻来。
唯有那水蛭入药, 让玄虚无法消受。
水蛭乃活物,以其入药, 等同杀生。玄虚作为出家人, 是断然不能服用的。
夏景生深知龙虎山戒律严明,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替代药材。
玄虚的病便这般拖下去,身子日渐消瘦, 颇有油尽灯枯之势。
旁人对玄虚的病况揪心不已, 他本人却很看得开。
甚至还笑着冲夏景生说:“都说师弟是神算, 或许真应了你那句‘幡扬人活,幡倒人亡。'”
玄虚这话本是玩笑, 可在夏景生听来,却隐隐带着宿命感。
夏景生心情郁郁,孙闻溪日日与他同床共枕, 自然有所察觉。
这一日,夏景生睁眼时,瞧见孙闻溪倚在床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 夏景生忆起昨夜的疯狂放纵,登时红了脸。
孙闻溪见他害羞,笑道:“成婚这么些日子,景生还未习惯?”
“既如此,不如我们再来温习一次……”眼见着孙闻溪言谈间越发放肆,夏景生忙转移话题:“你今日不上班?”
孙闻溪偸了个香:“今日休假,带你去个地方。”
等到了地方,夏景生才知道,孙闻溪领着他到了江城一处慈幼院,院里的孩子大多是孤儿,也有少数贫寒家庭,将孩子送到此处寄养。
孙闻溪一进门,慈幼院的掌事便笑道:“孙少,您来了。”
孙闻溪熟门熟路地走进内院:“近来可还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这会儿正是自由活动时间,院里的孩子一见孙闻溪,登时一窝蜂地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夏景生站在一旁,目露诧异。
掌事的解释道:“孙少每回来,都会带许多吃食和新鲜玩意儿,孩子们都盼着他来。”
夏景生察觉到掌事一直盯着他看,抬手抹了把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哦……非也,非也。”掌事摆手道,“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先生的面相,与那画中之人十分相似。”
“画中之人?”夏景生话音刚落,便听那被猴孩儿们围追堵截的“猴儿大王”说:“谁能把那边的先生逗笑了,我便送他礼物。”
夏景生瞬间成了孩子们围追堵截的新目标。
机灵的小孩儿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扮鬼脸,又是讲笑话,逗得夏景生忍俊不禁。
“笑了,先生笑了!”有眼尖的孩子瞧见了,兴高采烈地跑到孙闻溪跟前讨赏。
等所有的孩子都领到礼物,夏景生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脱了身的孙闻溪笑眯眯地走过来,搂住夏景生的腰:“终于笑了。”
夏景生瞪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谁叫你这些日子都板着脸,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孙闻溪好礼赏顽童博景生一笑。”孙闻溪说。
孙闻溪的一席话,把掌事都逗笑了。
夏景生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那幅画……”
掌事笑道:“先生请随我来。”
孙闻溪与夏景生一同进入内室,房门一开,夏景生便瞧见那墙上悬着的画卷。
画中的女子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英姿飒爽。
面相的确与夏景生十分相似。
“就是这一幅。”掌事说。
夏景生凑近细看,画中女子的穿着并不像是汉人,倒像是苗人。
“这画中之人莫不是……我娘……”夏景生心下惊诧,可更让他诧异的是,孙闻溪问掌事:“这画是谁让挂的?”
“孙少,这是孙夫人当年吩咐挂的,这一挂便是十多年了。”掌事简单的一句话,在夏景生与孙闻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前孙闻溪在北地,自然也不知道江城慈幼院的内室中,挂着夏景生母亲的肖像。
“难不成,我娘与你母亲是旧相识?”夏景生迟疑道。
孙闻溪的惊讶不比夏景生少,他竟从不知,自己的母亲与夏景生的娘还有渊源。
可如今两位女士皆已离世,真相究竟如何亦无从考究。
孙闻溪笑道:“景生,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我们有缘。”
恰在此时,一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嘴里呼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二娃生病了。”
夏景生与孙闻溪对视一眼,随掌事一同前去查看。
到了地方,只见那叫二娃的男孩正口吐白沫,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夏景生上前把了脉,又在孩子的腹腔处摁了摁,神色狐疑道:“他肚子里有东西。”
说着,夏景生开了张催吐的方子,让人带着去抓药。
很快,药煎好了,有调皮的孩子竟连药都抢着尝。
汤药气味呛鼻,孩子尝了一口,吐舌道:“呸,呸,这药可苦了!”
夏景生闻言,手上一顿,蹙眉道:“你说什么?这药是苦的?”
他尝了一口汤药,面色骤变,厉声道:“药材不对,方才是谁抓的药?”
慈幼院的一名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是……是我。”
“你是按方抓的药?”夏景生问道。
“千真万确,我拿着方子,去段家药铺抓的药。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求证!”工作人员言辞凿凿。
“莫不是抓药的伙计一时疏忽,抓错了药材?”掌事试探着问道。
夏景生眉头紧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碗药的效用,与他所开的方子背道而驰,不仅不能催吐,还会促进消化与吸收。
若是二娃当真稀里糊涂地将药喝下,只怕情形不妙。
夏景生提笔,在方子上做了标记:“再去抓一次药。”
所幸这一回,拿回来的药是对的。
二娃服药后,起先无甚反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忽然从床上弹坐起身,扶着榻沿干呕起来。
那呕吐物竟是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蟾/蜍。
“啊——是蟾/蜍,活的蟾/蜍!”围观的孩子四散跑开,掌事全然愣住,半晌才颤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景生低头,数了数蟾/蜍的数量,足有八只之多,也不知二娃是怎样吞下去的。
将蟾/蜍吐出来后,二娃陷入了昏睡。
幸而那只是普通的蟾/蜍,若是蟾/蜍的表皮沾着毒素,只怕二娃早就没命了。
二娃睁眼时,床边围了一堆人。
他平日里是个小霸王,这会儿却怂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嚷嚷:“是阿川,阿川害我!”
夏景生问掌事:“谁是阿川?”
“是院里一个少年,与二娃素有嫌隙。”掌事的沉声道,“去把阿川叫来。”
出人意料的是,阿川是个白净、削瘦、沉默的少年,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长衫,毫不起眼。
“你就是阿川?”夏景生问。
阿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景生,轻轻点了点头。
“阿川,我就是吃了你给的糖才肚子痛的,你存心害我!”二娃愤愤地指控道。
“我没有。”阿川轻声道。
“就是你给我的糖,那糖可好吃了,我吃了很多,你还想抵赖!”二娃满脸愤慨。
“我真的没有。”阿川抬眼,略显胆怯地看着面前一圈人。
掌事沉声道:“阿川,你说实话,你究竟在糖里加了什么?”
阿川无奈争辩道:“我就没请他吃过糖。”
“你还嘴硬!”掌事的没了耐心,“不说实话,想挨罚?”
无论掌事怎样追问,阿川始终坚持申辩。
“我真没请他吃糖,不信你们看。”他掏遍衣服上的口袋,确实空无一物。
“那是你把糖吃掉了。”二娃不服道,“分明就是你,我不可能认错人。”
两方争执不休,掌事为难地看着夏景生:“夏先生,你看这……”
“不用问了,这事确实不是阿川做的。”夏景生说,“让我和他单独聊聊吧。”
待众人离去后,夏景生坐在位置上,静静打量着面前消瘦的男生。
“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景生慢悠悠地品着茶。
“我说了,我没有请二娃吃糖。”阿川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
“我不是问你,是问他。”夏景生抬手指了指阿川身侧。
“谁?”阿川转头看了看,他身侧明明空无一人。
而此刻,在夏景生看来,阿川身边还站了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