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孙闻溪心急如焚,没工夫听他慢慢说,板着脸催促道:“可有把握治好?”
“这个……”大夫犹豫道,“恐怕老朽力不能及。”
全城的名医都被请到了孙家,一个个信心满满地走进屋,又大摇其头地走出来。
孙闻溪紧握拳头,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直到最后一位大夫请辞时,孙闻溪终于绷不住了。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名医都请过了?”
仆人瑟瑟发抖地应着:“都请过了,除了傅家那位老苗医。”
“那就快去请!”孙闻溪难抑内心的悲怆,吼了出来。
“可那是傅家……”仆人为难道。
“罢了,我亲自去。”孙闻溪小心翼翼地替夏景生掖好被子,往傅家去了。
孙闻溪到访的消息,让傅枫精神大振,他眼下正吃着甜汤,得知这一消息时,喜得一个猛子从凳上站起身。
“沟儿哥来了,他定是特意来寻我的。”欢喜了一阵,他放下手中的碗勺,匆匆跑至镜前,“不行,这身衣裳也太丑了。”
仆人都被支使着替他寻衣裳,傅枫正犹豫不决呢,房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孙闻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傅枫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他外衣才穿了一半,这会见孙闻溪走进来,含羞带臊道:“沟儿哥,你莫急,咱们不差在这一会儿。”
孙闻溪却没理会他的话,直白地问:“你家中的老苗医呢?”
傅枫一怔,急道:“沟儿哥,你生病了?还是伯父生病了?”
孙闻溪面色极难看:“是景生,速速让那老苗医跟我回府。”
听到夏景生的名字,傅枫带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他这会儿不急了,慢悠悠地将带子系好,又抬手从盘子里摘了颗葡萄,慢悠悠地剥着。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沟儿哥的心肝宝贝。”傅枫冷笑一声。
孙闻溪没工夫跟他计较,拔高了声音:“快让那苗医来见我!”
傅枫却跟没听见似的,把剥好的葡萄到孙闻溪嘴边,见孙闻溪不吃,又自己含了。
葡萄多汁水,傅枫闲闲地擦着手指:“碰巧,他随我爹外出了,沟儿哥想寻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孙闻溪眉头紧皱:“外出了,去哪儿了?”
“那我哪知道啊,我爹的事儿,我一向都不过问的……”话没说完,傅枫的衣领就被揪住了。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傅枫,你知道后果……”孙闻溪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
“孙少这是在找我?”
孙闻溪蓦地转头,见那老苗医背着手站在门口,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傅枫涨红着一张脸,不敢看孙闻溪的眼睛。
岂知孙闻溪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截了当地扯着老苗医的衣袖:“跟我走!”
徒留傅枫一人,对着一扇敞开的房门。
“少爷,这衣裳换还是不换啊?”仆人手里还捧着挑好的衣裳。
傅枫发狠似的将衣裳全砸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
老苗医到了孙家, 看到的是了无生息的夏景生。
与众人的急切不同,老苗医的反应很是镇定, 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天。
他枯槁的手指搭在夏景生的腕上, 仔细分辨脉象, 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被击中了要害, 老朽也无能为力。不过,他命中注定有一劫, 这一劫若是过了,从此便一片坦途。”
这话就像昏暗中的一点曙光, 让孙闻溪看到了希望。
“如何破劫?”孙闻溪满怀期待地问。
老苗医从行囊中取出一枚褐色的竹哨, 轻轻吹响。
那哨声如泣如诉,忽高忽低,听起来格外悲怆。
孙闻溪下意识地朝夏景生看去, 床上的人仍旧昏迷, 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此时的夏景生被那鬼差押解着往前走, 起初还只是他一个,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魂魄加入。
后加入的魂魄皆面无表情, 只顾赶路。
阴曹地府的风水不好,四周黑漆漆的,弄得一众魂魄也神志不清, 若不是夏景生灵台清明,只怕要跟身后的魂魄一样,成为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
阎王殿上, 夏景生的命帖让判官犯了难。
那判官是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留着两瓣小胡子,一遇到难题就拼命地揪胡子。这会儿他焦躁得就快将胡子揪秃了,将那命帖往阎王面前一推,抱臂赌气道:“老头我不晓得怎么判!”
阎王扫了一眼命帖,本就严肃的脸更黑了:“荒唐,怎么把夏景生给带来了!”
鬼差忙复命道:“我们也是按规矩锁魂……”
阎王掀了掀眼皮,朝堂下看去。
夏景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阎王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夏景生,转头冲鬼差道:“你瞧瞧,他脸上哪有半分死气?”
鬼差不说话了。
阎王翻看着命帖,末了长叹一声:“夏景生!”
“到!”
这响亮的回答声让阴曹里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你是阴阳行走的,该知道地府的规矩。鬼差锁魂,那都是有根有据的,你既被锁了,就该乖乖上奈何桥,饮孟婆汤,忘却前尘。”阎王将语速放得极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夏景生的反应。
“恕难从命。”夏景生安然立于堂下,即便手脚上戴着镣铐,身姿却有如青松般挺拔,态度不卑不亢。
阎王板着脸,呵斥道:“放肆!阴曹地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夏景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阎王不明所以,目光集中在夏景生的手指上。
“您听,有人在唤我回家。”幽幽的竹哨声传来,带着对往事的眷恋与慨叹。
阎王沉声道:“若我执意要你饮下孟婆汤呢?”
“那我便唯有……以己之身,尽力一搏。”夏景生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这镣铐,可未必锁得住我。”
在场的大小官员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惹火烧身。
怎料上首的阎王爷忽然换了副脸色,揉了揉鼻子,温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送你还阳。”
“咳咳——”老判官正在喝茶,听了这话,被一口茶呛住,咳个不停。
鬼差们原本衣衫肃整地站着,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吓得手里的棍戟枪棒掉了一地,全都见“鬼”一般瞪着阎王爷。
夏景生也吃了一惊,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像是在思索阎王话语的可信度。
阎王将手上的命帖一撂,大爷似的靠坐在椅背上,头上的冠冕一晃一晃的:“得了,我还诓你一个晚生后辈不成?”
“你命不该绝,平日里又积德行善,与我这地府也算有缘。”阎王这会儿倒像个孩子似的,扳着指头数理由,“况且你娘当年以毕生功德,换你平安喜乐……”
阎王小声的嘀咕被夏景生打断了。
“你说什么?!”夏景生下颌微扬,目光灼灼地看着上首。
阎王神情一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彭月当年因拒当苗姑而遭天罚,阎王见她积德行善大半生,特许她一个心愿。
“你娘许下的愿望,与你有关。”阎王看向那写满人生命数的命帖,仿佛透过那一串字符,瞧见了当年那个明媚而倔强的女子。
她如夏景生一般,挺身站立于堂下,对俗世之物并无所求,只有一条,盼着她的亲生骨肉,能不再受苗家禁制的牵绊,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不自由,毋宁死。
她将这六个字,用骨血刻上自己的墓志铭,也刻在夏景生的魂灵深处。
“你走吧,好好珍惜眼前的姻缘造化,万事有因必有果,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定惩恶扬善……”
阎王的话语,逐渐变成耳边的一缕烟尘,那缠缚在夏景生手足上的禁锢消失了。
他,自由了。
耳边是指引着他回到阳间的竹哨声,当夏景生睁眼的一刹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长久以来的心慌感消失不见。
他仰躺着,与孙闻溪四目相对。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面孙闻溪通红的眼眶。
夏景生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孙闻溪眼角的刹那,男人却偏头躲开了。
夏景生的手顿在半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狠狠地拽入怀中。
那特有的男士香氛气息充盈着夏景生的鼻端,清冷的雪松是初印象,而温暖的橙花是相知相许的印记。
两人紧密依偎着,谁也没说话。在那密不透风的拥抱中,夏景生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竹哨,此刻正微微发着烫。
他将竹哨轻轻放进孙闻溪的掌心。
“无论我在哪儿,只要你吹响它,我都会回家,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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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生在北地度过了此生最闲适安逸的日子,孙闻溪雷霆之怒,下令彻查事件的始末。
夏景生对此态度倒是十分淡然,像是全然淡忘了这事。
直到傅枫生病的消息传来,傅老爷子亲自上门求夏景生救治。
夏景生却闭门谢客,任凭傅老爷子说破了嘴皮子也只有一句话:“这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