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袭白衣
第125章 杀生刃(四)
项捷戴着新买的耳机躺在床上听音乐,耳边充满着重金属低沉而富有打击感的旋律,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古时候金戈铁马的战场,四周围布满硝烟,他是手持长刀的将军,在敌营之中肆意杀伐,凡是阻拦在眼前的、他痛恨的、憎恶的、满怀怒火的,尽数被他斩掉头颅。
生死全都悬在他的刀尖。
然而,一旦睁开眼睛,又会坠落到现实,他是软弱无力的普通高中生,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也没有能理解他要做的事情。
他不愿睁开眼睛,如果能在音乐中永恒地睡死过去,那该多好。
想到这儿,项捷嘴角微微挑了起来,忽然听见打开的窗户一阵乱响,被猛烈的风吹打得噼里啪啦。
他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却依然不愿意摘下耳机,光着脚踩在地上,想把窗户带上。
就在此时,他隐约瞥到了什么,项捷怔愣地看着对面楼内出现的女鬼,那女鬼依然有着跟袁瑜一样苍白的脸,她坐在窗台上,双腿荡出房间,冲项捷指了指头顶。
项捷抬头看去,有什么东西快速坠落,长发荡在风里,连成一块黑色的幕布,那不知道是意味着开幕还是谢幕的黑布在他眼前又倏然变成一把尖锐的利箭,猛地刺穿了夜晚轻薄的雾气。
大梦初醒,像是什么都在眼前,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他垂下眼,看着窗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耳机里是低沉厚重的音乐,他伸出苍白纤细的手,用拇指碾死毫无反抗之力的蚂蚁,渐渐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他是能在现实里也握住刀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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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瑜的个人资料在第二天下午才被送到林机玄手里,一并送过来的还有项捷的交际圈。
袁瑜的家庭结构非常简单,不仅是独生女,爷爷和外公两边都没有跟她同龄的女孩,是家里唯一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真正的掌上明珠。她外貌出色,成绩优秀,在学校人气颇高,拿过不少奖,可以说是女神级别的人物。
对比之下,身高平平、成绩平平,只有一张脸还算耐看的项捷相当不起眼。
“这就是爱情吧,”贺洞渊在一旁翻看两人的资料,对林机玄说,“就像当初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
“你那不是想杀了我的眼神?”林机玄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翻了个白眼,“当初你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对我的敌意。”
贺洞渊:“……也没有,”他赔着笑说,“只有头发丝那么一点点,它不听话,我这就把它剪了。”
“滚。”林机玄骂了一句,翻过下一页资料,看到开头时愣了一下,收起和贺洞渊玩笑时漫不经心的表情,专注地看下去。
和项捷、袁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还有一个叫赵子琛的男孩,这男孩成绩也还不错,当年是踩着队伍尾巴考进三中的,入学后一直很努力地想要追上大部队,可惜有些时候这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收获成果的,一个学期后,赵子琛不但没有明显进步,还成了拖累班级平均分的吊车尾;他的家庭也没有项捷和袁瑜那么简单幸福,父母早年离异,他连带着房子一起被判给母亲,在母亲改嫁后,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父亲”和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这个“哥哥”名叫朱闻,是三中出了名的三好学生,如果说袁瑜是全校男孩子心目中的女神,那他的哥哥就是全校女孩子心目中的男神。隔壁家的孩子搬进自己家里,还成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可以想见赵子琛每日承受的压力,那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东西。
半年前,她母亲怀孕,生下了一个女儿,与他不同,这是真正的属于新家庭的孩子,是最契合这个家的爱的结晶。
打那以后,学校里的、家庭里的……铺天盖地地充斥了他呼吸的空间。青春期敏感而又纤细的神经在无法承担的压力压迫下终于崩断了。
大概半个月前,赵子琛跳楼自杀了。
自杀的那栋楼正是项捷的家所在的那栋楼。
林机玄不知道这事对项捷造成了什么影响,也不知道这三位青梅竹马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但眼下可以看到的现实是,项捷出现了多重人格的症状,也对袁瑜产生了憎恶的情绪。
他有一种直觉,他们三个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甚至连赵子琛的自杀都没那么简单。
项捷在电梯里看到的女鬼究竟是谁,那张肖似袁瑜的脸又代表了什么?如果是来讨债的女鬼,那为什么毫无攻击性,甚至对他们这两个天师的存在都毫无反应。一般的孤魂野鬼,光是贺洞渊身上佛经都能压迫得它们瑟瑟发抖,别说他差一点就将除祟符盖在女鬼的脸上,可那鬼的反应出奇得冷静淡定。
可资料上有关赵子琛生前死后的资料都寥寥无几,他是片单薄的纸,落在薄薄的刀尖上,被割了个七零八落,被风一吹就散了个精光,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甚至因为,他母亲和继父重新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后来组成的家庭、优秀的长兄、正在健康成长的妹妹……在这些偶然间拼凑出来的条件下,他的死变成了一件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的家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自杀,在短期内因为自己身为家长对孩子的心理关心有所疏漏而感到羞愧,但转眼,工作和生活又逼迫他们不得不抬起头,忘掉过去,继续往前走,就连来悼念的人也只是说一句“节哀顺变”。
赵子琛的自杀跟女鬼有关系吗?
想来想去,还是得从袁瑜入手,他得先弄清楚,为什么那个女鬼长得和袁瑜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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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的课程非常繁忙,学生从早上六点半开始上早课,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袁瑜平日住校,只有每两周一次的周日公休时,才会在前一晚回家休息。
分局调动资源,给了林机玄和贺洞渊与袁瑜见面的机会,但为了不影响袁瑜上课,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
袁瑜扎着马尾,露出白皙干净的脸庞,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一点瑕疵。她疑惑地问:“你们不是给项捷看病的心理医生吗?”
“嗯,项捷的心理问题可能跟你有关,”林机玄没有说多余的话,开门见山地问,“赵子琛的死有什么外界不知道的内幕吗?我们查出来,是在赵子琛死后,项捷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袁瑜脸色一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心虚似的避开林机玄他们的眼神。
“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就告诉我们吧,他现在已经出现了多重人格的症状,其中一个人格有明显的暴力倾向,”林机玄借着真实情况刻意造势,将话说得滴水不漏,“那天你也看到了,他当时因为愤怒砸碎了玻璃烟灰缸,迸溅出来的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他现在还只是在借着东西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如果有一天,他的情绪突然爆发,他是会伤害别人还是会……”
他靠得稍微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伤害自己?也许有一天,他会像赵子琛一样自杀,这样,你心里就会背负上两条人命的压力。”
袁瑜浑身一震,紧咬着下唇,嘴唇张合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说:“赵子琛是被他同学逼死的。”
袁瑜眼眶通红,哽咽着说:“三中其实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这里的学生为了保证成绩不落后,积累了大量的心理压力,为了发泄这些压力,他们经常会霸凌周围的同学。越是成绩拔尖的越会组织成一个小团体,赵子琛就是那个被欺凌的人。他们班有个叫陈文康的人,成绩拔尖,在老师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实际上,他抽烟、滥用暴力,还嫖过娼,之前我们有过一次为期三日的封闭交流学习,他借口生病请了一个晚自习的假,其实是和隔壁班的女生在外面乱搞。”
她突然着急地说:“我是偶然撞见了这些的,你不要说出去是我告诉你的,在三中活下去很艰难,我想安安稳稳地等到毕业。”
林机玄点了点头,问道:“陈文康和赵子琛的死有什么联系吗?”
“有,”袁瑜的情绪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她纤细的手指甚至在过度紧张下被抠出了血迹,“赵子琛是他们班倒数第一,成绩……其实放在别的学校不算差的,但在陈文康他们班,把全班平均分硬是拉低了五分多,导致他们班期末评比没能进入前三名,因此,陈文康对他怀恨在心,经常找机会欺凌他,随意涂抹他的试卷,强塞班级卫生给他做,骗他调课改课,栽赃他抽烟,强……勒索同学。他跟我说过这些事情,但是我……我不敢说……”
她低垂着头,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打在紧攥在一起的手背上,露出脆弱柔软的线条。
林机玄刚要说话,上课铃声突然打响,袁瑜像是被惊醒一般,打了个哆嗦,急忙伸手抹干净眼泪,外头老师敲了敲门,说:“要上课了,这节数学课讲的都是重点内容,缺课不好补的。”
“知道了。”贺洞渊挥了挥手。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林机玄给袁瑜递过去一张纸巾,“这些事情,项捷都知道?”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从上了高中,我们三个很少聚在一起,”袁瑜小声说,“子琛是个性格很成熟的人,在我们三人之中总是充当大哥哥的角色,他很少跟我们分享自己的心事,所以,我猜,项捷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