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袭白衣
林机玄快步跟了上去,想到夏冉的防备,在靠近一定距离后,脚步慢了下来。
两人在小巷里穿梭,影子被路灯拉拔得很长,夏冉脚步坚定,像是受到什么号召,毫不犹豫地穿行在街巷里,林机玄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儿,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走了二十分钟,夏冉才停下。
林机玄抬头看了一眼夏冉的目的地,这是家老旧的戏剧院,因为时间太久了,正在政府规划下拆迁,外围墙壁已经被推平,还没清理干净的瓦砾遮掩下,隐约能看到背后的戏台。
他记得小时候还来这里听过一场戏,戏词咿咿呀呀,唱尽了人生百态,那时候就传言戏台太老了要拆迁,风里雨里又挺过了这么多年,见证了这么多事情。
不及多想,他紧跟上夏冉的脚步。
戏院内地方不大,周边能明显看出为了城市建设而一再挪让的围墙,圈出来的戏台、观戏区再加后台统共五十见方的大小,观戏区尤其逼仄,若是坐了满场,一准得肩膀挤着肩膀。
相比之下,正中间的戏台倒是宽敞得很,左右垂着厚重的幕帘,戏台上的布景凋零,看不出是什么,大抵是小桥流水之类的常规场景。最让林机玄觉着诡异的是,戏台正中央放着一把椅子。
那椅子造型普通,是戏台上常用的太师椅,但椅腿断了一根,用砖石垫着,显得一边高一边矮。
夏冉在观戏区正中间坐下,还举着那把油纸伞,安安静静,宛如一抹毫无自我意识的游魂。
林机玄选了个角落坐下,刚落座,戏台上的椅子忽然动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再看,垫在一脚的石块滚了出去,椅子向后翻倒过去。
“轰”的一声后,随之响起的还有那句熟悉的——
你来了呀,郎君。
帘幕一抖,随着乐声响起,两个影子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舞台中央。
林机玄屏住呼吸,空无一人的戏台——
开幕了。
这场表演是场皮影戏,两张皮面各自扮着花旦和小生,没有支架撑着,悬空浮在舞台上,摇摇晃晃,唱腔却是人声,虽有些荒腔走板,但字正腔圆,曲调旖旎。
林机玄看着看着,不由被戏目吸引了进去。
这戏跟传统戏差不太多,讲的是女儿闺怨的戏码——大家闺秀意外爱上了寒门书生,可家里却给她定下了嫁给豪绅的婚事,两人私定终身后相约私奔,还没逃出城就被豪绅抓到。
故事虽老,皮影戏表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但从两人被抓起来开始,气氛悄然变了。
戏台上的影子挂上了面具,每一个面具都雕刻得十分抽象,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无数个鬼面悬空漂浮在暗沉沉的戏台上。
接下来的剧情也让林机玄大跌眼镜。
豪绅嫉恨小姐和书生,对小姐家里谎称两人坠崖而亡,把他们掳回家里,藏在刑房。
他将小姐埋在土里,头部剖开一个口子,灌入水银,等皮脱落以后,赤裸裸的肉体就从皮子脱离出去;同时,他将书生吊在架子上,足下摆了尖刀,先用鞭子抽得他血肉模糊,又用刀一片片剔下他的皮肉。
直到小姐受不了折磨,从皮子里跳出来奔向书生时,被剔成白骨的书生恰恰断了最后一口气,而没了皮的小姐身体像是一摊烂泥,被水银腐蚀得几乎不成样子。
她抚摸着书生的白骨咽下最后一口气。
戏台上最后一幕,便是那位豪绅取了小姐的皮和书生的腿骨,找最好的造伞匠制成了这把油纸伞,伞面的皮子怎么也上不去颜色,只能用人的鲜血。
到了这里,全剧谢幕,太师椅忽然挺了回去,垫脚的石头滚回原位,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
一片死寂。
原来这把油纸伞是这么来的……林机玄目光又落在那把红色油纸伞上,伞面张开,他看不到伞下夏冉的模样,回想起一幕幕戏剧,寒毛悚然倒竖。
他不知道为什么夏冉会带他来这里看这一幕戏,是在暗示他什么吗?仔细回想故事,红色油纸伞的伞面上不去颜色,只能用人的鲜血,那夏冉用来涂伞面的颜料是什么……?
……人血吗?
林机玄正想到这里,夏冉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伞面倾斜,她半边身影没在伞的阴影下,另外半边暴露在月光中,回头冲林机玄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林机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眼角眉捎,每一处五官都像极了她!
林机玄蹙紧眉头,手中攥着驱魔符,另一手里备着桃符,再不济他还有替身傀儡,总归不该斗不过一把破伞,林机玄迎视她:“有话就说,不用摆出这幅鬼样子。”
夏冉看着林机玄,笑得越发妖艳。
“小郎君,你模样真俊俏,”她掩唇轻笑,说,“你听了我的戏,也得演一出给我瞧瞧,这是这个阴戏台的规矩,我瞧你面相喜欢得紧,特意提醒你——
“轮到你了呀!”
第12章 人皮骨伞(四)
阴戏,他曾在书上看过这个词,这世界上有给活人听的戏,自然也有给死人听的戏,阴戏便是给死人听的,又称傩戏。傩戏这玩意,早在商周时代就有了,是用来祝祷祭祀用的,后来渐渐往民间发展成活人死人都能听。
林机玄曾经还找了几个傩戏片段听了,只可惜因为是个怪力乱神的玩意,保存得残缺不全,听了上段没下段,只能大体琢磨个味道出来。
这回彻头彻尾地听了段阴戏,还要被邀请到舞台上唱一段,林机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夏冉,问:“如果我不唱呢?”
“这可难办了,千百年来还没听过谁敢推辞,大家都是鬼,闲得发慌的时候就靠听听这阴戏,你得罪的不只是我这一家,是这阴戏台子底下坐着的厉鬼们。”被女鬼附身后的夏然言谈间眉眼颇有些戏子的风韵,说出口的话却瘆人得很,“到时候可就不是家宅不宁这么简单,小郎君仔细丢了性命呀。”
林机玄:“……”
“行,”林机玄点头,正要往台子上走,突然被人拉了手腕,他回头一看,看到贺洞渊着急的面容。
他瞪着林机玄,低声骂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嫌命长的!说你胆子大你还敢给我来这一出!?”
林机玄:“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跟我走。”贺洞渊死死拉着林机玄的手腕,林机玄能察觉到他掌心沁着湿热的汗水,不由抬头去看。
贺洞渊这回完全是个和尚扮相,一件白色的僧祗支,外套黑色烫金袈裟,总算有个高僧的样子,只是短发有些凌乱,鼻梁上的眼镜都歪斜了几度,精致的脸庞上凝满严肃。
“跟我走。”他又重复了一遍,死死看着林机玄,林机玄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内居然有一圈不易察觉的红色圆环,月光下,男人竟然生出一种身在无间却法相庄严的凛然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