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除零
兰湘子的威压压得他膝盖抬不起来,头也抬不起来。他咬着牙,只能尽力保持自己不发抖。
“你父母死在魔修手下,你曾恨魔修入骨,后来你报仇雪恨,放下了仇恨,修无情道,我是赞成的,但如今你竟堕了魔,你是怎么想的,淮梦?”
殷淮梦喘息艰难,脑中一幕幕回顾碧城那一夜,他涩声道:“我修为受损,要夺回随澜,要晋境,心念一动,就……师父,是我大错,是我愧对父母,成了如今不堪面目……”
兰湘子叹息一声:“你入了套,淮梦。你那日不清醒,狂扬一句引诱,‘人人都道孤琴要成魔琴’,于是你真成了魔。”
殷淮梦面色迷惘,他几乎不记得狂扬说过这句话了。
兰湘子继续说:“你既已成魔,从今往后,便不再是雁歧山弟子,不再是我的弟子。”
殷淮梦猝然抬头,他抬头须顶住无境威压,用力之下,牙都咬得咯吱作响,他眼眶刹那间红透了,魔之征兆显在脸上,过往孤琴风仪全无,他嘶声叫道:“师父——!”
兰湘子不为所动:“今日之后,我不再是你师父。我叫霸剑找你回来,就是要当面与你讲这事。雁歧山名簿中会划掉你的名字,弟子阁中会撤去你的魂灯,你再也不是我的弟子殷淮梦,不是雁歧山的孤琴尊者。淮梦,这是规矩,雁歧山是仙修门派,不容魔修,你堕了魔,就要承受后果。早在百年前,我就提醒过你,江随澜是你的破道,你的沉沦,你的大劫。劫难已然初显,前途未卜,好自为之。”
“师父,师父!”殷淮梦挣扎叫着,眼睛红得几乎要滴血,“我十岁就到了雁歧山,我将您当做我的父亲,将师兄当做的我哥哥,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论是生是死,是仙是魔,都是雁歧山的人——”
兰湘子看着他的样子,眼也微微红了一霎。
六百年,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殷淮梦这样撕心裂肺的神情。
上一次见殷淮梦痛彻心扉彻底发狂,还是在梦中看到他为江随澜堕魔。
他说:“淮梦,不修无情道也是好事,人生在世,总归要尝爱恨哀乐,从今往后,想哭便哭,想笑就笑,有所求便去求,都是好事。”
第34章
悬剑崖上笼着气罩,无数道剑光闪烁,飞来往去。青鸢停在悬剑崖对面的一座山顶,把两人放下来。那弟子——叫宋罗,是霸剑的四徒弟,从前不显山露水,但为人刻苦认真,在幻境里,江随澜见过他几次,都是在学习和修炼。近些年,宋罗明境修为渐稳,便开始接手雁歧山上诸多事宜,做事可靠,很得兰湘子看重。
到了悬剑崖对面,宋罗便弯腰放下一卷长而宽的绢帛,灵气撑开绢帛,撑得它笔直坚硬,架作这座山头到悬剑崖上的桥,对江随澜说:“你慢慢过去,若到了剑阵外,剑不停,不要贸然进去;若剑停了,也且等一等,叫这绢帛系到你腰上,若出事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拽你出来。”
交代好了,江随澜便点点头,说记住了。刚要踏上绢帛桥,宋罗又叫:“等等!”
江随澜回过身,宋罗指指他的手腕:“叫那条龙下来,在这儿等你,他不好进去。”
阿玄听了,看了看江随澜,慢吞吞抖开身子,落在地上,大小变得比宋罗高一头,眨着眼,一副“我会在这乖乖等”的意思。
江随澜便笑了一下,走上绢帛桥。
绢帛很稳,山风阵阵,江随澜看着悬剑崖,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在雁歧山这么久,自然是知道悬剑崖的。雁歧山剑修很多,每个剑修到了迷境,都有资格来悬剑崖试一试,看能不能挑到一把本命剑。
不过弟子间不管这一行动叫“挑”,而叫“驯”,驯剑。
驯的是剑,也是已心。悬剑崖是雁歧山一处小的历练之地,弟子们口耳相传,知道有些前辈就是在驯剑中突破迷境,到了明境。
江随澜现下已不需要用这种方式突破了。
他是明境,也心如明镜。
修为反馈到思想上,就是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昨天所有人都以为他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但江随澜很清醒。
杀完楼冰,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一觉醒来,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楼冰到底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杀了他,江随澜不后悔。
转念间就到了剑阵前,灵气之风擦过他的脸颊,有些刺痛。他最后往前一步,踏上悬剑崖,鼻尖与剑阵灵气罡风只毫厘之遥。
一呼一吸间,风停了,剑也停了。
绢帛绕上他的腰,江随澜踏进了剑阵。
所有的剑都开始嗡鸣。江随澜在悬浮的、闪着寒亮光泽的剑阵中走着,仔细看过每一把剑上的铭文,搜寻那把兰湘子口中名为“瘦玉绡”的剑。这剑的名字像丝帛的名字,江随澜很难形容自己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感受,当时除了愣怔和震惊兰湘子能对他说话,还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剑的名字就让他想到白迆。
白迆那如缎如玉的尾。
三百年前的魔渊,江月意是有一把剑的,通体雪亮,但上面没有名字,江随澜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兰湘子说生来属于他的这把瘦玉绡。
他在剑阵中缓慢走着,自觉把每把剑都看了,所有的剑都一样嗡鸣,所有的剑都一样颤抖,所有的剑尖都避让开他。
似乎没有一把对他是特别的。
江随澜站在阵中,感受剑风拂面,忽然,他闭上眼,伸出手。
魔气在灵气构建的阵法中荡漾开来,引发剧烈的震动,剑声嗡鸣更响,更嘈杂,更刺耳。江随澜的眼睛没有睁,神识却探了出去,他没有用眼睛,但却看到了一把雪亮的剑直冲过来,剑锋一点尖芒,彻底划破他识海中漫漫黑夜,识海动荡,江随澜瞳孔一缩,就“见”那剑直冲向他额头,刺进灵台,刺进识海,光华大亮,江随澜一身冷汗,猝然睁眼!
剑在他眼前。
剑在他心中。
剑在他灵台识海,在他经脉丹田,在他血液骨骼。
剑,从此是他的本命剑。
在极短暂又似乎极漫长的时间里,江随澜看遍了这剑从生到此刻所历经的所有。
“江随澜!江随澜!!!”
宋罗的声音忽远忽近,某个时刻突然在他耳边炸响。
江随澜茫然地转过身,身边的剑不知何时全变了方向,剑尖对他,杀气腾腾,悬于半空嗡鸣不止,却又一步都前进不得。
他回过身,才发觉系在他身上的绢帛断了。
江随澜愣了愣,才高声回应宋罗:“我没事,马上就出来。”
他再次转向,面对瘦玉绡,抬起手,轻轻把那把剑从空中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