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邶
“喝过。”老人家嘴角勾着,眼角的纹路深刻,“我当时已经病得很重,喝了湖水后,身上就没那么痛了。而且临死前,我看见了我那短命的老婆子,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儿,穿着粉色的衬衣,西裤,和小皮鞋,跟我们结婚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她啊,还是那么漂亮。”
人间百态,人情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感情的表达方式。
眼前的老人应该是属于沉默型,他嘴上不说,表情也很克制,可从他的眼神能看出,老人对亡妻深切的怀念,和不能陪伴终生的怅惘。
陈岭有些动容,“你很想她,对吗?”
老人看了青年一眼,不说话,避而不答,“小兄弟,你什么时候送我走。早点离开,说不定我还能早点看见老婆子。”
“我现在就帮你超度。”
老人如释重负的,一直绷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可度亡灵的《救苦经》自青年唇齿间流露而出,听不真切的道言法咒充斥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老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心里平静,无怨无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亲眼看见儿子成家立业。
可每个人各有各的命数,人生的遗憾也是他命里的一环。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执着了的。
身上仅剩的一点微薄鬼气在经文的萦绕下消失殆尽,老人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再:“小兄弟,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实话。”
陈岭:“什么?”
老人:“我离不开,是因为喝了蓝湖水,村子里死了却无法投胎的人除了我,还有很多。当然,这是我们几个讨论得出的结果,具体是不是真的因为蓝湖水,需要你们活着的人去查证。”
阴差到了,站在通往幽冥地府的引道尽头。
老人走了过去,身形越来越淡。
他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吴伟伟立刻感觉周遭温度上升不少,“陈哥,老人家走了吗?”
“走了。”陈岭蹙眉,反复思索着老人的话,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祖宗说了,湖水有问题,下面恐怕埋了不少冤魂,这种地方阴气极重,任何人喝下后,尤其是老人和病人喝了,阴气会迅速打破他们身体中的阴阳平衡。
阴气一旦比阳气高,人就很容易生病,甚至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村子里的关于喝了蓝湖水就能在短期内解脱病痛的说法,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谓的能让人解脱,让人在睡梦或者昏迷中看见遗憾变得圆满的湖水,其实是害人性命的毒药。
可这跟心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是湖水有问题,它是怎么攻破人心,看破人的执念和遗憾,在活人濒死前让他们产生幻觉,在脑海的幻境中将人生变得圆满的?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江域忽然道,双手贴在青年的太阳穴位置,温柔的揉按。
男人半垂着眼,目光勾勒着青年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过了半晌,他低声开口:“或许你可以换个思维。”
“假设湖水本身就带有魔气,在被普通人喝下后,魔气自然会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遗憾。魔气将遗憾描绘出一幅幅令人向往的画面,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死去。”
“不只是遗憾。”陈岭提手握住男人的两只手,望着对方的眼睛,“还有恐惧、求而不得的恨意,这些都能成为心魔。”
“就像……就像……”他忽然顿住,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却没来得及捉住。
陈岭有些烦闷的搓了把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奇怪且矛盾,江域却懂了他的意思,手指滑到青年的后颈,轻柔的按压着:“有些东西看似凌乱,但只要找到头绪,很快就能理顺,既然如此何必着急。”
他温声道:“饿吗,村长家做好饭了,先过去吧。”
吴伟伟感觉自己脑袋上顶了个两千瓦的大灯泡,闻言急忙道:“我先过去帮忙摆碗筷!”
陈岭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急忙起身追上去,单手抓住吴伟伟的一只胳膊,“慢点,嫌自己脚还废得不够厉害是不。”
“不是。”吴伟伟悄悄瞄了江域一眼,“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俩么。”
陈岭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其实还好。”
反正他跟老祖宗亲昵的时候,总会很容易忘记屋子里还有第三四五六个人。
村长家今晚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未免吃不完浪费,他将特调部的两个领导也给叫了过来。此时正殷切的要给李道玄倒酒。
李道玄礼貌的抬手示意:“村长,我不喝酒。”
“男人哪能不喝酒。”村长十分热情,“来来来,咱们不喝那么多,少喝点总行吧。”
“村长,我小师……”李鸿羽陡然想起这次是以科考队的名义驻扎在村子里,急忙改口,“我们组长真的不能喝酒。这样,我代他喝行不行?”
过分劝酒惹人厌,村长松了口:“行,那就咱俩喝。”
门口方向传来一阵脚步,村长惊喜地站起来,连忙迎了出去,见姓陈的小兄弟正扶着自己兄弟一蹦一蹦的走近他家的石阶。
村长嗨呀一声,赶忙下去帮忙,跟陈岭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吴伟伟给架上去的。
吴伟伟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在看坐在院子里的李鸿羽,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平时不会捉鬼捉妖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腿脚也不行。
他故作镇定的打了声招呼,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别人还没问呢,就主动说道:“下午脚打滑,扭了一下,陈哥大题小做,非要扶着我走,我说了好多次不用不用,他非不听。”
李鸿羽瞅了眼,脚踝没肿也没有淤青,伤得的确不严重。
他抬眸看着吴伟伟那张故做强硬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娇弱。”
吴伟伟当即就炸了:“你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