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六十三个巫族姑娘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模样温婉,神情美好,但是荼兆不知怎么的就是背后一凉。
尤勾作为陪客坐在他身旁,从桌子下拎起三个酒坛子一字排开:“我巫族待客规矩!喝完这三坛,你就是我们永远的好朋友!”
比起那些菜,荼兆宁愿喝酒。
尤勾在一旁为他斟酒,荼兆冷着一张面瘫脸朝那些盘子伸出了筷子。
这些菜看起来可怖狰狞,实则都是上好佳品,口感也配得上招待贵客的水准,但荼兆从头吃到尾,都不太能接受那些奇奇怪怪的甲壳生物,强撑着吃完了最后一道菜时,尤勾手旁的三坛酒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杯。
修道者灵气运转之下便可分解酒食中的灵气,不会有什么吃撑了喝醉了的情况,但荼兆在接过最后一个杯子时,眼前还是泛起了重重晕眩的影子。
“这酒……”他喃喃问。
尤勾善解人意地微笑:“这可是巫族珍藏的仙人醉,就是用灵气分解也化不掉其中酒气,喝完这一杯,你还能站起来的话,我就带你去见大祭司。”
荼兆捏着杯子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带着其中透明的酒水也泛起了波纹,尤勾摆摆手,巫族少女们无声地退下,只剩下这白衣仗剑的仙人坐在上首。
他的神情已经混沌迷蒙了起来,尤勾看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慢吞吞将酒倒入口中,站在一边轻轻掸了掸葱管一样剔透的小拇指指甲,簌簌白粉从指缝落下,泛着和酒气如出一辙的冷香。
她亲自调配的三步倒,专克实力强横的剑修,老实说她还以为荼兆喝到第二坛就要昏迷了,没想到竟然逼得她用光了身上的存货,不愧是太素剑宗的少宗主。
荼兆喝完这一杯,就咕咚一声栽倒在了桌面上,尤勾松了口气,总算是为大祭司解决了这个麻烦。先让他睡上几天几夜,再去把他那个弟弟找出来,两兄弟打包扔外头去!
尤勾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荼婴那头却和意外撞到的希夷打了起来。
两人都不是好说话的性子,希夷说话又喜欢往人心口插刀,一鬼一魔打得有来有往,希夷还兴高采烈地朝荼婴喷着毒液:“要我说,你那个师尊有和没有都是一样,被玉神逮了就逮了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啊,我忘了,你也用不着找新的嘛,鸣雪没了你正好可以接手魔域,多快乐!”
诸如此类的话听得荼婴心头火蹭蹭蹭直冒,下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希夷和他玩的正开心,也没有分神在替天衡去注意危楼中的大小事务。
这段时间天衡灵力枯竭,大部分机关暗道的运作都依靠希夷出力,荼婴实力比之先前大有增长,就是希夷也要全神贯注才不会被打飞,因此他下意识地抽出了一部分鬼气反哺自身。
这部分鬼气是用来维持紧急避难处的机关的,就是一时半刻抽走也没什么。
但他忘记了,维系某处暗室的机关正巧同这些机关连在了一起,他的鬼气一抽走,外部的机关顿时失灵,遮蔽暗道的幻境和大门轰然大开,从巫主的控制下脱离,与危楼的内楼连在了一起。
每一层楼的转角处房间内,通往紧急避难处的暗门同时打开,这里故意被设置成空房间,无人居住,暗门打开也没有人看见,只有某一层楼一个陷入昏迷苦苦挣扎的人被这声音惊醒,将混沌目光投向了这道狭窄的暗门。
第125章 海底月(十四)
危楼内部的真实面积远比人眼能看到的实际面积要大得多, 那些大大小小的机关暗室叠加起来能够再拼一座实打实的危楼出来,荼兆当然不知道这个,他被尤勾下的三步倒迷的晕乎乎, 头脑昏沉,看什么都像是带着重影,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走进了别人家的暗室。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长梯, 石梯建在墙上,只够一人勉强同行, 光秃秃攀附在墙壁上,连一个象征性的护栏都没有,向下就是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空洞,有鳞甲动物在水中游动的声音隐隐约约回荡在这里。
四周都阒静得很, 没有灯火照明, 隐约能看见石梯沿着圆形的天井状空腔一路螺旋攀升。
荼兆踏上石梯,有些疑惑为什么眼前暗了许多,周围气温骤然降低, 几乎到了出气就能凝出水雾的程度,这样的冷意反倒让荼兆神智清明了不少,走路的姿势也稳当了起来, 脑子虽然转的不甚快, 却有了回到昆仑一般的熟悉感。
昆仑四季风雪漫天,山门常年覆盖积雪,就是白玉京上也顺应天时会落下风霜满地, 他背负着长剑一年又一年地在昆仑上修行静思, 这样深入骨髓的寒意是他最为熟悉的温度了。
荼兆恍惚像是闻到了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冷雪气味,像是早年间师尊拉着他的手教他挥出第一剑时袖中卷出的沁凉雪松味道,无处不在地缠绕在他身边, 贴着他的耳朵轻轻絮语,它在说什么呢——
圆形的空塔内旋转着有呜呜风吟,荼兆努力侧着耳朵去听风鸣中的声音,那声音却总是若即若离,他着迷地望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前方,有一种直觉催促着他向上走向上走……
脸颊上泛着醉酒的潮红的剑修脊背笔直,一步一步沉稳地向着仿佛永无尽头的楼梯踏去,这石梯不知道有多少级,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但能一日挥剑一万次的剑修最不怕的就是枯燥寂寞,荼兆很耐心地往上爬,每一步的频率都与前一次一样,他走到连潮湿的酒气都微微散了,神智开始回归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不同于之前景色的新东西。
这是一处突兀出现在上空的石室,或者也不应该用石室称呼它,巨大的穹隆石顶上满布古奥纹路,粗如儿臂的青铜锁链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托举住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物件,荼兆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那个四方的东西是什么,好奇心顿生,摩拳擦掌就想上去看看。
但是被残留酒气糊住了大部分神智的剑修压根没想到要掐一个飞行的法诀,事实上之前那么长的一段路他也没想起来要用飞的,硬是规规矩矩走完了,等到了这里,他还是没想起来该怎么上去。
前面没有路,他走不上去,那该怎么办呢?
剑修握住了手里从不离身的剑,醉意疏狂地想,师尊说过,剑修行事,都要靠手里的剑,那他就以剑问路吧。
锵啷一声,长剑出鞘!
雪亮薄光划破眼前幽深前路,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斩向青铜锁链!
被熔焊在墙内的锁链坚固结实,承重再大也不怕,但绝不可能经得起绝世剑修的全力一剑。
这一剑斩下,一条锁链便如热油遇刀锋般断裂,落下的半截锁链在墙上撞击出了巨大声响,古钟轰鸣似的重重回荡在这里。
荼兆恍若未闻,反手折腰又是一剑!
两条锁链轰然垂落,那个被托举在上方的物体也滑动了一下,朝着锁链稀疏的这边挪移了数寸。
荼兆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眼里的光芒还是涣散朦胧的,脸上神采却飞扬锐利起来。
又是一剑!
两条锁链应声断裂!
那个四方物体先是凝滞了片刻,随即向着侧面倾倒,轰隆一声整个滑落了下来!
荼兆到此刻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个黑黝黝的棺材,上面还捆着一条锁链,也正是托了这条锁链的福,它将棺材牢牢抓在了半空,险而又险地将这沉重的东西晃晃悠悠地定住了,但只要再来一下,它就会顺应荼兆的心意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十拿九稳的胜局之下,荼兆握着剑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他像是痴了,傻傻地仰着头,仿佛望进了一场醒不来的旖旎大梦——
在棺材倾覆的那一刻,沉睡在其中的人顺势落下,雪白的大袖长袍在风中张开了飞鸟白鹤一般的羽翼,未束冠带的鸦青长发凌乱飞舞,他紧闭着双眼,神情冷淡禁欲,眉心一道浅蓝剑纹,像是山巅照月的一抔寒雪有了人形,铺天盖地的寒松气味挟裹冷风而来,容光似能照亮这方幽静天地,恍惚是多年以前的旧梦又成了现实。
仙人向他而来,连同山川明月、寒雪高松都要入怀。
四周如有雷鸣钟鼓浩荡回响,从昆仑山上传来的钟声敲击着荼兆的心头,连同记忆里那些纷纷扬扬的各种声音,忽高忽低撞着他的耳膜,巨大的茫然淹没了荼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还是因为前几日见到了与师尊一模一样的鸣雪师叔,以至于夜梦混沌?
本就不灵活的思维当即停摆,他呆呆地仰着头,看仙人自天穹落下,也罢,就算这是一场梦——
外界只有短暂的一瞬,荼兆已经拔身而起,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飞蛾扑火的姿态扑向那个落下的人影,在抓住那人的手腕时,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眉眼容颜。
皎皎如天上月,飒飒如雪中松,钟灵毓秀,浑似冰雪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