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他为楚章取的字,也是最后一次。
——我给你铺好一条坦荡前路,给你一个清白的皇座,望你,余生珍重。
大魏的太子朝楚章又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方小小的帐篷。
法则跳到天道耳边:“这就要结束了吗?”
天道应了一声:“是啊,我也受够这个老皇帝了,反正我要死了,魏帝也别想舒服,好歹养楚章养了这么久,不如把这个皇帝给他当。”
法则踌躇着小声说:“那……楚章就不管啦?”
天道叹气:“能怎么办啊,扔给鬼王去头痛吧,我还在发愁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人主呢……”
他身后的帐篷里,楚章呆呆地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帘子,思绪仿佛凝滞了一样,那个人走了,然后……他要做什么呢?
楚章后知后觉地将自己的佩剑捡起来,他要完成殿下的命令,他要去投降,要用自己的死为殿下铺就最坚实的前路。
然而他却没能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
他看见城楼上那个披着黄袍的男人身旁多了个人,距离有点儿远,但他能从那身鸦青的大氅和素白的长袍上分辨出那是刚刚离去的太子殿下,他们在城楼上交谈,不知说了什么,城楼上挤挤挨挨的官员们忽然纷纷跪下了,而后太子大声说了句什么,接着——
接着——
楚章的瞳孔蓦地放大,他张开嘴,仿佛要嘶吼,要尖叫,要悲鸣,他跌跌撞撞疯狂地向前狂奔,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撕裂下一秒就能到达城楼下。
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鸦青与素白从城楼上坠落,只来得及在他的眼球留下一道残影,随即就成了城楼下一只残破的蝴蝶。
——不,不不不不……
城楼上的官员们发出哀恸的哭声,有人在他耳边吼着“为太子殿下报仇”,有人反反复复念着太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昏庸嫉贤,毒杀亲子,君失其道,国不成国”……
各种声音混乱交织成一片,楚章只是失了魂一样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陷在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里,周围是可笑滑稽的闹剧与颠倒的天地。
醒来吧……
如果这是梦境,为什么他醒不来啊?!
直挺挺站着的将军动了动腿,下一秒就直直跪在了尖利砂石上,他恍若未觉,木呆呆的也不想着站起来,只是瞧着那抹苍茫的白,如蹒跚小儿一般,爬了过去。
“殿下……殿下……”
楚章颤抖着去摸血泊里邵天衡的脸,那张瑰姿艳逸风神独秀的脸上沾满了血迹,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阖着,睡在肮脏地面上的人仿佛沉入了永远的长梦,也将楚章永远地禁锢在了这个恐怖梦境的底层。
“殿下……啊……”
他说不出话来,脊背佝偻着,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的流浪犬,除了在喉咙里发出绝望无助的哀鸣,他什么也做不了。
好痛啊……
是什么在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他仰起脸,漆黑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有腥臭的污泥和炽烈的火焰,慢慢撕裂了这具皮囊,从里面疯狂倾泻出来。
第24章 山鬼(二十三)
陛下嫉恨太子殿下名望深重,下毒鸩杀太子,太子为表明心志,从城楼上跳下来,当场殡天了!
这个消息如长了翅膀,瞬间便由那入城的十万大军传遍了整座京师。
目睹了太子惨烈死亡的守军们丧失了抵抗的心气,很快便任由大军攻入了京师,而魏帝则带着部分官员退入了宫城负隅顽抗。
之所以是部分官员而不是全部,是因为在太子落下城楼去的那一刻,城楼上的官员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坚定跟着魏帝的旧皇党,另一派则是追随太子的太子党,这些人不是太子昔日的同窗,就是由太子慧眼挖掘出来的人才,对太子忠心耿耿,太子死的这么惨烈,对他们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打击。
主辱臣死,而现今,他们尊奉的主君被生生逼死,他们应该怎么做?
穿着翰林院副掌院深红色官服的青年双手扒着城墙,面色惨白,死死盯着城楼下那个身影,整个人仿佛失了声,魏帝步伐匆忙地试图离开,青年豁然回头:“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失控而有些凄厉。
魏帝不自然地抖了下肩膀,才回头看他,神情有些阴寒,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太子摆了一道——狠狠地、绝无任何余地地,将自己作为帝王的脸面撕扯了下来,当着全天下的面指控了一句“无道”。
由继承人指控的失道!
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不啻于是能让皇位动摇的指控,全天下都有道理为此而质疑他,更何况,为了这个指控,太子还付出了自己的命。
这个砝码,足以震动天下。
果然不愧是一力支撑大魏十数年的太子,他在的时候,大魏太平清明,他死了,也能轻轻松松地将自己一手护佑的大魏推入深渊。
何等狠辣的手段!何等残忍的计谋!
魏帝的眼神几欲噬人,但被他看着的年轻人们眼里只有灼热沸腾的火焰,他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悲痛,为首的青年躬身行大礼,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臣,翰林院副掌院燕凭栏,代天下百姓,有三问欲问陛下!”
魏帝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脸色狰狞:“燕凭栏!闭嘴!”
燕凭栏却提高了声音,当着城墙上数百官员兵卒的面,字字如钟:“一问!太子殿下所言,陛下毒杀亲子,作何解释!太子躬行仁厚,未有逾越之举,勤恳谦恭,为何陛下要……要置太子殿下于死地!”
魏帝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他大喝:“燕凭栏!朕叫你闭嘴!再说下去诛九族!”
燕凭栏脸色如水泥浇筑,冷硬似铁,一丝一毫没有将魏帝的威胁放在心上:“二问!便是太子殿下有错,按大魏律法,太子犯错,应当提请有司会审,于大朝会上告知众臣,才能量刑,若有不可挽回之大错,应开宗庙废太子,后方能将废太子下诏狱。”
“为何,陛下不审,不告,不宣,私下行刑,视大魏律法为无物!”
燕凭栏的声音大的镇住了在场所有官员,魏帝的脸色已经紫涨,满脸的褶子都因为愤怒而撑开,他左右环顾一圈,被他看到的臣子们纷纷低下头,没有人站出来反驳燕凭栏,也没有人出言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