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痕
这些小鬼怎么一个个都是冲动好勇,桑宿头疼不已,听着烙阗嘴里不高兴地囔囔,还带着几分委屈:“他欺负你我就打他,你别拦我,我才不怕他那把破烂骨头!”
桑宿扶额长叹,“他没欺负我,我俩好好的。”
烙阗狐疑地看她,“那你哭什么?”
尧白痛得眉毛直颤,边揉着摔疼的肩边气闷道:“我气哭的,你还要打我一顿吗?”
烙阗见打错了,脸变得飞快,立刻哥俩好地上去搂住尧白肩膀,揽着他往前走,用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音量说:“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再气她,你姐姐现在肚子里揣着龙蛋,搞不好以后生下来是个小气包。到时我家就一个大气包,一个小气包,还有游芳长老那个老气包,我就不要活了。”
桑宿险些从云头栽下去,“···我可听见了。”
第68章 但愿如您所言
桑宿在云端站了半晌,看着哥俩走远。
天将暮未暮,走在莽苍原野间风吹得脸有些凉,桑宿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小腹上安抚性地轻抚了抚。她看了一眼面前虚空,而后巨大而耀眼的光团从她周身腾腾跃起,灵光迅速变成无数缕光丝在低空缠绕,像是在同什么东西纠缠对峙。
过了半刻,桑宿睁开双眼,见丝缕灵光朝缓慢朝自己汇聚而来,原本纯白的灵光变成了淡淡金芒色。
聚魂与渡魂不一样,后者虽然繁复耗力,但渡化的灵魂会充作桑宿自身的灵力给养。而给新逝仙灵聚魂对桑宿来说就差不多如同地府冥君要给死去的人还阳,还的这一截总要从自己或他人身上取。好在礼嘉佛尊是佛修里的上上乘,死后也并没有什么刁钻难缠的怨或执。所以将礼嘉残魂聚完桑宿只是神魂有些损害,脸色比方才略白了层,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零碎佛光慢慢凝聚成形,礼嘉的身影重新站在面前。他死过一刻,魂魄和仙灵都脆弱得很,整个人只有一层浅浅淡淡的轮廓,站在空旷处风雨飘摇。
桑宿走上前去,释出灵力帮他抚慰灵魂,她叹了口气,说:“佛尊这是何必呢,您以为自己主动来偿了因果就能阻止邙天为祸六界吗?”
礼嘉意识虽然苏醒,但暂时还没有力气控制自己肉体。他头垂着,看起来有几分颓丧。过了很久,桑宿收回手,他的身体比之前实了几分,但头仍然是垂着的,一动不动。
“佛尊?”桑宿叫了一声。
礼嘉魂散那一刻桑宿就知道他是决心赴死,就算桑宿利用自己司职之便逆天聚魂,只要他不愿意再活那也是活不了的。
桑宿又耐心等了一会,待星河缀满天宇,面前的人影终于动了。
礼嘉抬起了头,周遭太暗桑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耳畔风吹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苦笑。
死而复生的礼嘉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才于静夜中轻声问:“殿下不顾日后天劫也要救我,又是在替谁偿还因果?”他长长叹了口气,用念佛经一样悠长语调说:“苟存天地间,你我皆同命。”
桑宿听得一脑袋云雾,也不稀得听懂。
礼嘉佛尊明知道砭魂骨对佛修灵力天生逆反,万年大佛的灵力加上万年凶器的煞气,凭借尧白五百年的修为根本控制不住。他却为了要死在尧白手下刻意去激得砭魂骨狂性大发。
桑宿不咸不淡道:“我可跟您不同命,您慈悲大发了。我只是不想我那倒霉弟弟身上再多背负一条杀业罢了。”
随后她又想到事情源头,也不避讳直接就问:“邙天真是你们梵境佛者的贪妄私欲?”
礼嘉顿了顿,似乎死过一回想开了,觉得面子里子都不重要了,于是点了点头。
桑宿还是大吃了一惊,“传言佛修去情去欲,六根干净地不能再干净,不想浊念竟还能造出邙天这个庞然大物出来。”
礼嘉念经似的说:“佛修岂能人人都成“佛”。”
这话听起来夹杂着几分痛心还有几分无奈,但细想就不对味了——像是在给这烂摊子找了个有理有据,引人唏嘘的借口。
“可是佛尊,”桑宿道:“讲讲道理,归根结底是你们梵境门户不清,先有闻不凡骗婚在先,害我弟弟好好的神禽凤凰一朝化魔。接着邙天纠结六界怨灵与我弟弟纠缠不清,再有您处心积虑要借我弟弟的手终结您与邙天的因果业障。您佛门昌盛,不能薅着我弟弟一个人坑吧。”
礼嘉沉默了半晌,忽然朝着桑宿肃然深拜,“殿下说得对,此番却是本座行事欠妥。”
桑宿让他这正容亢色的一拜吓得慌忙往旁边让,立即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咄咄逼人,将好脾气的礼嘉逼成这样。她正尴尬不知怎么收场,礼嘉却还有后话,“邙天为祸,一切杀业都归咎我梵境,本座无可辩驳。可闻不凡有朝一日必为梵境新主,还请九殿下早日消弭旧怨,手下留情吧。”
桑宿看了他一眼,颇好脾气地乐呵呵说笑:“这才过了几年?怎就成旧怨了呢。”
礼嘉见她面色不虞,便没再说什么。桑宿见他全须全尾活过来了,没见缺魂少魄,便不想再同他扯这团烂账,说了告辞便转身要走。走出两步礼嘉在身后叫住她,说:“殿下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桑宿回身看着他,看着这位修为深厚到能窥伺因果预知未来的大佛,眉眼终于舒展出浅浅笑意,轻声说:“但愿如您所言。”
——
尧白又去了趟不羽山。
不羽山实际上并不能称为山,它只是一块赤红的巨大岩石,石体上一条从南至北的幽深沟壑将它一分为二。因它庞大,又横立在海心,看上去就像一座孤立在海里的山。沟壑底下是喷涌的岩浆,寻常是看不到的,但这里的禁制结界已经被尧白破开,沉在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肉眼看去除了冒着大大小小鼓泡的岩浆还有不少在岩浆里翻滚的白骨和头颅,人的兽的残缺肢体。听说万万年前的古世有很多能移海填山的凶兽和妖魔,它们未生灵智,生来就只知道破坏和毁灭。当世仙灵们合力除掉一些,实在奈何不了的就会骗到此处,丢下不羽山万万年不枯的熔浆里。被骗来的凶兽修为都十分了得,下去之后并不会马上死,在里面挣扎煎熬万年才死去都是稀松平常。还有一些至今没有死,它们肉体熔于岩浆,魂魄化作怨灵。
尧白孤身走在幽幽沟壑边,风号猎猎,像是随时都要把他推下去。不羽山似乎认出他的气味,石头底下的岩浆翻涌地愈加放肆,有些喷溅出来沾上尧白衣摆。他不然纤尘的衣摆慢慢燃烧,变成一抔风里一缕黑灰。
尧白低头看了一眼,烧得黑洞洞的衣服迅速复原,然后又被溅上来的岩浆烧成灰。他在沟边蹲下,埋头看下面堆积的骨骇。砭魂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咻”地一声窜出来,还没等尧白反应便扑通一声扎进深沟里。
尧白看着它消失的地方,皱眉想:里头的怨灵已经跑干净了,这破骨头这么激动做什么?随后才想起来,要说古世横行的凶兽,穷奇屈称第二,谁敢妄称第一?不过相比这底下的,穷奇先一步悟道成神,是古世第一只以凶闻名的神兽。死后肉身归于混沌,脊骨化作凶煞法器砭魂骨,万万年后伴随尧白降世,成了他的本命法器。
这会身临深壑,这骨头怕是闻到昔日同类的气味。
尧白垂着一双腿坐在烧得滚烫的岩石上,心道自己怎么早没想到,他一个血脉纯正的神禽,本命法器怎么会是把又凶又煞的骨头。原来今日一切命运早有暗示,他生来的使命不是镇守星屠阵守六界平安,而是破开不羽山为六界造劫。
原来六界浩劫的背后不是闻不凡,也不是邙天,而是他尧白自己。他从来不敢想,万万年前六界生灵与横死在此的凶兽们之间的业障要从他手里开始。
这浩然而沉重的因果从他开始,又该在哪里结束呢?
心烦意乱之际尧白忽然想起闻不凡,只因眼拙把他当成雀精捡回去,接着莫名其妙被当成游魄宿主。这圈子兜得有点大,把不该牵扯的统统牵扯进来了。
尧白看着岩浆里翻滚的尸骨残骸,喃喃自语道:“早知道我定五百年前一落地就来放你们出来,何必多这些弯弯绕绕,折磨我又折磨旁人。”他语气轻巧,全然没有之前面对闻不凡的怨气。似乎知道自己再如何轻视天道,也终究逃不过去。
他宿命加身,无辜可怜。闻不凡好好在山里静修,猝不及防被牵扯,也可怜。
当然尧白的怜悯心很有限,作为当事人对无辜路人的看法他觉得闻不凡是天降横祸,事情起因只因为他长着一张自己喜欢的脸。但一想到闻不凡数月里的温情和喜欢都是包藏目的的逢场作戏,他那点本就不多的怜悯便飞灰湮灭,心头化不开的郁结怨憎便卷土重来。
尧白召回砭魂骨,追着古世怨灵的踪迹动身往东去。走到一片山里怨灵的气息愈来愈淡,连砭魂骨都察觉不到踪迹。尧白有些纳闷,绕着原地又找了几圈,还是没见踪影。
通常怨灵不足惧,可若千百怨灵在一处就是另一回事了。怨灵之间往往互相吞噬,一个族群最终会变成一个强大的怨灵体。比如邙天在万年前也不过是无数个小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