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他的发音挺标准啊。”段灼说。
“这还标准?叽里咕噜跟他妈发电报一样,都来中国还拽什么洋屁。”
大约是站累了,蒋随扑进了一旁的沙发里,长手长脚摊着,那边还堆了些他刚换下的衣服和裤子,从段灼的角度望过去,他就像是盖在寿司顶上的,软乎乎的生鱼片。
蒋随的上衣是短款,趴着的时候不免露出一截腰肢,瞧着那浑圆的部位,段灼喉结滚动。
要不是还有工作要忙,他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叠上去,拥住蒋随,再顺便感受一下他屁股的柔韧度。
思绪被其他的事情牵着跑,段灼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一拍。
“你很热吗?”摄影师看着段灼,“脸怎么红了。”
此言一出,棚内好些人都回过头,包括蒋随,似乎都在好奇,为什么有人在最冷的天穿着内裤会觉得热。
像是被太阳炙烤着,段灼不止脸热,身上都热了,指指头顶的吹风口,磕磕巴巴:“是有点,空调正对着我吹的。”
杨思琦找到遥控器,把风向调了。
有了蒋随的帮忙,原本安排好的拍摄任务提前完成,另外蒋随也答应到初三之前,都来这边帮忙,所以接下来几天也不用太赶。
杨思琦看了眼表,让大家先回去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
“东西也别收拾了,搁着吧,一会儿我来弄就行了,你们回去早点睡。”
出门,还没过十二点,段灼扭脸问蒋随:“肚子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这个点了,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大家肯定都在家过年呢。”
他这么说,段灼就知道,他一定是饿了,很多时候,只要不是直接的否定,其实就是要的意思。
“去看看吧,超市应该有开着门的。”段灼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踢了脚撑,回过头,发现蒋随就站在他身后,愣了愣,“你没骑车啊?”
“嗯,接你电话那会儿我刚到学校,直接打车过来的。”
蒋随刚从室内出来,还没适应外边的冷天,冻得倒抽一口气,抬了抬下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颈部。
段灼松开了一条胳膊,看着车梁的位置说:“上来吧,我带你。”
蒋随咧嘴一笑,坐上车,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摸出手机说:“我来找找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四周都是暗的,只有蒋随的眼睛泛着一点光亮。
段灼跨上车,把脖子里的围巾摘下,挂在他脖子上,绕上一圈。
蒋随回过头,他的半张脸埋在毛绒的面料里,好像觉得不可思议,眨眨眼睛问:“干吗给我,你不冷啊。”
段灼替他把围巾收了收紧,再把帽子扣上,他想说,我怕你冷,怕你生病,最怕你不高兴,但最后这些都没能说出口,怕失了分寸。
他不能接受有任何人或事来破坏他和蒋随的这份感情,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有些话,一旦越界,就像是往白纸上泼墨点,谁也无法将它恢复成原样。
最后,他在风里小声说了句:“我一会儿骑车会热的,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过年,又是半夜,整条街都看不到亮着灯的商户,唯一还在营业的是肯德基。
真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段灼进去打包了两个套餐和翅桶,准备带回寝室吃的,他把东西递给蒋随,叫他先拿一下,然后跨上了车。
蒋随一开始乖乖抱着袋子,后来汉堡的香味从袋子里飘散开来,段灼就看见他把脑袋埋进袋子闻了闻,小声问:“我可以先吃一个吗?”
段灼失笑:“吃啊,这还用经过我同意吗?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
蒋随说:“我是在想,我在这叭叭吃,你骑着车,是不是不太礼貌。”
“快吃吧你,管我干什么。”
蒋随担心东西会掉下去,一只手抱着袋子,身体往段灼胸前靠了靠,借到力了,另一只手才伸进去拿。
其实他连晚饭都没吃,但看到大家忙得热火朝天,怕干扰到大家的工作节奏,他不好意思提肚子饿的事情,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行了。
最先掏到的是块鸡腿,还热乎,他火速塞进嘴里,拔出来的时候就剩一根骨头了。
耳畔响起一声笑,显然是在笑他吃相,待他回头,段灼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对了,还没问你,比赛比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蒋随的脸立刻垮了下去,像考试没考好的小朋友,干巴巴地念成绩,“五百米拿了个第四,一千五第九名,一块牌子也没拿到。”
段灼歪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尽全力了吗?”
蒋随拔高了嗓门:“肯定啊!我每次比赛都是尽全力的。”
“那就对了嘛,只要你全力以赴就足够了。”
蒋随叹了口气:“但也就是因为拼尽全力了才觉得有点难受,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超过他们,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趁早放弃。”
对面的红灯亮起,段灼捏住手刹,一条腿撑着地。
他从没想过,这番话会从一向乐观的蒋随嘴里蹦出来。
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热爱与痛苦相互碰撞,让人变得矛盾,焦虑,甚至是恐惧。
段灼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淡笑:“你真的舍得吗?”
蒋随没有说话,但段灼知道答案。
“其实你只要想通一点,人嘛,打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要承受苦难的,我们的一生都在经历挫折和打击,你今天为这件事情而烦恼,你放弃了它,明天还是会因为另外一件事情而烦恼。幸福和满足终究是小概率事件,所以我们才一直在追求它。哪天碰见幸福了,就感恩一下,碰不到,就再走走,说不定下一秒就有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话音落下的瞬间,“嘭”的一声,一簇烟花点亮了他们头顶的夜空。
“唔!”蒋随指了指上空烟花,又看了眼时间,刚好过零点,惊喜地回过头,“新年了!”
不断有烟火升上空,闪闪烁烁,在浓浓夜色里接连绽开,伴随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鞭炮声,好像是个不错的征兆。
“嗯,”段灼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蒋随咧嘴看了会儿烟花,又把手放进袋子里,“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被你安慰到了。”
“真的吗?”
“嗯,我不打算放弃了,反正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得朝前看。”
“这就对了,”段灼歪头看他,“当初是谁说了要一起训练来着?”
没等到蒋随的回应,嘴巴里却被塞了块辣味鸡翅,段灼愣了愣,咬紧,看见对面跳绿灯,才不急不慢地启动车子,嘴角像被什么东西牵着,老是往上跑。
“骑快一点,”蒋随使唤上他,“你这样晃晃悠悠的,我屁股都快要掉下去了。”
“你可以抓着我啊。”段灼说。
“手冷。”
段灼垂下眼,看见蒋随把手缩在外套的袖子里,只露出一小截手指头。
于是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一点说:“伸里边来。”
第49章 “你自己做的啊?”
这个寒假,段灼过得比往年匆忙,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过去一大半。
杨思琦待他很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不忘留他一份,厂家不需要了的样品也都给了他,光是内裤就已经多到可以填满整个行李箱,只要他个子不再疯长,这些衣服够他穿好几年。
也正因如此,杨思琦提出的加班,或是早开工的请求,段灼都没办法拒绝。
这天有外景拍摄,又是从早晨六点就开工,所有人在江边吹了一天的北风,直到太阳落山才转战回室内,段灼的双腿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秦桉给每人都冲了杯姜茶暖胃,林嘉文不爱吃姜,秦桉坐着给她按摩暖脚,说是足底暖和了,身上就都暖和了。
过了会儿,林嘉文又说腰酸,秦桉便让她趴在沙发里,给她按摩不舒服的地方,时不时要问一句“这边痛不痛”。
段灼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不免想起了一个人。
蒋随和家人去三亚有一阵了,也不知道哪天回来。
段灼点进微信,昨晚十一点多,蒋随在朋友圈发了张全家福合影,背景是在三亚的海滩边,像是参加了什么篝火晚会,旁边还聚着些外国友人。
蒋遇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小家伙似乎比半年前长高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不像之前那么明显,她歪歪地贴着赵芮之的胳膊,身后的父子俩相互搭着肩。
段灼双击照片,放大有蒋随的部分。
三亚的气温很高,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衣和沙滩裤,鞋也没穿,衬衣最下边的一颗扣子没有系上,风吹过,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
段灼被一口姜茶烫到,提了口气,吐到地上又不合适,只好咬牙咽下去,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舌尖微微泛着麻。
晚饭时候,段灼跟杨思琦说到快要开学的事情,杨思琦很有眼力见地笑笑说:“嗯,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是快要开学了,那接下来你就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这边我叫别人来做。”
段灼点点头:“手头那些衣服会先拍完的,下一批就叫别人来吧。”
“好,”杨思琦给他递了罐酸奶,“以后有时间的话还可以来这边帮忙,上回你拍的那些照片,商家都挺满意的。”
开学以后怕是没有时间了,王野说过四月份以后会有不少赛事安排,而且泳队是没有暑假的,
段灼这么想着,嘴上却还是应了句:“有空肯定来。”
结束掉一天的工作,段灼再拿起手机,发现微信里有好几条消息,都是蒋随发来的。
【国际级抬杠运动员:阿灼,我准备回学校了,你要来接我吗?我可是给你带了礼物哟。】
【国际级抬杠运动员:还在忙吗?】
【国际级抬杠运动员:我已经到学校了,你大概啥时候下班?想吃饺子吗,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我自己包的嘿嘿。】
【Free:我下班了,很快回来!】
收起手机,段灼跟林嘉文她们打了声招呼就往外冲,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杨思琦在后头喊:“你夜宵不吃了吗?外卖应该快到了。”
段灼回过头,两条腿一蹦一蹦地倒退:“不了,我还有事,得先回趟学校!”
说完,跨上自行车,一条腿狠狠踩下去,车身没有任何摇晃地驶入非机动车道。深夜的道路无人,冷风灌入脖颈,少年人仍是咧着嘴角,一路弓身飞骑,不停地超过旁边的电动车。
一位大叔盯着他看了眼,车把拧到底追上去,段灼也不甘落后,俩人在风中无声地较着劲。
大腿的乳酸迅速堆积,影响了肌肉的活动,在快要踩不动的时候,段灼站了起来,踩几圈再坐回去,两条长腿在空中晃一晃,等放松得差不多了又继续弓身骑。
月色朦胧,老旧的链条在空旷的道路上弹奏着动人的乐章。
很多年以后,当段灼偶然间再踏上这条路,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怀揣怎样热烈的心情去见那个人的。
如荒漠里的人望见了水源,他的心跳如雷,呼吸粗重,却还是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回到公寓楼下的车库,险些刹不住车,段灼从自行车上下来,双腿有些发软,他低头敲了敲才踏上台阶。
蒋随又换了套段灼没见过的白色羽绒服,大约是和什么超级英雄联名了,手臂上有个很特别的袖标,见到他进门,蒋随笑了笑,忙把从三亚带回来的礼物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