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麻皈
白语茫然啜泣着:“可是、可是这里不能待,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不人不鬼的弟弟抽搐了一下,突然毫无预兆地张开嘴。少女一声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咬了一口似的,往旁边躲去。弟弟张嘴的动作,让她想起对方将人啃得只剩半张脸的血淋淋画面,但她忘了她和她弟弟本就是一体双生,她无论如何都是摆脱不了他的,她再怎么往后躲,也不过是把她的弟弟也拖着往后挪了一大截。
弟弟十分痛苦难受地张嘴吐出了一个圆球状的东西。湿淋淋,黏答答,油灯之下裹着类似胃液一样的东西,这令它看起来有些肮脏,但毫无疑问,它确乎是一颗人的眼珠。
白语呼吸一顿,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少女发现自己倒在地上,弟弟从她身后蜿蜒地爬了出去。听到她醒转的动静,弟弟笨拙地试图爬回来,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弟弟用仅剩的一只枯瘦小手抓了她一下:“我们不能再待了,趁他们都没发现,快走。”
说着将一个打包的包裹推过来,弟弟有条不紊地说:“你昏倒的时候,我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带上就能走。”
白语呆了呆。
因为两人身体奇怪的构造,他们连在一起,但她作为主体可以带着弟弟走,弟弟反过来却不行,因为弟弟的身体实在是太难用于行动。看弟弟的样子,若非做不到,大概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就会带着她跑路。
白语看着怪模怪样的弟弟,她是知道的,弟弟的“手”十分纤细脆弱,要做出整理东西这个行为是相当艰难的,而且弟弟的身躯不便于行动,一有大动作就会很痛,这也是为什么弟弟自打“出生”之后,便常年都软趴趴缠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又哭了,说不清是一时心疼弟弟,还是为了看不清前路的未来在担忧,又或者是单纯的害怕昨日发生的事情。
弟弟忍不住道:“不要哭了。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就只会哭。不是说了有我吗?”
白语小声地哭:“弟弟,我好怕。”
弟弟吃力地想要“游”回来:“胆小鬼。别哭了……我说你不许哭了!”
白语被弟弟一吓,哭声一时憋在嗓眼里。
弟弟暴躁道:“你是有多笨,不知道我行动不方便吗还?不把我扶起来!”
白语一被弟弟凶,就会觉得好怕,她抽抽噎噎地把弟弟抱起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屋外的院子里出现了吵闹声。那吵闹声越来越响,少女惊恐地抱着弟弟发抖,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掉,她不住问:“弟弟,我们怎么办?外面……”
门被砸开了,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阳光像是利剑似的破开屋内的阴暗光线,白语尖叫一声,伸手挡了挡眼睛,她听到屋外一片抽气声。
“这白家养的是什么怪物?”
一片混乱里,她被人用绳圈套住,人们像拖什么牲口似的将她拖出。有人拿石头丢她,有人带了锄头的工具,便用锄头砸她,确切来说是砸她的弟弟。疼痛见,她听到弟弟受伤发出的叫声,弟弟发狂了似的在她身后扭动,她也好痛。
她眼泪又掉下来,无用的眼泪流不尽似的,她伸出细软的手,抱住了自己双生的弟弟,试图将弟弟护在怀里,少女努力地叫道:“别打我弟弟!别打我弟弟!”
但是她的弟弟就长在她身后,她怎么可能护得了周全,有人看准时机,一铲子下去,直接将少女身后的肉段给铲断了半截,鲜血一下子飚溅而出,弟弟立刻发出一声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惨嚎。
过于恐怖的声音,有些人憷了,但有些人反而被这些四溅的血给激出了血性,满目凶光地上前打来,居然将半截连着的肉筋给铲断,少年音色的惨叫登时戛然而止。
窄小的院子内有一瞬间的无人动作,也无人发出声音,只有倒在地上的少女,像一只被恶童强行从蜗牛壳里拖拽剥离出来的蜗牛似的,蜷缩成一团,小声而微弱地哭泣着。
然而,这异样的平静维持不及两秒,一道细细的,婴儿一般的哭声,血淋淋地在院里响起。只见少女身后残留的若段伤口里,宛如煮沸了似的冒出血泡,然后里头生出一截短短矮矮的肉块,它显得很鲜嫩,带着点透明的肉色,甚至能让人看到肉下粗壮的血管经脉。
白语彻底昏死过去。
等她模模糊糊地再次睁眼,她发现自己被人绑在木架上。
城隍庙前的空地,围满了人,她觉得很痛,浑身都痛,于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妖怪!你这个妖怪!你害死我们了!”
少女听到熟悉的声音,泪眼朦胧地侧转过头去,她看到除了自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被绑在木架上了。
她的爸爸目眦欲裂地瞪着她,似乎是恨不得冲上来将她扒皮抽筋:“都是你!”
她左手边的哥哥则是在向周围的人群不住求饶:“放了我们吧!我们和这个妖怪没有关系!我们是无辜的啊!是这两个母女妖怪骗了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
白语从来没想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家人,会露出这样狰狞恐怖的表情,她吓呆了,竟连哭也忘记。
周围人的一脸冷漠地看着白家四口,有人在人群中嚷嚷:“我早就觉得他们白家不对劲了,果然是有鬼!”
“他们家有钱,恐怕也是养妖怪养出来的吧?”
“你说这一个地方的灵气啊,气运这些东西都是有限的,他们家用这种手段养妖怪抢占了财运,多阴毒啊,啧啧啧,抢他人气运,可不就是断他人财路。”
“啊,难怪我去年做生意亏了那么多钱,原来都是他们害的!我本来可以赚钱!我本来可以的!都是他们啊!”
“说起来,刘嫂家里那小孩儿年前一命呜呼,是不是被这妖怪吸走精气所致?”
“一定是!就说嘛,难怪刘嫂家的孩子平时那么健康,不过落了个水,就生生没了,原来是被这妖怪害的。”
“我的孩子,呜呜呜呜,我的孩子啊……都是这妖怪。”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嚎啕大哭。木架下的干柴被点燃,熊熊大火一蹿而起。白语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人群,有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因为兴奋而微微上扬的嘴角拥着说不出的残酷恶意,有人脸上是漠然事不关己的表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死人,有人脸上是痛恨不已的疯癫解脱表情,好像多年的苦怨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听着耳边爸爸对自己的恶毒咒骂,还有哥哥的讨饶声,心想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那妈妈呢?
妈妈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白语努力地扭脸去看妈妈所在的位置,她看见木架上的妈妈垂着头,一声不吭,满身是血,就好像……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少女心中忽然一悲,她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双生弟弟来,可是她疼,浑身都疼,因为疼的太厉害,也就不知道身后的弟弟到底如何了。
熊熊大火燃烧,短暂的一生也就付之火中了,白语在疼痛里回想自己这一生,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好回忆的。火越烧越旺,她意识渐渐昏迷,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这具人间躯壳,停留在半空里,似乎要往更远更广阔的地方飞去,她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知名的难过,忽然晴天一个霹雳降下暴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浇灭的大火,也将她腾起的灵魂打回了人间。
白语没死。
天上有神明吗?如果有神明,大家准备把这妖物烧死,那这天降大雨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白语被镇长交给了一个很有名的老道士去处理。
镇长目光怨毒地盯着白语。六月初六天贶节上被咬烂半张脸的人,是他儿子。他儿子被抬回家后,来不及医治,很快死了,当着他面咽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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