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祈铭抬手朝门口一指,语气极为不爽——
“出去!”
—
实在没地方待了,罗家楠只好去刑技们那刷存在感。人家手底下都有活儿,看他跟早晨去公园遛鸟的老大爷似的闲晃进来,各个都投来嫉妒的目光。
目光交织成网,网上还有刺。
踅摸一圈没看见曹媛,罗家楠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拉开黄智伟的抽屉,掏出包饼干边撕包装袋边问:“诶我妹呢?”
“曹媛他们那组人跟红姐去嫌疑人家里取证了。”迫于罗家楠的“淫威”,黄智伟无力反抗对方的扫荡之举,只能小声抱怨:“你不是胃不好么?别乱吃东西,真吃坏了,我——我赔不起祈老师。”
“没事儿,你楠哥我命大,死不了。”
回手拍了把黄智伟的肩膀,罗家楠将视线投向手支在脸侧、目光始终凝视着电脑屏幕的杜海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他住院这段时间没怎么看见对方,再见着,感觉对方给人的感觉和原来有了些许的区别。该怎么形容呢?哦对,就好像祈铭,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从骨子里往出散着“你智商不够别往过凑”的疏离感,在一起之后呢,嘿嘿,看他的眼神比以前温柔多了。
而放到杜海威身上,就是以前那个散发着荷尔蒙的人形机器,整个人的气质线条变得内敛了几许,同时整体威胁性下降。
感觉到盯在脸上的视线,杜海威稍稍挪动眼珠,与罗家楠隔空相望:“有什么问题么?罗副队?”
罗家楠塞着一嘴的饼干,含含糊糊的:“啊?没有没有,我闲的,我随便看看。”
“如果你实在没事做,那帮我个忙吧。”
白给的壮劳力,不用白不用。
“什么忙?”
“帮跑个腿,把这份资料送去检察院。”
“您花六块钱叫个同城快递不行么?”
“姜彬说明天上庭要用,我现在叫怕来不及。”杜海威稍事停顿,“本打算让黄智伟送的,可你看他那么忙,你又……那么闲。”
罗家楠白眼一翻:“行行行,我替你送,拿来拿来。”
隔空将捆扎结实的资料袋扔给罗家楠,见他准确无误的单手接住,杜海威略感赞赏。说实话他一直认为罗家楠其实挺优秀的,看着糙,但案子上的事,哪怕是跟头发丝一样的细节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睛,还有副好身手,据说枪法也很不错。只是可惜受伤太多,健康状况大不如前,别人熬到四十多才熬成过劳胃出血,他三十出头就吐过两回血了。
——唉,警察这行,真不是人干的。
拿了东西,罗家楠下楼开车奔检察院,路上不免感慨——真特么的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不就进回医院么,我罗家楠竟然沦落到替中央空调当跑腿碎催。
离着检察院还有四五公里的距离,道路上的车辆排起了长龙。不应该啊,罗家楠琢磨着,这才四点,离晚高峰至少还有一个钟头呢,肯定是前面出事了。车几乎是走不动了,他拉出警灯往车顶一吸,打开灯但没拉警笛,意在提醒后车别催,然后靠边停车推车门下车。前面确实是有事故发生,远远看去,有交警和救护车在。
“什么情况?”
朝维持秩序的治安员出示证件,他凑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白单子盖不住满地的血和碎玻璃碴子,看来撞得挺狠。尸体的手和脚露在外面,脚上的鞋没了。曾经他听老交警讲过——也算不上封建迷信吧,只能说是经验之谈——出车祸,这人要是鞋脱了脚,板钉板没救。
“哦,刚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交警回手指向骑在隔离带护栏上、前半截被撞得扭曲变形的黑车,“司机当场死亡,急救把人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就这个?”
罗家楠低头看看尸体露在白单下的手,看到腕上的手表忽然眼神一凛,随即身体先于大脑反应——他蹲下身,伸手就去掀盖尸布——
“诶你别!”交警赶紧上手拦他。围观群众那么多,盖上单子就是怕吓着老百姓。
可罗家楠手多快啊,没等人家碰着他的胳膊,单子已然被掀起。而那张撞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人脸,迅速在他的脑海中隐隐拼凑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卞军!没错!看腕子上那块宝玑表和身上的衣服,就是他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的卞军!
胸口倏地划过丝不详的预感,罗家楠厉声问:“谁撞的!?肇事车辆呢?”
他那莫名凶戾起来的动静给交警吼得一愣,反应过来赶紧说:“跑了,分局的刚去调监控。”
交通肇事,这种案子分局刑侦的就办了,轮不上市局重案组插手。
“目击者怎么说?”
“额……说,是辆白车,品牌……好像别克的吧……但车速太快没看清楚车牌。”
——别克?白车?
罗家楠瞬间头皮发紧。他站起身,视线朝着道路尽头空洞延伸——陈飞的车,就是白色的别克君越。
TBC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陈飞的电话, 怎么打怎么没人接。
无法摆脱的想法令罗家楠心里急得冒火,又不能当着同僚的面表现出来。他匆匆和过来打招呼的分局刑侦支队干警点了下头,赶紧躲一边去给赵平生打电话。那边电话一响就接了, 然后就听他跟做贼似的问:“赵政委,您知不知道陈队今儿干嘛去了?”
“老陈?跟家睡觉呢吧, 昨儿晚上跟你爸喝大了, 我早晨出门的时候还睡的死死的。”赵平生嘴上云淡风轻,心里是忍不住醋意翻腾——跟罗卫东这酒怎么就喝的那么香啊?哪次不是一喝就大!
听到这话,罗家楠稍稍平复下点心跳:“啊?哦……那内个……他车……您开的?”
“没啊,还在修理厂呢。”听着罗家楠那试探的语气, 赵平生琢磨出点不对的味道,“家楠, 到底么么事儿啊?”
肯定不能让赵平生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罗家楠脑子里倏地灵光闪现,将事发现场的情况稍作更改转述给对方:“没有没有, 我就刚……哦……我这不帮杜海威去给检察院送材料么, 路上碰着起车祸,听交通的说拖走一白君越, 就跟陈队那车一样, 吓我一激灵。”
要不是陈飞的车还在修理厂, 赵平生听了也得稍微提起点心, 不过眼下倒是坦然:“白君越多了去了, 他肯定还在家里睡觉呢, 每次跟你爸喝完酒就得睡一天,别瞎想了,忙你的去吧。”
这话说的是酸溜溜的,所幸罗家楠一点辨别的心思都没有。
“行, 那我挂了啊。”
扣上电话,罗家楠支着皮带跟路边愣神,短短几分钟,思绪已经从地球到月球打了个来回,沉思过后又给后勤老贾把电话打了过去。陈飞的车是私车公用,保险么么的该是局里给上的,修理厂也是定点,具体去哪个老贾应该有谱。既然赵平生说车在修理厂,那就去看一眼,看完心里踏实。
打手机,老贾没接。罗家楠估计是对方烦自己——他不止一次去人家那砸过办公桌。这会体现出搞好各部门关系的重要性了,毕竟给后勤打电话一般没急茬,还净是添堵的。
打座机,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老贾同志那慢慢悠悠四平八稳的腔调:“哪位?”
“贾处,我,罗家楠。”他也是用人朝前,这会儿语气格外的好,“那个,跟您打听个事儿。”
“说。”
“我车蹭了,您看咱局定点的维修厂在哪啊?我去喷个漆。”
若非以前开的都是局里的车,出了毛病后勤管修,他不至于连个定点修理厂在哪都不知道。还不能提陈飞,虽然罗家楠也不想怀疑对方,但已知最近和卞家起过冲突的人就只有陈飞了。主要肇事车辆跟陈飞的是同一款,而从警多年造就的惯性思维让他不得不去怀疑对方。
“呦,这么不小心啊?”老贾那边听动静好像挺开心的,“走保险吧,让保险公司给你弄。”
“保险肯定得走,不过等他们走流程那可忒慢了,我是想着赶紧送过去赶紧喷了,这几天忙,着急用车。”
罗家楠的语气是要多着急有多着急,让人完全听不出就在半个小时以前,他还是闲的快冒泡的状态。要说勾心斗角都勾到局里同事这了,他特么也是无比的闹心。实话实说,他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就算陈飞想干卞家这哥俩也不可能开自己的车——那么多年刑侦白搞啊?反侦察意识该是比任何人都重才对。
可万一呢?前几天明目张胆跑人家楼底下,一拳差点给人眼珠子凿出来的不特么也是陈飞么!
“哦,也对,你们一线的忙,不过小罗同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别回头又进医院了。”客套完了,电话那边传来拉抽屉翻纸的响动,“有三家厂子,你看去哪家?”
“您费个心,把三家的地址都发过来。”
“一会让大伟给你发。”
“马上啊,我这就过去。”
电话随之挂断,一分钟没到,三家修理厂的地址唰唰唰发到了罗家楠的手机上。他稍作判断,选了离局里最近的一家,开车直奔那边。到修理厂一说车牌号,修理工确认说是在他们这,让罗家楠一直提着的心咕咚就落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啊陈队,是我多心了。
可他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呢,又听修理工说:“下午刚送过来的,撞的还挺厉害,起码得一个礼拜才能提走。”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差点给罗家楠眼珠子劈出来,嘴里登时涌上股子血腥味——“么么?刚送过来?你看错了吧?”
修理工朝他立起接收单,上面明晃晃的写着送修时间点是十五点四十七分。还没沉到底儿的心脏忽悠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罗家楠懵了几秒,赶紧一抬手:“带我看看去!”
修理工将他带到维修车间。远远瞧见陈飞的那辆白色君越,罗家楠当时就觉着有点拔不动腿了——
左前大灯粉粉碎,保险杠严重变形,前车盖扭曲翘起,挡风玻璃蛛网状破碎——这绝不是轻微剐蹭事故引起的损伤,非剧烈撞击无法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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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局里的路上,罗家楠的脑子是空白一片。按修理厂的记录,送车来的是车主本人,也就是陈飞。接待他的修理工不是接车人,不知道送修人的长相,先前接车那个四点下班已经走了。他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找对方确认,可眼下没人把这件事和陈飞联系到一起,他要是自作主张进行调查,无非是把陈飞往枪口上送。但分局的人调监控呢,最迟再有三两个钟头,车牌号就会清晰无比的出现在发往所有兄弟单位的协查通告上。
度过最开始的混乱阶段,他开始安静下来分析情况——虽然陈飞有动机,但冤有头债有主,该死的是卞钰,就算卞军这么多年一直为虎作伥替弟弟控制受害者,那也不该撞死他而是去撞卞钰才对啊。
罗家楠一路上不停的打陈飞的手机,车都开进市局大院了,那边还是无人接听。实在没辙了,他沉下气给接手交通肇事案的分局同僚打电话,想探听一下车牌号有没有被拍到,以确定整件事都是他脑子秀逗了的胡思乱想。
“哦,那辆白车是从没有监控的小路里突然拐出来撞飞的事故车辆,并且没有停留,我们还在调其逃窜路线上的监控视频。”
听完对方的陈述,罗家楠这脑子里就跟灌了铅一样,沉得脖子都支棱不起来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烦躁的情绪遍布全身,耳边异样嗡鸣,满心的焦躁和担忧却无人诉说。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要来支烟静静心。
咚咚。
车窗上传来的敲击声赫然将他炸起,降下车窗,心惊肉跳的对上老贾那张满是疑惑的脸。
“不说车蹭了么?这么快就修好啦?”
“啊?啊——”大脑飞速旋转,罗家楠瞎话来的是贼快:“哦,到那一看是对方的车漆,拿……拿汽油一擦就下去了。”
老贾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眼睛左右瞄瞄,说:“以后开车注意点,别跟你们陈队似的,以为马路是他家修的。”
“是,是,谢谢您啊,贾处。”
罗家楠心想让谁知道陈飞有可能撞人了也不能让老贾知道。全局人都知道,这俩人不对付的程度甚于针尖对麦芒,陈飞要真出点事儿,这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贾朗台”不落井下石才怪!
“诶你去的是哪家修理厂啊?”老贾也是跟后勤办公室里待的闲的闹听,刚跟窗户那看罗家楠的车进了院子,顿生好奇,亲自下来过问。
“啊就……那个,光华路那家。”
这是实话。
“哦,陈飞的车也在那修,应该修好了吧,你没瞧见么?”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贾说完就见罗家楠眼神一沉,低声道:“没注意,我没进修理车间。”
“……”
虽然现在是后勤处的闲杂人等,但老贾同志当年也是一线的刑侦干警,就罗家楠这态度这语气,再联想下他的修车故事,不免让人心生疑惑。审视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梭巡了一圈,老贾背过手,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罗家楠,你小子……是遇上么么事儿了吧?”
“啊?没有没有!”
话音未落,罗家楠的手机突兀乍响,以为是陈飞打来的,他没看联系人就赶紧接起,还没张嘴就听那边姜彬劈头盖脸的吼道:“你把材料送哪去了!我在办公室里等了你俩钟头了!”
——我操!忘他妈一干净!
罗家楠赶紧解释:“我刚修车去了!”
但凡认识他的人都被他得瑟过捡漏买的新车——显摆呗——于是乎姜彬幸灾乐祸道:“就跟你说二手车不能买,这才几天啊就坏了,哪家店?要不要告他们?我可以给你免费当律师。”
“不用不用,那个资料……我待会啊,待会给你送过去。”
“我马上下班了,你送我家吧,地址回头发你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