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于是乎陈飞劝, 赵平生也来劝, 加上罗家楠, 仨人溜溜说了一小时, 柳菁菁始终不为所动。最后实在劝不动了,仨人一合计,得, 她要看就看吧, 反正也不是头回遇见这样的家属,做好叫救护车的准备便是。
为防柳菁菁当场晕倒磕伤,陈飞安排罗家楠跟着一起。罗家楠最烦看尸检,可没辙, 谁让他现在是重案组二把手,以前这活儿都是赵平生干。所幸今天还有个曹媛能跟他一起陪着柳菁菁,按规定本来就得有个女警跟着。
带柳菁菁进入解剖室,罗家楠搬了把椅子给她,她不坐。玻璃隔断的那一边,她的儿子静静的躺在尸检台上,全身赤裸,宛如初生的婴儿一般。正所谓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敲敲玻璃隔断,罗家楠示意里面的人开始工作。看到法医们将儿子的遗体翻起, 自背部下刀的瞬间,柳菁菁的身体猛地前倾,抬起手,似是要碰触那已然逝去的骨肉。曹媛微微侧头,发现她脸上血色尽褪,眼睛一眨不眨,嘴唇紧抿,下颌皱起忍耐的纹路,浓浓的悲伤宛如香水般从身上散发出来。
当啷——
弹头坠入金属托盘的响动宛如一记重锤,终于砸断了强撑着的神经。脚底下一软,柳菁菁瘫坐在地。曹媛见状赶忙上手搀扶。罗家楠拽过椅子,帮着曹媛搭了把手给人弄上去坐着。
楼道里的哭声回荡了近一小时之久。
—
“弹头直径十一毫米,为点四四口径手枪的标准搭配,从外观上看是很普通的子弹,但是……”
杜海威指向电脑屏幕里放大数倍的弹头高清照片,虽然弹头严重变形,但金属外壳受到膛线作用的刮痕依旧明显,同时还有些细小杂乱的刮痕分布其上——
“你们看这里,这个不是膛线留下的痕迹,更浅,像是弹头被人刻意打磨过。”
杜海威指的就是那些杂乱的刮痕。
“磨弹头?”
罗家楠闻言眉头一跳,忽觉自己在哪听过这个说法一样。且说案发现场的沙漠之鹰里弹夹是空的,只有枪膛里射向袁先伦的那一颗子弹。道具师和龙套审了三轮都没审出个屁来,背景调查和财务调查也没毛病,看情况他们对枪被掉包的事确不知情。现在枪的线索也断了,所以取出袁先伦遗体内的子弹尤为重要,也许能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但是磨子弹?嗯……
这问题纠缠了罗家楠好几个钟头,直到回了家躺到床上,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肯定听过类似的说法,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说的,然后说起这件事的目的又为何。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黑暗之中祈铭轻轻翻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亮打量枕边人。刚从头到尾一句骚话没有就完事了,说明罗南瓜同学没把脑子放床上,完全是依本能行事。偶尔罗家楠会这样,尤其是遇到没有头绪的案子,办事儿的时候也会分神。
“啊?哦,想案子上的事。”罗家楠伸胳膊搂过媳妇,不怎么甘心的闭上眼,“哎呦不想了,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那枚弹头的事?”吃饭时祈铭听罗家楠提了一句,果然,到现在还惦记着。
“嗯。”
“没问问陈队他们?”
“问了,都没什么想法。”
祈铭不言声了。等了一会感觉罗家楠呼吸渐平,轻轻翻过身,拿过手机点开红白机版UI的通讯软件,给里面唯一的联系人发去条信息——【什么样的人会有磨子弹的习惯?】
前职业杀手兼武器专家,不用白不用,横竖对案子有帮助就行。
很快,林阳回复消息:【狙击手】
——【所有的?】
【不是,我只在西非遇到过两个雇佣兵有这样的习惯】
——【为什么这样做?】
【打磨弹头可使子弹重心偏移,这样经过膛线的摩擦可提高转速,增大杀伤力,正经军人一般不这么干,有违人道主义】
紧跟着又过来一条:【你问这个干什么?】
——【案子上的事】
林阳发来一串省略号,隔着手机屏幕祈铭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无奈。
“你跟谁聊天呢?”
背后冷不丁传来的质问让祈铭条件反射的扣下手机屏幕,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还以为罗家楠睡着了,哪知道——
此时罗家楠已经撑起身体,扣住祈铭按在手机上的手,稍稍用上点力气翻起。刚听祈铭噼里啪啦的打字,他没多想,可问而不答,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你别——”
祈铭一惊,想退出聊天界面却来不及了。“杀人蜂”的头像落入眼中,再一往上划拉聊天记录,看到祈铭要求对方保护自己的对话,罗家楠的眉头渐渐拧起——
行,知道是谁了。
他把手机还给祈铭,随后起身下地。看他一言不发往身上套衣服,祈铭心虚的问:“你干嘛去?”
“哦,突然想起来是小时候我爸跟我说过老狙击手磨子弹头的事儿,先回趟单位。”语气虽然轻松,但罗家楠始终背冲着床,一副不愿正面沟通的态度。
“家楠,我——”
“明儿早晨你自己打车去吧,我就不回来接你了。”
罗家楠撂下话,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和表径直走出房间。很快楼下传来大门被用力撞上的声音,震得祈铭肩膀一抖。
——他生气了……
一头栽回枕头里,祈铭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裹到脚,活像只缩回壳里的乌龟般蜷成一团。
—
刚把林冬从书房哄进卧室,唐喆学衣服还没脱就听手机猛地响起。一看是罗家楠打来的,不好不接,结果被对方劈头盖脸一声吼——
“下楼!”
听说是罗家楠大半夜来找唐喆学,林冬未免好奇:“他这个点儿找你有什么事啊?”
唐喆学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听动静好像挺生气的。”
“和祈铭?”
唐喆学耸肩。
“去吧,穿暖和点,现在外面零下三度。”
“嗯,你先睡吧,我一会就上来。”
唐喆学算盘打的挺好,可刚到楼底下就被罗家楠薅去对街喝酒了。眼瞧着罗家楠咕咚咕咚灌下一整杯白酒,唐喆学赶紧伸胳膊按住他的手,阻止对方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什么事儿啊楠哥?”直觉告诉他,罗家楠心里窝着股子火。
眯起被酒精瞬间烫红的眼,罗家楠偏头凄然一笑:“二吉,我今儿才知道自己有特么多傻逼。”
“——”
一听这话,唐喆学的心脏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脑子里狂奔过一群草泥马——我的妈呀,不会是祈老师出轨了吧?
赶紧摸出烟给罗家楠点上,唐喆学权衡片刻措辞,谨慎的问:“你和祈老师吵架了?”
垂脸摇摇头,罗家楠抬起执烟的手撑住酒劲上冲的额角,怨气十足的抱怨着:“没的可吵,反正怎么吵都是他有理,人家仨博士学位呢,我能吵的过他?”
“呃……是,我理解……”
唐喆学感同身受——他和林冬吵架也吵不过。不过他们很久没吵过架了,人家做的决定都比他深思熟虑,吵架只会显得他幼稚。很多时候产生争执是为了维护自尊心,也有单纯的发泄怨气,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冷静下来都会发现其实没有争吵的必要。只是有时候话赶话说到那份上了,吵架便无可避免。不过吵不起来才是最让人纠结的情况,说明一方已经完全不想听任何解释了。
稍稍推理了一番,他更是忧心自己的推测是否被坐实:“那个楠哥……我是这么想的,有话摊开了说,别憋着,也许都是误会,祈老师他——”
“误会个屁!”罗家楠“嗙”的一拍桌子,语气愈发激动:“我都看见聊天记录了!误会!?我是那无凭无据胡思乱想的人么!?我跟你说二吉,这他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打从上个月起我就觉着他不对劲,天天跟做贼的似的,那我都没说怀疑过他一丁点!结果嘿!今天直接把证据拍我脸上了!我再装不知道不真他妈成傻逼了!”
——我靠!祈老师真出轨啦!跟谁?
一瞬间,唐喆学脑子里“唰”的闪过杜海威那张格力牌暖男脸,并因此而生出一股危机感——不成,我得看紧了林冬,那孙子最近老往悬案组办公室跑。
“楠哥,楠哥你消消气,酒别这么喝,留神再弄成胃出血。”
遇到这种事唐喆学也没什么好劝的,别的都能忍,唯独绿帽子不能忍。说一千道一万,打死他也没想到祈铭能出轨。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冷冰冰的,保不准私底下闷骚成啥样。另说按罗家楠的脾气,没去揍奸夫而是跑来找他喝闷酒,这也不太正常啊。
罗家楠眼睛里血丝满布,眼眶也红了,看着跟要哭似的:“二吉你知道么?你那大舅哥真他妈没死!”
“哈?”
唐喆学错愕的瞪起眼,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一般——祈老师和林阳?这俩人不有仇么?怎么可能!?哦……怪不得楠哥没去揍人,打不过啊!
TBC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听见客厅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林冬放下手机,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抱着缩在怀里取暖的猫下地走出卧室。进到客厅, 眼前所见令他生出分错愕——
“这……罗家楠喝多了?”
唐喆学戳在沙发边上, 一边活动刚差点被罗家楠拽拉伤的肩膀一边解释道:“遇见伤心事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啊?出什么事了?”林冬一向不喜打听八卦, 但能让罗家楠这种心比臭氧空洞还大的主借酒浇愁的, 一定是烦心事中的战斗机。
脱了外套往罗家楠身上一盖, 唐喆学偏头和林冬咬耳朵:“祈老师出轨了。”
——啥玩意?
林冬真心觉着, 唐喆学要是告诉自己地球明天就毁灭了还比较有可信度。祈铭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了解可他太了解了。别说出轨,要没罗家楠追着撵着上赶着,那天生就没开情窍的主连恋爱都谈不起来。不过看沙发上罗家楠那副醉得人事不省还眉头紧皱、甚至连家里那只从一开始就和罗家楠外激素不和的金毛犬吉吉都怜悯的舔着对方手的画面, 他又感觉唐二吉同学带回来的消息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林冬抓在猫咪耳朵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收拢, 遇事多考虑其他可能性的职业习惯促使他小声问:“他怎么跟你说的?应该是误会吧?”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误会,可楠哥说都看见聊天记录了。”唐喆学说完不由陷入沉思——林阳还活着这件事,林冬没和他说过,但对方应该是知道的, 这种时候提出来该是不至于引起任何问题。
“聊天记录?说什么了?”出于直觉,林冬认为这肯定是个误会。
唐喆学反问:“你怎么不问是跟谁啊?”
“嗨,我就没觉着这件事——”
“林阳。”
“??????????????????”
一瞬间,“不可能”三个字直接映在了镜片后的眼中。林冬错愕的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脑子里宛如野蜂巢被烟熏了般“轰”的炸成一片——林阳去找过祈铭了?怎么没跟我提过?他要干什么?他们俩要干什么?
感觉到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唐喆学稍微有些后悔。提前给点铺垫就好了,冷不丁说出来,把林冬惊的人都僵了。话说回来,要真是林阳和祈铭他俩……岂不是老林家要绝后?
脑子里闪过N种可能性——唯独没有出轨这事儿——林冬把唐喆学拽进卧室, 关上门谨慎地问:“聊天记录里到底说什么了?”
唐喆学无奈摊手:“不知道,楠哥没说我也不敢问啊!你没看他刚才那样,我天呐,拿白酒当水喝,我都怕他当场吐我一身血……诶对了,你哥活着的事儿,你怎么没跟我——喂!”
林冬一把给猫塞进他怀里,转头奔向床头柜,抓起手机用力点了几下,然后跟屋里转着圈的等待通讯接通。林阳没接,他又改给祈铭打。祈铭接的倒是快,可还没出声就被林冬质问道:“你跟我哥怎么回事?”
一回头,看唐喆学跟旁边支棱着耳朵,林冬离开卧室进了书房,关门并从里面反锁,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们后面的对话。对于林冬的举动,唐喆学没表示出任何异议,事关林阳,他一向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来处理。不管发生了任何事,那都人家兄弟间的问题,他没立场多嘴。只能抱着猫搂着狗,跟卧室里脑补八点档。
过了大约半小时,林冬回到卧室。金毛犬吉吉和猫咪冬冬本来都是睡沙发的,可今天沙发让罗家楠那醉鬼霸占了,眼看狗搂着猫睡满半张床,林冬只好在它们旁边挤了条缝侧身躺下。
他歪头往唐喆学肩膀靠去,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略带责怪的念叨唐喆学:“哪来的出轨啊,你可真能瞎联想……”
“啊?那是因为什么?”唐喆学一脸无辜——就刚罗家楠那霜打了茄子一样的德行,不就是老婆跟人跑了的真实写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