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徐图之
金旭点点头。
尚扬又说:“围绕着孙丽娜,不管是为情还是为钱,这两个男的也很有可能发生冲突,我这说法对不对?”
金旭道:“对。”
“所以刘卫东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尚扬指了指监控电视里的画面,道,“贾鹏飞死亡当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刘卫东。刘卫东几天前还出现在抛尸地点附近,杀死贾鹏飞的凶器上也有刘卫东的指纹。这么多证据加起来,逻辑链也完整,还不够说明什么吗?你推翻这个结论,就仅仅因为刘卫东……尿短?”
金旭一下笑起来。
尚扬板着脸,继续说:“贾鹏飞死后,刘卫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太像畏罪潜逃了。”
金旭也正经回来,道:“警务用语规范这一块,你确实拿捏得很好,这几年在研究所没白干,说话相当严谨。你想想你刚才的用词,极有可能……很有可能……太像了。现在能做出的所有结论,都不是板上钉钉,看起来很完整的逻辑链,一旦有一个扣松开,就彻底断了。”
尚扬:“……”
金旭又笑起来,说:“怎么了?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一个没考好的小学生。”
“为什么你总是在嘲笑我?”尚扬一脸悻悻。
他和金旭在公大读的是治安学,他俩都不是学刑侦的,他不如金旭切切实实当过几年刑警,但他也是有一点刑侦经验的。
早几年刚工作的时候,他还像袁丁这样初生牛犊,全国各地发生了大案要案,部里总要派小组下去督办,他经常在督办组里当小兵,说起来也算是参与过数次重大刑事案件的侦破。
只是细想,都是边角料的辅助工作。
后来这几年,他不是在研究所里搞研究,就是被派出去搞研究,真正参与到一线办案的机会很少,有时候回忆起当初,也感觉自己毕竟曾经是办过大案要案的一名公安。
怎么说呢,就是天天搞研究,越来越像个“领导”,不知不觉就对自己的滤镜开得越来越大,心里就越来越没点逼数。
就像眼下这桩抛尸案,他这一套一套推理下来,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认为离真相越来越近。
结果金旭这几句话打下来,他心里连连咯噔,很不爽的同时,又知道金旭是对的,就更不爽了。
他说金旭嘲笑他,也不单是指现在,公大时期他就经常遭到金旭的嘲笑和鄙视,有时候是因为早上赖床不想出早操,有时候是因为训练走神被教官拎出去踹了几脚,有时候是因为期末考他的成绩稀烂。
那时候他嫌弃金旭气场阴沉一身负能量,金旭也看不惯他整天不学无术想方设法地偷懒。
不过呢。
这次重逢,他最初被金旭的巨大改变惊讶到,也真的隐约担心金旭变成了一个油腔滑调的警痞子。
现在看来是没有,是他多虑了,金旭的本职工作做的很不错,也保持了一个前刑警的专业性。
“走吧。”金旭起身,说,“看看我师父他们搞完了没有。”
尚扬把披着的大衣搭在金旭刚才坐的那张椅子后背,不打算穿着它去见人。
他把打瞌睡的袁丁叫醒,三人再度去贾鹏飞家,和刑侦大队的人会和。
西北的初冬,星夜肃冷,整个村子已经进入了沉睡。
一路过去,全靠月光照路。
尚扬到过的农村不多,深夜在农村走夜路的经验还是第一次,一边走一边还新奇地打量四周。
新农村建设这么多年,乡村的基础设施并不落后,水电煤气网络一应俱全,村中小路也都是水泥路,反射着凛冽的月光,比不得城市里明亮路灯,刚刚好能让尚扬看得清身旁金旭的眉眼表情。
他发现金旭从眼角瞥着他,以为金旭记着在村委会里最后那两句置气的话,故意阴阳怪气地说:“看什么看?”
金旭道:“你在看什么?”
尚扬道:“我城里来的,没见识,好奇农村都有什么,不行吗?”
金旭却道:“农村除了我,没什么需要你见识的。”
尚扬道:“你有什么我没见识过?亮出来我瞧瞧。”
金旭严肃脸:“不要借职务之便调戏我,我可是正经人民公安。”
袁丁本来还忍不住联想起这案子里的一些恐怖点,心里是有点害怕的,这下也被他俩逗乐了。
尤其尚主任,尚主任你怎么回事?
传说中和女孩没话说所以可能要注孤生的直男,和睡在上铺的兄弟互撩得飞起?
这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丧?总觉得这两位都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刑侦大队的数人聚在贾鹏飞家院子中央,低声开着会,倒不是说秘密,是怕吵着左邻右里。
栗杰看见金旭等三人来了,示意他们自己从旁边拿鞋套,让他们进来一起听听在讨论什么。
“你们在监控里看出什么了吗?”栗杰问。
“刘卫东有点可疑。”金旭没有详细说那个猜测,有自己的考量,问,“你们什么进展?”
栗杰拧着眉道:“不知道该说是有了一个大进展,还是该说找到了一块大绊脚石。”
刑警们把停在院子里的那辆面包车,里里外外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就差要拆车了,才终于在后备箱铺着的暗红色地毯上,发现了两处血迹。
血迹黑红和地毯几乎融为一体,先前谁都没有注意到。
而这两处血迹经过初步检测,和贾鹏飞的血型一致,进一步确认DNA的检测要稍后回去请法医帮忙。
按照出血量来说,肯定不是日常手指划破不小心滴在了车里那么简单。而且贾鹏飞的遗体上除了脑后致死伤,也没有其他出血伤口。
栗杰道:“从血迹位置来看,应该是死者被蜷着身体塞在后备箱里,后脑勺伤口的血才流到了车内地毯上。”
尚扬愕然道:“怎么会……?”
一位中年刑警道:“这辆面包车在死者死亡当天,回来村子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本来尸体怎么运出去,就有点说不通,现在更是像走进了死胡同。”
尚扬有点迷茫,没有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栗杰解释道:“在发现血迹前,我们已经在考虑,侦破方向应该朝着他俩在天黑后从小路离开了家,然后贾鹏飞在外面被杀掉,继而再被抛尸。这也是因为和你们讨论过以后做的决定,这里确实不太像第一现场。”
尚扬点了点头,明白了。
跳出这里是凶杀第一现场的思维桎梏,即将要调整办案方向的时候,车里血迹的发现,使得事情再次发生了变化。
这也是为什么栗杰会说,不知道该说是有进展,还是又多了拦路虎。
金旭道:“也就是说,凶手至少曾经试图要用面包车抛尸。”
尚扬说:“但最后又因为某种原因而放弃了?”
众人也都同意这个结论,毕竟面包车一直停在这里。
“也有可能,是成功了。”金旭道。
包括尚扬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金旭道:“那天和刘卫东一起回来的人,监控从始至终并没有拍到他的脸,我们推断他是,只是因为他坐在贾鹏飞的面包车里,身上又穿了贾鹏飞死亡时的那件衣服。如果他根本不是贾鹏飞呢?”
众人哗然。
尚扬顺着金旭的思路推理下去,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当时,真正的贾鹏飞很有可能已经死亡。”
那么,和刘卫东一起回来的人是谁?
第12章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说不出话,寂静的乡村院落里,只有深夜寒风经过的沙沙声。
按照这个思路,让现有的许多事都变得更合理,但同时也带来了其他的谜团。
之前一直无法解释的,刘卫东到底怎么在不使用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把贾鹏飞的尸体从贾家运出去。顺着金旭提出的这个假设,推翻刘卫东和贾鹏飞曾一起回来的前提,一切就说得通了。
刘卫东杀了贾鹏飞以后,把尸身塞在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暂时藏起来,或者就直接抛尸去了那片无人荒草之中。
然后他带着第三人,一起回到了这个村子,把面包车停在贾鹏飞家里,等夜深人静村民都休息后,两人再从小路悄悄离开。
第三人究竟是谁,刘卫东和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回来这一趟?
这变成了新的问题。
栗杰终究是位老刑警,一旦接受了新思路,反应就相当敏锐,说:“为了制造贾鹏飞回过家的假象,也为了把抛尸工具、面包车送回来,迷惑其他人,也能干扰警方的工作。”
一个大活人回了家,尸体出现在距离家五十公里外的地方,无法解释抛尸手法,这确实对警方是个很大的干扰。
在场一位刑警提出不同想法:“这就有点画蛇添足了吧。村口主干道的监控把刘卫东拍的一清二楚,咱们一开展调查,侦破方向立刻很清晰,就是要寻找线索,来证明刘卫东是凶手。那这套迷惑人的手法,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另一位刑警附和道:“同意。还有个问题,凶器,就是那把锄头,被发现的时候,就放在那小房子里。”
他指了指这小院的角落,那里有个简易小房,里面摆的是杂物以及各种务农工具。
正常来说,凶手应该直接把凶器处理掉,想办法销毁或者扔到不容易被发现的远处,而不是就放在死者家里,这被警察一搜就能搜到的地方,刘卫东还在上面留了自己的指纹。
刘卫东被当成杀害贾鹏飞的重大嫌疑人,第一个盖章线索,就是那把沾血并且有他指纹的锄头。
案情仿佛陷入了迷雾重重的僵局,从昨晚发现尸体到现在,包括栗杰在内的不少刑警,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二十四小时,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栗杰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解散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继续。”
他吩咐来得比较晚的两位刑警同事把现场保护起来,然后其他人一起回去暂做休息。
栗杰也住在分局家属院里。
“师父,”金旭叫他,说,“坐我们的车?就直接回家了,省得别人还得绕路送你。”
栗杰便和其他人告别,过来坐金旭等三人来时开的那辆警车。
袁丁一看这情况,一个副处,一个副局,一个刑侦队长,得了,还是他当司机最合适。
正要去驾驶位,被尚扬拦着,尚扬说:“我来开吧,看你困成什么样了,路上把车开到沟里去,白原市刑侦队伍当场被你毁掉半壁江山。”
金旭和栗杰都笑起来。
回市里的路上。
金旭和栗杰在后排继续聊起了案情。
“还有个情况,”金旭把他对那段监控的怀疑对栗杰说了出来,道,“刘卫东开着面包车进村以后,特意在一个有摄像头的地方下过一次车。我总觉得这个举动,是他担心监控拍不到他的脸,才故意这么做。”
栗杰道:“你意思是,他故意把警方的注意力朝他自己引导吗?这是图什么?”
副驾的袁丁很想发表意见,又有点不太敢插话,心里着急,忍不住抓耳挠腮。
尚扬注意到了,道:“你是有什么想法?”
金旭也道:“说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袁丁才道:“我就是瞎想。”
金旭笑着说:“真相被揭开之前,所有瞎想都有可能是真相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