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徐图之
“被气的。”尚扬道。
“我这也是被气的!”袁丁道,“太恶心了!代入一下想想,这事谁摊上,能不恶心吗?”
两人又聊了几句女网红乐晓雯被杀的案子。
尚扬已为这事唏嘘过一阵,叹口气道:“你没见过樊星师姐吧?她是那种即使不熟,只要接触过就能感觉到,很好很和善的一个人。前几年她还也当公安的时候,在一个会上见过她,在学校没打过交道,叫了她声师姐,她还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当时她刚怀孕不久,可能是爱吃酸,兜里装着陈皮糖,看见我在会上打瞌睡,还特意丢给我一块,让我也提提神。可惜人太多了,散会以后各走各的,我也没跟她说上话,后来她辞了职,再没见过了,一直听闻她过得很好,没想到……没想到。”
袁丁道:“我没见过她,听说过一点,都说她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的表情有一些些微妙,小心地看尚扬,有话,不太敢直接说出来。
“是想说,她和你金师兄谈过一段吗?”尚扬秒懂了,有点诧异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袁丁道:“办案同事里和你们同一届的师兄,就是他说起嫌犯的老婆是和你们同时期的师姐,我才知道的。也是他随口提了句,说樊星师姐当时要是没和金师兄分手就……就好了……这话听起来是有点怪,没别的意思,主任你别想歪了,金师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想。”
尚扬:“……”
但他想了想,说:“这话也没说错,如果师姐和金旭没分手,甚至结了婚,不管后来过成什么样,至少不会遇到这种事。”
袁丁:“……”
金旭和樊星的旧日恋爱,没有成为尚扬的心结。
那时候他又不喜欢金旭,还有点烦人家。人家在和谁恋爱,和他有什么关系?
顶多……觉得金旭是个笨蛋。
被师姐倒追上,还被那么多男生羡慕嫉妒恨,结果白担了这虚名,因为校规严格,金旭当时又不开窍,还很自卑,直到分手,和师姐连真正的牵手都没有过。
袁丁转移话题道:“那网红的男朋友,也太惨了,老老实实一男的,还很有责任心,一直陪着女朋友的父母,劝两位老人别太伤心,一定能抓到真凶。调查结果一出来,我看他整个人都快疯了,都半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女的早给他戴了绿帽子,竟然还就在他楼上乱搞。他成天加班,努力工作,一心奔着多赚点,付个首付好结婚。这俩狗男女,真是缺了大德了。”
尚扬道:“这年轻人现在怎么样了?”
“回家了,他也懒得再管女的父母,自己还一大堆事理不清。”袁丁道,“这事一闹出来,网上就都说他是凶手,把他喷惨了,有些好事之徒还扒到了他工作的公司,给人公司寄花圈,打电话过去骂什么,无良资本家,雇佣杀人凶手……他们公司没办法,让他暂时停职,工作都快被搞丢了,明明是个倒霉蛋,自己却先被搞得社会性死亡。现在真凶落了网,那帮骂他的人会给他道歉吗?我看不会,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他们还会继续跳出来跟风骂人,永远不长记性。”
尚扬想了想,说:“那我在这事上,和你的意见不太一样。”
袁丁意外道:“难道你觉得他们不可恶?人肉别人真实信息,躲在网络后面当喷子,这还不可恶?”
“人肉别人的当然可恶,而且违法,能找到源头的,都应该得到相应惩罚。”尚扬道,“可是骂人的群众,除了少数浑水摸鱼就是为了发泄的,大多数跟风群众,不但无辜,而且真诚。是有些媒体和自媒体为了博眼球,误导大众,大众被牵着鼻子走。多数普通人在发声那一刻,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新闻事件的反转再反转,被裹挟的不只是无辜的当事人,更有所有普通吃瓜群众,当事人的清白被污蔑,大众的善意被玩弄,谁又该向谁道歉?”
袁丁道:“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当墙头草就是不对的,错了就要认吧?”
“其实你看最近两年的新闻,应该会有感觉到,所有人都已经在学着审视新闻,在等子弹飞一会儿,等等真相,或许有反转。我觉得这就是所有人都在学着认错,在学着改进。”尚扬道,“每一棵墙头草,愿意发出声音的土壤和动机,是公平是正义。这类事件里,真正应该要道歉、更应该反思和改错的,是风。”
是那些不求真相、只要流量,置公义于不顾、只想着关注度,在一次次热点事件中,恶意引导着舆论风向的媒体和自媒体。
袁丁接受了一些,还有一些需要再想想。
尚扬道:“不过归根到底,维护公平正义,首先需要把真相找到并公开,这不就是你和你金师兄的工作?”
袁丁有被鼓舞道,说:“也是你的,是我们所有公安人的工作。”
尚扬手里转着一支笔,想到金旭的话,道:“我的工作是,如果你们不好好工作,我就在报告里给你们穿小鞋。”
夜晚,白原市。
金旭回局里述过职,再回到了阔别一个月的住处,在家属院楼下碰到了被老婆赶下来抽烟的栗杰。
他主动过去打招呼:“师父。”
栗杰问了两句北京之行,一边上下打量金副局。
金副局穿着一身明显超出平时风格太多的衣服,审美和价格都有肉眼可见的进步。
这位刑侦队长道:“新衣服?北京买的?”
金旭道:“是。”
栗杰道:“老婆给买的吧?”
金旭:“……嗯。”
第57章
金旭刚毕业当刑警那几年,一直跟着栗杰学做事,栗杰对他而言,工作上是师父,生活里亦兄亦父。
从前栗杰夫妻俩也有过要给他介绍对象的打算,他不想辜负人家的心意,就直说了:心里早就有了人。
是以尚扬来白原的时候,栗杰打眼一看就懂了。
这徒弟平时寡言少事,那阵子积极得不同往日,一边害臊一边还要硬撩人家,急着靠近又怕把人吓跑的纠结,那他心里早就有的人是谁,还用明说?昭然若揭。
不但栗杰懂了,刑侦队里和金旭熟悉的不少人都懂,尚扬走前聚餐庆功,一帮刑警灌人家酒,个顶个地没安好心。
但又都是一片好心。
金旭的战友们,比旁人更清楚他这一路走来何其不易,当然也盼他能得偿所愿。
此时他被师父调侃了几句,有点不好意思。
栗杰给他烟,他拒绝道:“不抽了,他不喜欢烟味。”
刑警队里几乎都是老烟枪,早先金旭也有几年抽得蛮凶,后来不干刑警好了些,可旁人递烟偶尔也抽。现在是一点不想沾了。
“小年轻,德性,”栗杰以过来人口吻嘲笑道,“刚好上的时候都这样,过几年再看。”
金旭反嘲道:“我这就是为了过几年也不会被赶下楼。”
想抽烟被老婆赶出来的栗杰又被徒弟将了一军,只得哈哈笑两声,又问:“商量好以后怎么办了?分隔两地,不是长久之计。”
“没商量,顺其自然。”金旭淡淡道。
“是没商量?还是你压根没敢提?”栗杰猜测道,“害怕说出来,真的变成问题。”
金旭:“……”
栗杰想了想,提建议道:“反正刚好上,说这个是有点早,不过早打算,总没坏处。他爸妈不都是首长?等稳定下来,你豁出去脸皮,问问能不能把你调北京去,总不能让人家调来咱这小破地方。”
金旭道:“不可能。别说我干不出来,他和他爸妈也都不是这种人。”
栗杰猜到会这样,点了点头,又道:“你别怪师父说话现实,你可想好了,你就是拼了命地好好干,想靠自己升到最上面,就算很顺利,怎么也得奔四十以后。你心里喜欢人家,你这人,我信你能熬得住,人家能等你吗?大城市生活节奏快,师父是怕你白高兴一场。”
“我明白。”金旭自然知道这不是单纯地泼他冷水,确实是为他考虑,说,“师父,你不了解他,他和看起来不太一样,看起来好像他既爱端架子,事还多。本质不是,他很单纯,也很直接,有什么就会说什么,跟我不一样。师父你说的对,我没敢提,就是怕抛出问题又解决不了问题。但他也没提,我觉得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说:“其实我在回来的飞机上,心里还直打鼓,心里头想,他怎么一点都没留我?也不说分开以后异地的事,是不是他还跟过家家似的,就没当真呢?等我落了地,跟他打电话聊事,我当时真就没一句正经话,心里也刹不住,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怎么跟他亲热。”
栗杰当即笑话他:“就知道你,上回他在这儿,我早看出你来,表面人模人样,背后偷偷看他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人家,我那时候就想了,亏得他也是干咱们这行的,身体素质估计还行……”
“师父。”金旭打断他,语气和表情分明透出一个意思,不喜欢旁人用这种荤段子式的调侃来议论尚扬。
栗杰没有恶意,觉得都是男的,没太注意,见他不喜欢,便道:“不说了不说了,看你宝贝的。然后,打完电话怎么着了?”
金旭情绪中断续不上,感觉跟栗杰在这讨论风花雪月的事,也是够无聊的,道:“不扯了,你抽完这根赶紧回去,改天叫上队里哥几个一起吃饭。”
栗杰道:“行,你请吗?”
“当然,庆祝我有老婆了。”金旭拖着行李,十分酷炫拽地走了。
机场打完那通电话,他从尚扬对他的表白里,感受到了分别后亦有的巨大甜蜜。
同时也从自己有些哀伤到几乎要钻牛角尖的情绪里明白过来,为什么尚扬不和他讨论过异地的事,这次他回来也没有流露出要挽留的意思。
他们两人的异地恋,目前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客观存在,未来能不能解决还不可知。
但想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本就不该介意一次次的分开,不管这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还是每一次。
不是尚扬过家家似的没当真,在这事上,尚扬比他成熟,反而是他幼稚了。
经过郑重的反思后,金旭最终认为,这还是应该怪尚扬。
昨晚还像个妖精一样往死里缠人,今早就冷酷无情地帮他叫车,催他出门别误机。
尚主任在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完全是两个状态。
北京。
尚扬还关注着网红乐晓雯被杀案,经由系统内认识的其他熟人,打听到樊星已经顺利回到北京,依法接受了警方的问询。
和顾天奇的供词中一致,顾天奇与乐晓雯的婚外情,樊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有着幸福家庭,全副身心照顾儿子,不想让事业蒸蒸日上的丈夫有后顾之忧。
事实上顾天奇也根本不想离婚,在外面乱搞是一回事,回到家中,对妻子和儿子也一直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本来就很忙,公司又临近上市,常常早出晚归,偶尔夜不归宿也说是为了公事,樊星体谅他的辛苦,根本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案发那天傍晚,樊星和保姆一起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到商场里的童乐园里玩了一会儿,孩子想吃牛排,于是两个大人带着小孩在外面西餐厅吃了晚饭,吃饭中间,孩子提要求想给爸爸拨视频电话。
樊星便拨给了顾天奇。
顾天奇没有接视频,几分钟后回拨了语音,在语音通话里声称,他正在与客户吃饭,哄了哄儿子,还和妻子说,晚上回家会晚一点。
当晚顾天奇零点以后才到家,洗过澡就睡下。次日樊星一早送孩子出门,没有打扰还在睡觉的顾天奇。
樊星说丈夫经常如此,她做全职主妇几年,已经习惯了,没有多想,也没有察觉哪里不对。
而真相是,那晚语音通话的当时,顾天奇正在与乐晓雯偷情。
据顾天奇交代,挂了妻儿的电话后,乐晓雯再次发了脾气,又提起要找樊星当面谈谈,顾天奇十分恼火,两人吵了起来,而后顾天奇“失手”杀了乐晓雯。
尚扬奇怪地问知情熟人:“不是失手吗?”
“应该不是。”那位同事道,“他现在一口咬定是失手把水果刀插入了乐晓雯的腹部。水果刀倒是找到了,有血迹有指纹,但尸体已经不复存在,他大概觉得没有证据能证明真实凶杀情况,所以才挑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说法。”
尚扬道:“可是就算是失手,后续溶尸这么恶劣,也不太可能争取到减刑……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失手?”
对方果然道:“有,所以才说容不得他抵赖。。”
顾天奇声称是失手杀害了乐晓雯,购买盐酸也是乐晓雯死后,为了毁尸灭迹才临时起意。
但他的网络平台个人账号,在案发前一周,就通过搜索引擎,搜索过“如何买到盐酸”、“溶解45KG的动物尸体需要多少盐酸”……
同事说:“不但不是失手,还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因为甩不掉乐晓雯,才铤而走险,索性杀了她。”
尚扬:“……”
他问:“他太太见到他了吗?”
特殊情况下,只要不影响案件,办案机关可以允许嫌犯家属与嫌犯见上一面。
“没有。”同事道,“他不老实交代,不可能让他们见面。他倒是一直说想对他老婆道歉。他老婆只请求警方,别对媒体泄露真实姓名信息,怕被家里老人看到,也怕传到孩子耳朵里去。”
尚扬也只能叹气三连。
他到家比较晚,给金旭回电话也比预想中要晚了。
先金旭聊了聊这案子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