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徐图之
金旭道:“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第二章,第二十四条,参与、包庇或者纵容……”
“停。”尚扬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去举报她吗?就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就知道老公在外面和别人的女人鬼混?”
金旭:“……”
尚扬道:“回头我找她谈谈,让她重新去做一份笔录,她说这小谎对案情没本质影响,最多被批评教育几句。”
“尚扬,”金旭道,“我真没冤枉你,你对她的同情心盖过了你的理智。”
尚扬刹了车闸,金旭随之停下。
两人停在古城墙上,临近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他们头上。
尚扬道:“我没有。”
金旭说:“那你是真的认为,她就只在这一件事上撒了谎?”
尚扬的手快速地捏着车把,心里既烦躁又不安。
“一个警务硕士,在刑事案件中说谎,仅仅是为了面子。”金旭认真道,“你觉得合理吗?”
长久的沉默后,尚扬败下阵来。
他心里知道金旭猜测的方向是对的,只是……
“我忽然觉得,”他对金旭露出一丝有点难看的笑来,道,“我该听你的,不要关注师姐这件事。”
金旭道:“你不要……”
他想劝尚扬适当收敛起柔软的那部分。
“但我是个警察。”尚扬捏了下车把,呼了口气,说,“还说不知道约会做什么,现在知道了。”
第61章
尚扬本来想的是,最好他即时飞回北京去,向上级打报告,要求协助该案件的调查,这样能更深入地去接触到案件相关的证据,好去证实或证伪现在的一些猜想。
但很快被金旭一番话提醒了:“如果樊星有嫌疑,哪怕有一根头发丝的证据,能说明她和凶杀有关系,首都警方都不会放她来西北。”
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樊星和乐晓雯的死亡发生过关联。
樊星之所以不被怀疑,除了确切的不在场证明,除了案发现场发现的一应证物都与她毫无瓜葛……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认识乐晓雯,不知道丈夫出轨,她没有杀人动机。
凶手顾天奇说:自己和乐晓雯发展婚外情时长六个月,总是对妻子樊星感到很愧疚,面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樊星时内心痛苦而挣扎,可是樊星始终被蒙在鼓里,待他如一,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感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樊星。
为顾家工作了一年多的保姆说:樊星每天照顾孩子和顾天奇的饮食起居,接送孩子上下学,待人亲切温厚,会帮她做家务,日常闲暇下来就是读书、插花、上瑜伽课。案发前保姆没有发现樊星有任何异样,案发后才知道顾天奇原来在外面有人还杀了那女的,樊星不敢当着孩子面哭,坚强地假装没事发生,每每转过身背着孩子就以泪洗面,樊星真的很可怜。
樊星自己的说法和表现也都很统一:丈夫出轨我很伤心,对乐晓雯的死也感到很遗憾,但在此之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参与案件调查的刑侦人员,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没有发现过能证明樊星所说的“不知情”可能存在说谎的成分,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把樊星和乐晓雯之死建立起联系。
没有证据。
“所以你现在回去也是白费力气,向上级打报告,这报告要怎么说?”金旭道,“难道说是樊星的前男友说的,樊星有可能在撒谎?”
他是提醒尚扬,即使你在上级单位,没有新证据,贸然介入这起凶杀案,最后如果也没有新鲜的调查结果,无异于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尚扬较真地说:“可是这确实就是有疑点,不能因为你十年前和樊星交往过,就否定你的猜测。”
他接受并最终认同金旭的推理,既是职业要求不允许放过任何的疑点,也是因为他对金旭的刑侦敏锐度非常信任,甚至算得上崇拜。
换做别人来听金旭那番对樊星的猜测,就未必有这效果。
金旭心里明白这点,这让他在严肃中感到快乐的甜蜜,认真道:“现在没证据,当疑点去说,也欠缺说服力,你别太着急,我们一起想想别的辙。”
尚扬也知道急是没用的,急着立刻回京也并不是好办法,但还是免不了想快点到终点还了脚踏车,好安心去琢磨正事。
两人的车速比刚才快了不少。
这段城墙骑行一周近十五公里,全程用了四十分钟左右。
正午阳光明媚,他俩从城墙上下来,尚扬没忘了这是在约会,心里更多在惦记案件,但想着还是要说句哄人高兴的话,说:“骑车很好玩,下次有机会你再陪我来。”
金旭道:“是跟我约会好玩,不是骑车好玩。”
尚扬敷衍道:“行行行,你最好玩。”
“吃午饭去?吃完再聊聊我的前女友。”金旭知道他心里还在琢磨樊星的事。
一强调说樊星是金旭的前女友,尚扬的心思又被拽回来一些,说酸话道:“好羡慕你有前女友,不如午饭你请客吧。”
金旭笑道:“可以。吃完回酒店吗?我的现男友。”
“不回,另外找个地方。”尚扬想到酒店里的陈设,以及昨晚到今早没完没了的胡闹,光天化日下略微有点害臊,不自在地说,“酒店那种环境,就不合适做正事。”
金旭赞同道:“有道理,还是领导想得周到。”
明明在说一个限制级的话题,偏是说出一种上下级交代工作的口吻。
尚扬嘲讽道:“金副局,难怪你升职这么快,确实是个场面人。”
“那不是,我个人立功和集体立功有好几项,升职靠那些。”金旭道。
“没别的意思,”尚扬看他突然正经,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玩笑,诚恳道,“我当然知道你很能干。”
金旭露出笑来,道:“其实,是我要升职了。”
尚扬:“?”
金旭道:“到二季度,会调我来省厅。”
尚扬一怔,旋即恭贺道:“恭喜!上次国保培训抽你去,我就知道一定是有好事……省厅很好,是国保总队吗?”
金旭道:“应该是,还没正式确定。”
尚扬想,省厅也很好,至少再来,不用再转火车几个小时去白原,很好了。
金旭看了他数次,皱起眉来,道:“你本来是以为我会调去哪儿?”
“没有啊。”尚扬条件反射地回答了,然后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是先前和曲燎原聊起时,暗暗想过的,道,“要是能调去北京当然更好。但是现在也很好,我为你高兴。”
金旭沉默了片刻,才说:“要到很久以后了。”
这句话很短,也没有有效信息。尚扬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听懂了,金旭是说想要调去北京会很久,结束异地要到很久以后。
“我觉得,”尚扬想了想,才很郑重而认真地说了出来,“我对你的喜欢,可能会更久。”
他们站在城墙下马路边,行人匆匆,车如流水。
金旭的眉头舒展开,眼睛里有微光流转,他勾了勾尚扬的手指,顾忌在外面,很快便放开,轻声道:“很想亲亲你。”
尚扬把被碰过的手插进衣兜,也很轻地回答道:“先攒着,留到晚上。”
吃午饭时,两人讨论了下应该怎么试着突破现有的局面。
他们现在认为的疑点:樊星一直在说谎,她早就知道丈夫出轨、婚姻被插足的事实,只是为了面子或者其他原因,而选择了隐忍不说。
这位前女警细心而敏锐,观察力和记忆力超群,她不可能在丈夫出轨长达六个月的时间里,对这事毫无所觉。
伴随而来更大的疑点则是:如果她仅仅只是知道丈夫出轨,那在被警方问话的时候,没必要说谎,她与凶杀无关,她所做的笔录属于公民隐私,只要她要求,警方就不会透露给媒体。
像金旭只能通过新闻了解该案,就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樊星对警方的说法也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有理由推测,樊星和这案件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局限于她知道丈夫出轨这么简单。
——这一系列猜测都只是基于对樊星这个人的了解,所做出的主观推定。
没有客观证据。
尚扬道:“等下我找刑侦的人问问,确定下师姐先前的笔录到底说了什么。也正好和那边报备一声,说一下目前是有这方面的怀疑,有位负责的同志是咱们同届的同学,叫……”
他说了名字,金旭点点头,表示认识。
“他知道你和樊星的关系,上次我和老师们一起去樊星家,也跟他提过。”尚扬道,“至于我们的怀疑对侦破有没有帮助另说,总之大家都先透个气。金副局,你介意我跟别人说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吗?”
金旭:“……”
他一刹那简直就是瞳孔地震,而后蓦然笑起来,道:“我……我为什么要介意?倒是你,这么贸然跟别人说大老远地来找我玩,不怕引人怀疑?”
尚扬抬眼看他,眼神有些故意的恶作剧,道:“怕别人怀疑我在追你吗?那我一定要说不是的,要在系统内群发邮件,声明是你在苦苦追求我。”
金旭:“……可以。”
尚扬也笑起来,说:“逗你玩的,别人就是猜到了也不会在电话里问。你确定不介意?那等下我就跟那边直说了,说樊星的疑点,是你提供的思路,再说明下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会和你分享一些不违规的信息。”
“我当然不介意。”金旭道。
他俩对于出柜这件事,均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金旭自己是早已考虑过很多年,对于出柜可能造成的结果,一早就做好了取舍。
但尚扬,才……这才多久?竟也愿意如此坦荡地面对性取向的改变,愿意去直面世俗眼光的审视甚至批判。
这让金旭感到很意外,还有一点受宠若惊。
这和陷入热恋后自然而然带来的甜蜜与情欲都不是一回事,那些是荷尔蒙,是多巴胺,是短时快感。
或者直白点说,能追到尚扬,本来就在金旭的意料之中。
追到以后的发展,就不在了。
“好,那我就和他们直说了。”尚扬根本没觉得出柜是个严重的问题,只是个小话题,征询对方的同意后,便跳过不再纠结。
金旭看出了这一点,不知该不该高兴。
对方坦然于从此做一个男同,但好像这份坦然与他没有直接关系。这是尚扬自身坦率而自由的性格所决定,可能不是因为“爱”他。
可是尚扬半小时前也刚说过喜欢他,还会喜欢很久。
要更努力,要巩固胜利果实,要再上一个台阶。金旭想道。
尚扬道:“你还有什么想法?”
金旭回神,说:“你呢?先听你的。”
尚扬道:“我们再整合一下现在的新闻报道和自媒体爆料文章,怎么样?有些和凶杀案没直接关系的东西,媒体和自媒体们可能挖得比警方还深入,也没准会有有用的,就是真假需要辨别。”
金旭点头,说:“先挑出来可能有用的信息,再找人核实真假。”
女网红被杀案造成的社会影响较大,一方面因为死者乐晓雯是头部网红,粉丝众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该案初发时,与不久前另一桩社会热点案件高度相似。
所以从乐晓雯的“失踪”被爆出来后,就引发了很高的关注度,后来她被确认死亡,激起了更为热烈的网络讨论度。
刑侦局介入后,除了督促破案进程,也与舆情部门更有效地配合,及时向社会各界公布疑点问题,尽可能地降低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