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潭石
想到对面这个警察不久之前差点打死自己的同伴,这种眼神让男人不寒而栗。
沉默了一会儿,孟钊开口说:“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男人不吭声。
孟钊抬高音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迟疑了一阵,男人表情痛苦地嗫嚅道:“警官,我就是个打工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警官。”
“就是个打工的?”孟钊霍然愤怒起身,“轻轻松松一句话,好像这件事便与你毫不相干。你做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在你眼里就和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样,很不值一提吗?!
“非法囚禁,故意伤害,强奸幼女,哪个罪名你脱得了干系?我告诉你,你如果再不说实话,那故意杀人的罪名你也得担着!”
男人听到孟钊这一说,顿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慌忙替自己辩解:“警官,我没杀过人,我真没杀过人,我有罪,但是我真的没杀人啊警官……”
孟钊翻开自己带来的一沓资料,抽出几张照片递给他:“好好看看这些人,眼熟吗?”
那是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几个女孩的照片,在看清照片上的人后,男人的表情中惊恐更甚。
孟钊看着他:“她们也曾经是你管理的主播吧?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男人惊慌地摇头。
“被人长期注射不明药物,完全丧失意识,有可能短期死亡,也有可能一辈子以不人不鬼状态活下去的活死人!说,这到底是谁干的?”孟钊捏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桌面,“你到底为谁打工?!”
男人崩溃地将头埋得更低,他跪伏在地上,额头几乎抵到地面上,涕泗横流道:“我不敢说,我不敢说……如果我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啊警官……”
孟钊冷冷看着他:“这个时候倒想起你的家人了,折磨那些女孩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他们的家人?”
男人低垂着头,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咽咽地哭声。
孟钊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继续冷声道:“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你口中的‘他们’还敢这么嚣张吗?警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会保障普通人的安全,如果你能坦白,你家人的安全会由警方全权负责。”
那人低声哭了好一阵,才哽咽道:“我说警官,我都说……老板姓吴,叫……叫吴韦函。”
拿到了最关键的口供,孟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面这人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接下来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他继续追问:“那你们老板带来的那些客户是谁,你有没有名单?”
“这个我真的没有,”男人立即惊惶地摇头,“老板不可能把这个告诉我们的。”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不像在撒谎,孟钊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了几个关于暗笼运营模式的其他问题,那人一一答了。
就在这场审讯即将结束时,孟钊接到周其阳打来的电话:“钊哥,你快过来,有重大发现!”
“这就去。”孟钊叫来任彬替他继续审问暗笼的看管者,然后快步朝刑侦办公室走过去。
推门走进办公室,孟钊走到周其阳身后,看完了电脑上的视频内容,他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肩膀:“做得不错,把这几段视频拷贝到pad上,立刻向徐局报告,申请逮捕证。”说完,他很快又改变主意:“算了,我亲自去。”
孟钊快步跑到徐局办公室,徐局不在,局长秘书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往休息室的方向去了。
“我去看看。”孟钊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跑过去。
一转弯,他看见徐局正走到他那间休息室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钊快步跟上,趁徐局没关门之前,他伸手挡住门,也走进去:“您怎么来这儿了?”
徐局转过身,也反问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屋里的陆时琛则抬眼看向孟钊。
“我来跟您汇报一下案情,”孟钊跟徐局汇报了目前的案件进度,又说,“请您和检察院打声招呼,我需要立刻拿到逮捕证。”
“知道了。你啊,”徐局两根手指并拢,重重戳了几下孟钊的肩膀,“等事情都办完,今晚不管多晚你都过来找我。”
“那我先去医院见吴韦函了。”
“我跟你一起。”陆时琛这时站起身。
孟钊还没说话,徐局先开了口,他走过去拍了拍陆时琛的肩膀:“小陆你坐,让他先去忙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徐局说完,手背朝向孟钊摆了两下,示意他赶紧出去。
孟钊拉开门走出去,将门合上时他忍不住猜测,听徐局的语气,似乎有要紧事要找陆时琛,但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好谈的?
将手上的证据都整理好,孟钊叫上周其阳和其他几个警察,开车去了吴韦函所在的医院。
自打上次在看守所心脏骤停之后,这些天吴韦函一直待在医院。
孟钊和周其阳到达病房时,吴韦函正半悠闲地吃着饭,他的筷子在饭盒里挑挑拣拣,肥肉不吃,葱蒜不吃,两口饭一口汤,神情闲适。
见他这副挑肥拣瘦的模样,站在窗户前的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医院里那些尚且昏迷不醒的女孩,想到暗笼里那些满身伤痕的女孩,再想到惨死的卢洋,还有十年间不出家门的林琅,孟钊几乎想将他拉过来狠狠地揍一顿。
但这一次他终究忍住了,这种罪人,还是由法律来审判吧,让所有人见证他的罪行,让他成为万千人唾骂的阶下囚,或许才是他最应得的结局。
孟钊推门走进去,闲聊似的和他打招呼:“吴总,饭还合胃口么?在医院待着,感觉好像还不错?”
吴韦函似乎并不高兴见到孟钊,他收起刚刚的闲适,将手中的饭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孟警官开玩笑了,命都差点没有了,怎么会还不错呢?”
孟钊半倚着对面那张病床:“真让我意外,原来吴总也关心命啊,不过,你应该只关心自己的命吧?至于赵桐的命,林琅的命,卢洋的命,那些无辜女孩的命,那些被你关在直播间的几十只‘雀’的命,在你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吧?”孟钊的音量陡然抬高,语气也随之冷厉起来,“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就能让你这么随意地去践踏吗?!”
吴韦函看上去依旧无辜,他看着孟钊,甚至还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孟警官?赵桐是自杀的,这是很早就有定论的事,林琅也活得好好的,至于你说的卢洋,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请孟警官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给人乱安罪名。如果孟警官还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的律师谈吧。我的身体还没恢复,需要休息,恕不奉陪了。”
孟钊看着他,待在医院监控下的吴韦函大概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俯下身,贴近吴韦函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吴总,有件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管理暗笼的那几个人,已经把你的事情全都招了。”
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吴韦函的呼吸瞬间一窒,随即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下来。
孟钊朝周其阳一伸手,周其阳便将平板递了过来。
孟钊直起身,用手指滑动着平板的屏幕,语气自然道:“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他说完,将平板上递到吴韦函面前。
画面上,吴韦函坐在暗笼的监控室里,正抬手指着屏幕,似乎在对其他两个看管者发布什么命令。
吴韦函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想知道,”孟钊看着他说,“吴总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吧?”
吴韦函的脸部线条紧紧绷着,沉默着不说话。
孟钊继续道:“如果还不够,我再给你看一个。”
说完,他滑动屏幕,播放了下一个视频。
吴韦函带着一个跟他身高相仿的男人走进暗笼,两人谈笑风生之后,吴韦函将那人交给了其中一个看管者,由看管者带着客户走到二楼。
病号服下,吴韦函的胸膛剧烈起伏,捏得很紧的拳头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吴总,看样子你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吧?我们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了,如果再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那就不太好了。” 孟钊收起了平板,正色道,“等待接受正义的审判吧,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按熄了平板的屏幕,递还给周其阳,然后他亮出逮捕证,看着吴韦函沉声道:“吴韦函,现在我以涉嫌强奸罪、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罪,正式将你逮捕。”
他朝外面一招手,门外立时走进两个警察,动作迅速地给吴韦函戴上手铐。
“不是我,你们这是诬陷!”吴韦函抬高音量,“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我要见我的律师!”
但两名警察已经不管他在狡辩什么,不由分说地将他从病床上押了下来。
被押送的吴韦函挣扎剧烈,在经过孟钊时,他回过头盯着孟钊,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道:“让我付出代价?你等着,看到底谁让谁付出代价!”
他话没说完,便被两个警察押出了病房。
看着吴韦函被押送至警车上,孟钊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走吧,”他迈步朝前走,“徐局还等着回去骂我呢。”
周其阳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谁的嘴那么欠把你揍人的事情告诉徐局,那种人明明打死都不为过!”
*
局长办公室。
“上次让你到交警队执勤那两个月,还没让你长教训是吧?”徐局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这才过了多久你又犯同样的错误?这也多亏那个犯人什么也不懂,万一他举报你,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的错,”孟钊认错干脆,“我一时没忍住。”
“你非要把人打死了才肯长教训吗?!”
孟钊沉默。
“检查你写过,检讨你也做过,到交警队执勤的罪你也受过,你还想怎么办?”徐局疾言厉色。
“殴打犯罪嫌疑人的事情就先不提了,那篇公众号文章又是怎么回事?”徐局来回踱步,质问孟钊道,“卢洋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死了,你还私自把文章发布出去,这事儿要追究起来,给你个伪造证据罪也不过分!”
“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带着非警务人员到处出入案发现场,警局的规定还有哪条你放在眼里?还有,非警务人员也就罢了,小陆是我们的热心市民,你带着他出入那么危险的地方,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有人打电话威胁他的生命,”孟钊这才开口,“相比待在医院,我觉得待在我身边更安全。”
“还顶嘴!”徐局抬高声音,将他的辩驳镇压回去,“你就不能把他带到警局吗?!本来想等案子办完,今年之内就给你升正队长,现在看来,这正队长你别想了。”
“我没意见。”孟钊说。
徐局一通怒骂后,又来回踱了两圈,在孟钊面前停下来,他盯着孟钊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再开口,他的语气沉稳下来:“小孟,身为一名警察,你有强烈的正义感,这点我非常欣赏,但你要明白,正义感不是你发泄私愤的借口。面对犯人,如果每个警察都任意动用私刑,那法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作为警察,你必须比平常人更要学会忍耐和克制,明白了吗?”
“明白了。”孟钊正色道。
“大点声。”
“明白了!”孟钊抬高音量。
“滚!”徐局一挥手,“手写八千字检讨,明早亲自交给我!”
孟钊立刻抬头:“八千字?!您不如再让我去隔壁交警队……”
徐局语气粗暴地打断他:“没给你商量的余地!”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想到自己今晚要熬夜写八千字检讨,顿时一阵头疼。
他这辈子最讨厌写字,就连当年高中写语文作文时,规定八百字他也绝不会写八百零一个字。
怒火攻心之下,他继而想到白天陆时琛屡次不服从命令,私自离开警车,他打算把从徐局那攒下的火气全都一股脑撒到陆时琛身上。
一推门,陆时琛正倚着窗台,似乎刚打完一通电话。
“陆时琛,你是怎么回事?”孟钊怒气冲冲地朝他走过去,一通泄火,“我白天特意让小周看着你,不让你从车里出来,你倒好,每次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次都没听进去,还策反周其阳!往轻了说你这叫不服从命令,往重了说你这就是在干扰警察办案你知道吗?!”
他满腔怒火还没撒完,陆时琛这时抬手,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
这不合时宜的、近乎调戏的姿势让孟钊怒气更甚。他正要挥手拂开陆时琛的手,发动下一轮语言攻击。
但随之,陆时琛微凉的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的下唇上,与此同时,他微微低头,目光垂落在孟钊的嘴唇上。
心脏倏地跳空一拍,孟钊顿时哑火,接下来要说什么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