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衣白骨
剧场很大,顶棚没有开灯,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惨白的追光。这里极度安静,除了脚步纷沓,再没有一丝声音。观众席大都空着,进来的人们三三两两分散开坐着,均做地端端正正,纹丝不动,像一张张竖在椅子上的人形板。
江瀛找了几个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领着叶初阳等人走过去坐下了,很没有原因的保持了和周围人一样的沉默。
叶初阳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四周观众雷打不动的背影,低声问江瀛:“吴莉莉会在这里吗?”
江瀛正借着手机屏光看传单,道:“我们找不到她,她也是被姜往调配的NPC,只要时机到了,她自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叶初阳看了看只有一束追光的舞台,道:“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等着看演出吗?”
江瀛笑道:“我还真想看看这个‘三十七号宇宙’是怎样的演出,不过可惜啊,我们看不到了。”
叶初阳:“为什么?不是快开始了吗?”
江瀛指着传单下方,道:“开演时间是十月一号晚上十点零一分,今天是九月二十七号,我们还要等四天。”
叶初阳:“这里的日期也是九月二十七号?”
江瀛把舞台旁边的一块电子屏指给他看,上有时间和日期—9月27号,22点36分。
叶初阳沉思片刻,道:“那我们十月一号再来一趟。”
江瀛把传单折起来放进口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坐在这里等着。”
他环顾一周,发现舞台旁侧的幕后后隐约透出微光,就牵住叶初阳的手,道:“走。”
叶初阳扯了法西娅一下,弯腰跟在江瀛身后沿着台阶往下走:“去哪?”
江瀛:“找个有人的地方。”
江瀛把他们带到了后台,后台寂寂无人,只开着几盏幽若的灯,黯黯的光一蓬一蓬的撒下来,像是河里凌乱的水草,或是水上撑开的渔网。
边小澄说了句切合实际的话:“这里阴森森的,比外面还吓人。”
周围堆满了木架等杂物,中间留着一条蜿蜒的细细的通道,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所以江瀛和叶初阳走在前面,边小澄和法西娅走在后面。
法西娅心情最放松,所以她首先发现了手腕上手表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表哥,红灯在闪,我们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叶初阳:“我们进来多久了?”
法西娅:“两个多小时了。”
叶初阳抬起手腕看着红灯闪烁的手表,疑道:“姜往像是早有准备。”
江瀛:“怎么说?”
叶初阳:“我构建的钟伶的精神舱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都对比较稳固,至少七八个小时内不会塌陷,但是姜往的精神舱在两个小时后就开始不稳定。”
江瀛回头问边小澄:“你对姜往说什么了吗?”
边小澄忙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江瀛沉思片刻,道:“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姜往的警戒心太强,或是意念太坚固?”
叶初阳道:“不知道,总之他的精神舱已经开始不稳定了,我们最多只能再停留十分钟。”
说话间,他们到了后台,后台有一间宽大的化妆间,当中挂着一排服装,两边一溜全是化妆台,但是服装架子倒了,衣服铺了满地,他们像是被卷入了绫罗绸缎的洪流里。
法西娅扇了扇面前的灰尘,拧着眉说:“好臭啊,这些衣服都发潮发霉了。”
化妆间潮湿的很,两边装着的大灯泡的作用更像是为了把空气烘干,潮湿的陈腐一直随着灯光延伸到狭长的化妆间深处……
叶初阳:“到里面看看。”
他和江瀛绕开满地衣服往前走,边小澄和法西娅跟在他们后面,四个人的脚步声在幽闭死寂的化妆间里沉闷的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鼓槌。
法西娅穿着漂亮的坡跟皮鞋,她走在绫罗绸缎的洪流里,鞋跟时不时就被布料牵绊住,才踢开一件蓝色披帛,就被一件鹅黄色的光绸裙子绊住。
“烦死了。”她把左手扶在边小澄肩上,弯下腰用右手去解缠住脚腕的布料。
边小澄只好杵在原地给她当桩子扶着,还问:“需要帮忙吗?”
法西娅三两下把缠住脚腕的裙子肩带解开,直起腰拍了拍掌心,想把手上的气味拍掉:“不用啦,我自己——”
话没说完,她忽然没声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边小澄往她手上看,也愣了一下,“小娅,你手流血了?”
法西娅懵懵地说:“不是我的血。”说着,她把刚才扔掉的黄色裙子又捡回来,发现裙子上染了几块鲜红的血斑,还往下坠着血滴……
法西娅:“表哥!”
叶初阳和江瀛还没走远,听到法西娅的尖叫,叶初阳立马往回折返:“怎么了?”
法西娅提着一件沾血的裙子,双眼放光:“见鬼了!这件衣服自己会流血!”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一瞧,才发现裙子上那几朵红色的血斑,又低头往地上看:“把衣服移开。”
江瀛蹲下身把衣服扒开,扒着扒着忽然顿了一顿,和叶初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把剩下的衣服一股脑全扒开。
法西娅:“啊!果然有死人!”
层层衣物之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个矮胖的男人,身下垫着血泊,脑后已经被砸烂。
边小澄眼睛一翻,即将昏死过去。
叶初阳心里也惴惴的:“人死了吗?”
江瀛摸了摸男人的脖子,道:“死透了,人已经凉了。”
他把尸体翻转成正面朝上,死者的脸被血糊住,尚可看清五官。
叶初阳看着死者的脸,道:“这个人……是不是刚才那个说是要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的人?”
刚才游客消失之后,游乐场里除去他们之外只留下了四个人,一个叫江江的女孩,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是游乐场员工张嘉文,另两人身份未知。而眼前这位死者,就是身份未知的两人中的一名,那个说是要找个地方打电话报警的身形宽胖的男人。
江瀛也很快确认他的身份:“对,就是他。”
一夜之间死了两个人,杀死姜海义的凶手还随风摇摆着,此时又添了一具尸体,意味着需要他们破解的谜团又多了一重。
叶初阳顿感力乏,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梳妆台边沿,摘下眼镜长吁一口气:“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瀛道:“他身上应该有手机和证件,边秘书,来帮忙。”
边小澄强忍着恐惧,学做江瀛的样子蹲在尸体旁侧,翻找死者衣服上的口袋。
手表上的红色信号灯闪烁频率加骤,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叶初阳拽下袖口把手表遮住,忽然感受到一股冷气划过后脖颈,像是被刀刃轻轻切过皮肤……他身后是一面化妆镜,他回过头,在镜子看到了钟伶。
镜子里的钟伶也在看着他,脸色灰败,眉眼美丽,眼睛里空洞无神,但是她嘴角泛出一丝幽茫的微笑。
她穿着从珍珠塔顶坠亡时的绿色裙子,像是钟伶的亡魂。
叶初阳和她对视着,因为太过惊讶,反倒怔住了。
钟伶从镜子里朝他伸出手,胳膊和手像是涂了一层水泥,没有肉感的苍白。
叶初阳读懂了她的思想,也朝她伸出手,她就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道:“我帮你一次,你也要帮我。”
钟伶没有说话,但是叶初阳却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同样没有开口,但是他对她说:“你要我帮你什么?”
钟伶:“帮帮我的孩子,救救她。”
镜子里的绿色人影消失了,叶初阳看到了自己落在镜中的茫然的脸。
第105章 我是江瀛的母亲
钟伶交给叶初阳的东西是一张工作牌,一张游乐园内部工作人员的工作牌,和他们在张嘉文宿舍中搜出的那张大致相同,但是工作牌的主人却不相同。
法西娅:“李双斌?这人又是谁?”
夜深了,江瀛要请叶初阳等人吃晚饭,法西娅提议吃火锅,于是江瀛把他们带到本地能吃到最正宗重庆火锅的一家店,位置教偏,但装修的很有山城氛围,摆在楼顶天台的几张桌子左右倚着竹林,头顶是悬得很低的夜空,城市浮躁的风到这里都变得清爽起来,是个桃林一样的僻静之处。
叶初阳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趴在大圆桌上把那张工作牌上的内容写了下来。
法西娅把他写了一半的纸抽走,借着身后的灯光念念有词:“怎么和张嘉文一样都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还都是负责摩天轮的维护专员。”
叶初阳把纸从她手中抽走,伏在桌上走笔如飞:“你别捣乱,一会儿我就全忘了。”
江瀛走远了几步,站在天台边抽烟,看着叶初阳笔下那些模糊的字符,道:“你还记得张嘉文的身份证号吗?”
叶初阳一边写一边说:“身份证号码被打乱了,记住数字也无济于事,但是我记得他们身份证上的住址。”
江瀛往下按了按烟头,磕掉一截烟灰:“你觉得他们真有其人?”
叶初阳:“对,张嘉文和张嘉宁,还有死在剧场李双斌,他们应该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边小澄摆着碗碟说:“我同意叶博士的看法,我们在钟伶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里见到的人不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服务员端上了菜品和锅底,因为江瀛不喜欢重油重辣,所以点的是番茄鸳鸯锅。锅底沸了,叶初阳也把存于脑海中的信息全都腾挪在纸上,将纸笔搁在一旁,开始吃饭。他有个旁人不能及的优点;那就是恪守再忙再乱都不能耽误吃饭的生活信条。
他把眼镜取下来,折好了放进衬衫胸前口袋,为了贪凉还把衬衫领口扣子解到了第三颗,平时他都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地把扣子系到脖子,领口猛地敞开,露出两截锁骨,又有晚风往里灌,把他本就宽松的衬衫吹得波动起伏,像一片落在海面上的云。
他边往辣锅里放肉片边说:“我明天去找海阳,让他帮忙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江瀛的视角居高临下,目光顺着风往他衣领下钻,看到他胸前的皮肤被锅子氤氲扑腾的热气熏成了淡红色。
江瀛咬着烟嘴儿,用牙齿把烟嘴儿左右磨了两圈儿,然后把烟掐了,走到叶初阳身边坐下,道:“如果让海阳帮忙,是不是要向他交底?”
叶初阳把江瀛的饮食习惯记得很清楚,点菜之前得知江瀛连动物的五脏六腑和边角余料都不吃,就把一盘牛肉放进了番茄锅里,帮他涮肉片:“你担心我把小票的事告诉海阳?”
江瀛趁机靠近他,凑到他耳边:“你答应过我,我们自己查。”
叶初阳飞快地挑他一眼,道:“我答应你的是帮你进入姜往的精神舱,没答应你别的。”
江瀛:“可是你答应我了,在查出姜往和安东的关系之前,不让警察插手。”
叶初阳转头正视他:“我是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查姜往和安东,但是警察不可能不插手,他们正当执法,我们谁都不能阻碍他们查案。”
江瀛:“我不是想阻碍他们,我是不想让他们阻碍我。”
叶初阳看他两眼,略显忧愁道:“你还是不相信警察。”
江瀛道:“是警察不相信我。”
叶初阳知道江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说服,这番谈话再进行下去就是争吵,所以他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已经深夜了,法西娅去饭店附近的饮品店里买冷饮,给叶初阳带回一杯酸甜冰凉的柠檬水,两个人拿着饮料站在路边等车。
法西娅问:“表哥,待会儿你直接回家吗?还是要和江总去约会?”
叶初阳道:“约什么会,回家睡觉。”
法西娅衔着吸管想了一会儿,说:“表哥,你男朋友好像有心事,他刚才都没吃多少东西,不是看手机就是在发呆。”
叶初阳也察觉到了江瀛刚才在饭桌上的心不在焉和心事重重,但他有自己的理解;认为是江瀛对海阳即将插手姜往精神舱中的调查而耿耿于怀。不过江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善于钻牛角尖,这么独断孤行,叶初阳已经习惯了,所以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有自信能扼制住江瀛已经越轨的行径;就像拽着一头倔牛往前走,虽然牛在他身后哼哼唧唧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