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衣白骨
入夜了,天黑了,白斯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朝门口走去。
房门响起的时候,展星羽说:“把猫带走。”
白斯年不露情绪地说:“它可以给你作伴。”
展星羽:“它太臭了,我讨厌它,把它带走。”
白斯年不坚持,把橘猫抱在怀里,离开了。
门一关,封闭的世界里只剩下展星羽一个人。他把蒙在脸上的毯子掀掉,从身下拿出一只打火机,啪嗒一声,冒出一簇火苗,微弱的光填满了整栋房屋——刚才白斯年太大意了,大意到犯了一个平常根本不会犯的错,他直到离开都没有发现装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不见了。
火苗消失了,房子里又被黑暗的空气填满。展星羽把打火机攥在手里,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第一缕阳光穿过湖面落在地板上,像凉凉的湖水。他走到窗前,看到湖水对面满山的枫树比昨天更红了一些,橘黄色的晨光落在赭红色的叶脉上,泛出粼粼的光,像是烧起了山火。
昨晚从白斯年身上偷的打火机还攥在他手里,他撩起白色玻璃纱窗帘,按出一簇火苗,窗帘烧了起来……
第136章 我的小朋友
远在一公里外的邻居终于发现了枫林环绕中的浓烟和烈火,报了火警,消防官兵们破门而入时展星羽躲在卫生间的浴缸里,被房顶脱落的吊顶砸中,奄奄一息。
他被送进医院急救室,院方联系到了他的亲属,江瀛等人闻讯赶到医院时展星羽还在抢救,护士说他虽然没有直接被烈火焚烧,但是头部遭受重击,且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
护士匆匆交代完就要回到急救室帮忙,但是江瀛一把拉住她:“能救回来吗?”
护士:“我们会尽力的,你们家属在外面等一等好吧。”护士和他拉扯起来,想甩开他的手,但是江瀛很固执地抓着她不放。
护士急了:“你不要抓着我呀,你抓着我也没用,我得进去帮忙!”
叶初阳连忙对护士道歉,把江瀛拽到一旁,护士捂着被他抓疼的手腕急匆匆地回到急救室。
江瀛退后两步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脸上神情很空白:“这就是我讨厌医院的原因,人能不能救回来,是生还是死,他们都知道结果,但是他们不告诉你,只让你自己猜。”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猜生死的这段时间,就好像死而复生几百次,又生而赴死几百次,折磨得人不如去死。
叶初阳心里焦灼难安,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表露出来让江瀛更忐忑,他强作镇定地蹲在江瀛身前,握住江瀛的手说:“他只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昏迷,医生还在抢救就说明有希望。”
江瀛从里到外都很麻木,他看着叶初阳说:“我没事,我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等下去。”
叶初阳:“他还没死,我们当然要等下去。”
江瀛却皱了皱眉,露出一丝反感的模样,道:“我不想等,我只想知道结果。”
叶初阳看着他,一时静住了。
如果他不够了解江瀛,会认为江瀛冷血无情,展星羽此时性命攸关,而江瀛却连等结果又感到烦躁,江瀛已经麻木冷血到无药可救。但是他足够了解江瀛,他知道江瀛并非罔顾展星羽的生死;在江瀛心里,展星羽已经死了,而且他认为展星羽的死是自己的责任,即使展星羽死于纵火自焚,他仍旧认为是自己的错。
江瀛已经习惯于把身边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他从来都是如此被对待,致使他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此时也不例外,他在怪罪自己,在怨恨自己,他认为如果展星羽死了,那一定是他的错,他已经做好了为展星羽‘负责’的准备,无非是在他心里再加一重血债和罪责。他只想等一个结果,但是医生和护士却迟迟不定论,给了他模棱两可的希望。其实他也很希望展星羽活着,但是他希冀的背后似乎是他不愿为展星羽承的死担责任,所以他很羞愧,为了期待展星羽活着所以不用背负罪责的自己而羞愧。
叶初阳心里涌起似曾相识的挫败和无力感,他知道江瀛此时不可劝说,他不能给江瀛任何安慰,就算他足够了解江瀛,对江瀛也毫无用处,在江瀛自我挣扎的时候,他依旧帮不上忙。
他走远几步,倚着墙壁,在空旷的走廊里感到分外窒息。
江瀛很快察觉到他的异常,他走到叶初阳身边,问:“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皱了皱眉,侧过身避开他的的目光,道:“没事。”
他现在也很烦躁,不亚于江瀛的烦躁。
江瀛很敏感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江瀛心生恐惧,不敢多问也不敢打扰,只能往后退了两步,给了他一些空间。
叶初阳仰起头看着医院雪白的廊顶,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了江瀛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会窒息的。
他记得江瀛说完这句话后,他气愤地反驳江瀛,说江瀛用自己的揣测去揣测他,现在想来,竟然真的被江瀛说中了,江瀛的揣测也不是揣测,而是他得出的结论。现在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江瀛知道自己有多么消极,知道自己有多么脆弱,他随时可以被自己对自己的怨恨击垮,这种冲击是致命的,更要命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冲击;时至今日,他都是在零散的骨架里捡起一点破碎的灵魂,艰难的度日。
江瀛是深渊,无尽的,黑暗的,无法填满的深渊。
叶初阳问自己,这是江瀛的错吗?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他心里他认为不是江瀛的错;既然不是江瀛的错,那江瀛应该为自己的消极和悲观负责吗?他能为了江瀛的消极和悲观而怪罪江瀛吗?
他不能,这样对江瀛来说太不公平。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怪罪江瀛吗?
叶初阳回过身,看到江瀛神色无助又不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等待家长的责罚。
他笑了笑,拉住江瀛的手,道:“对不起。”
江瀛很迷蒙:“什么?”
叶初阳道:“刚才我有点心烦,因为我太担心展星羽了,不是你的问题。”
江瀛低下头,道:“是我的问题,我让你很累。”
叶初阳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我的确有点累,但是不怪你。你消极又沮丧也不怪你,没人能要求你为自己的情绪负责。你唯一的问题是你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走近江瀛,温柔地笑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可以不那么悲观不那么绝望。所以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吗?我们不能做情绪的奴隶,如果你一直被自己的坏情绪控制,你会很难熬,我也会。”
江瀛看着他,还是很懵懂:“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们出门很着急,江瀛更是连衣服都没穿好,衬衫领子竖了一半,第三颗扣子系进了第二个扣眼里。
叶初阳帮他摺了摺衣领,又帮他把扣子系好:“很复杂也很简单,需要你自己慢慢想。”他摸摸江瀛的脸,笑道,“我的小朋友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
看到叶初阳笑了,江瀛忽然觉得除眼前此人以外的任何事物都不重要,那些纷扰繁杂让人拧断肝肠的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就算它们如蝇附骨,很快又会找上门来,但是他至少得到了片刻清宁。而这短短几秒钟的清宁,足以支撑他坚强地迈过眼前的难关。
他很想抱抱叶初阳,从叶初阳身上汲取一点力量,叶初阳会给的,叶初阳对他总是温柔又宽容,宽容到放纵,无论他要什么,叶初阳都会给。
但是急救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护士推着病床,把病床上的展星羽转移到了监护病房。
医生摘下口罩,对他们说:“人救回来了,还没醒,需要继续观察。”
听到展星羽还活着,江瀛沉重了一上午的身体陡然间轻飘飘的。
叶初阳很高兴,对医生连连道谢,又问了些展星羽的情况。医生走后,他欣喜地回身去找江瀛,发现江瀛站在病房外,朝里看着。
他走到江瀛身边,看到展星羽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机,一名护士正在调试仪器。
护士道:“病人还在观察期,不要强行唤醒他。”
叶初阳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护士:“按理说刚才就应该醒了,但是现在还在昏迷中,等到晚上再看看吧。”
护士走后,叶初阳拉着江瀛走进病房,站在床边看着展星羽,展星羽身着白色病服陷在床铺里的身体显得异常单薄,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没有生命力。
叶初阳把手搭在江瀛肩上,道:“别担心,护士说星羽一会儿就行了。”
江瀛出神了一会儿,道:“我在想,他为什么会放火?”
边小澄去了消防队处理后续,消防队查明失火原因后,他就电话告诉了江瀛;别墅里没有通燃气,只通了电和水,失火源是一只打火机,起火点是窗帘,基本可以断定是人为纵火。消防官兵赶到时门窗锁死,屋内只有展星羽一人,且没有逃生迹象,无异是展星羽自己放的火。
那栋别墅是展星羽在两年前买在自己名下的房产,他只在盛夏时为了避暑去住过几回,谁都没想到会成为展星羽为自己制造的火场。
叶初阳也觉得离奇:“一周前他跟我说他走了,去国外度假,我最后一次和他通话的时候他还说正在排队登机。”
现在看来,展星羽显然没有登机,也没有去国外,展星羽骗了他们。
江瀛问:“你和他通过电话?”
时至今日,叶初阳觉得没有再隐瞒江瀛的必要,就把展星羽约自己见面,但却爽约,还声称把机票改签提前出国的缘由告诉了江瀛。
江瀛听完,疑心重重:“他放在老宅里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且吴妈会帮他放好。他为什么会拜托你帮忙整理?”
叶初阳道:“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骗我,说自己出国了,却回到郊外别墅。还试图放火烧死自己。”
江瀛心里疑惑越来越深,忽然拔腿往外走:“我要回别墅看看。”
叶初阳连忙跟上他,走出病房却猛地停住了,因为他在门外看到了白斯年。
白斯年像一抹鬼影似的突然出现,脸色苍白无比,眼窝里泛出一圈淡青色,一双眼睛漆黑又湿润,像两道蘸了冷水的弯钩,满是冷冰冰的杀气。
江瀛看着白斯年,白斯年也看着江瀛,江瀛头一次觉得白斯年的脸就像一具尸体的脸,或是尸体的脸上扣了一张人皮面具,此时的白斯年让他心生寒意,莫名的抵触。
江瀛道:“白老师。”
白斯年道:“听说星羽出事了,我来看看他。”
江瀛:“他还没醒,不方便探视。”
白斯年看了一眼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叶初阳,没有坚持进去探视,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下了,道:“那我在这里等。”
叶初阳也觉得他很奇怪,他的身体很僵硬,刚才站的笔直,现在坐的笔直,坐下去时双膝也像是生了锈一样僵直。
江瀛此时有些防备他,就对叶初阳说:“我自己过去,你留下照看星羽。”
叶初阳把车钥匙递给他:“好,你慢点开车。”
江瀛接住车钥匙,快步离开了医院。
第137章 奥斯公司
警方封锁了华丰购物大厦,三组警察在赵铭劫持法西娅的楼道里展开了地毯式搜索,连垃圾箱也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墙根下发现了疑似目标——一个拇指大小的U盘,附和法西娅口述的特征。
海阳拿到U盘,当即就要查看里面的内容。他的经验让他找了一台接外网的电脑,U盘插入电脑后只读取出来一串网站地址,网址IP在海外,国内无法访问,技术员就通过电脑手段绕过IP封锁等限制,最终进入了该网站。
网站呈现的内容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技术员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警,还是头一次看到满屏的血腥和色情,她强忍着生理不适,解说道:“海队,这是海外深层网络‘亚瑟海湾’,亚瑟海湾是一个黑市交易平台,是全世界最大的暗网组织‘奥斯公司’的一个分站,去年十一月份,奥斯公司的头目潜逃,组织分裂,但是亚瑟海湾一直在正常的运转——”
她一边说一边把网页往下划动,划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间酷似尸检室的房间,长而宽的台子前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他们手持刀具,冲着镜头比起胜利的手势,身上沾满了血迹,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颗女性头颅;而他们身后的台子上有序躺着七八具赤裸的尸体,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婴儿,这些尸体均被开膛破肚,四肢斩断,五脏六腑从破裂的肚皮中袒露了出来。
女警看到这张照片,心理防线被击溃,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海阳没有责怪她,毕竟这样的图片实在太过惨烈血腥。他坐在女警的位置上,按照页面中的指引点开进入了一个个不同的‘房间’,发现这个平台不仅提供枪火交易,还提供器官买卖、毒品贸易、人口拐卖、买凶杀人、贩售色情……是一个几乎覆盖刑法内所有犯罪行为的犯罪组织。
海阳听说过暗网组织,但因执法权限制,没有直接接触过暗网,今天还是头一次闯进深层网络老巢里一探究竟,他点进一个枪支交易房间内看枪支罗列的种类,没看多久,页面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他问:“怎么回事?”
小陶说:“这个站子只对注册会员开放,游客只能试浏览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关闭了。要想继续看就只能注册。”
海阳:“那就注册,怎么注册?”
小陶接过鼠标操作了一会儿,下载了一张注册表,道:“必须实名注册,填写这张表上的个人信息。提交注册表后,管理员会查出你和所有直系亲属的信息,一旦审核通过就不能退会,否则管理员会找到你和你的家人,对你们实施报复。相当于把自己的亲友压给网站做人质,才能入会。”
海阳:“还有这么荒唐的事。”
小陶道:“更荒唐的是这家网站已经有五十多万的实名注册会员,网站控制的‘人质’已经超过八千多万人。”
海阳拧眉思索:“难道赵铭是网站会员吗?”
小陶想了想,道:“要不我用赵铭的信息登录试试?”
海阳给他让出位置:“尽快弄清楚赵铭和这个网站的关系。”
海阳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到网警部门要奥斯公司和亚瑟海湾的详细资料,对方是他的老熟人,没几分钟就打包发来近1g的资料。他打开邮箱看了看目录,又把电话打过去:“怎么还有十几份案卷?你们办过奥斯公司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