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衣白骨
海阳拧眉想了想:“宋友海一直疯疯癫癫的,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无力的摇摇头,道:“不,他说了。他说了两个词,死人和黑洞。”
海阳听不明白:“死人和黑洞?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退后两步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发现自己双手很冰,就把双手握在一起,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道:“不知道,但是我想弄清楚。”
海阳打开电脑,在电脑搜索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不是在这段录像?”
叶初阳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弯腰看着电脑屏幕,看到两个月前江瀛去看守所见宋友海的监控录像,和江瀛同行的还有白斯年;他不能探视宋友海,正是有了白斯年同行,借着白斯年是宋友海辩护律师的名号,他才能顺利见到宋友海。
叶初阳:“对,我能再看一遍吗?”
海阳:“你想看多少遍都行。”
录像起始是会见室内,江瀛和宋友海相对而坐,江瀛开始向宋友海问问题,但是宋友海如同僵木,闻而不听,视而不见。江瀛为了刺激宋友海,故意提起了宋友海的女儿宋小倩,宋友海开始发魇了似的一遍变对着江瀛说凶手。江瀛再次用轻浮的言语刺激他,他恼怒的把江瀛称作杀人凶手。
江瀛逼问他,让宋友海说清楚他杀了谁,宋友海便说:死人,黑洞,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海阳把这一段拉回去又放了一遍,仍旧没听出任何玄机。
但是叶初阳轻飘飘道:“他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
海阳:“复述别人的话?”
叶初阳道:“宋友海语言功能受损,死人和黑洞这两个词不完整,像是由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但是后面一句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是一句完整的表述,不像是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
海阳一琢磨,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是,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叶初阳:“我不确定,我只能猜测。”
海阳继续播放录像,摄像头拍到江瀛走出会见室,沿着楼道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而他身后不远处,宋友海被两名警察抓着胳膊站在楼道里,江瀛和宋友海面朝同一方向,似乎也在看着同一个地方……画面静止了几秒钟,宋友海陡然癫狂,朝着江瀛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宋友海的吼叫震彻的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叶初阳突然就没了信心继续追查下去,看着如此悲伤又愤怒的宋友海,他似乎没有资格为江瀛找回所谓的公道。他的信心在崩塌,但是他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海阳把这段又放了一遍,听了四五遍宋友海的控诉江瀛是凶手的怒吼,他终于让海阳暂停了录像,说:“他在看什么地方?”
海阳熟悉看守所的布局,道:“出了走廊往右拐是一楼大堂,大堂东边墙上有一面仪容镜,江瀛和宋友海都能看到那面仪容镜,宋友海看到的是镜子里的江瀛。”
海阳分析的没错,叶初阳也看到了那面仪容镜,但是从摄像头俯视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镜子的竖切面,看不到镜子里的投印,而宋友海发狂时紧盯着镜子,想必看的就是镜子里的人。楼道对着的镜子里所能投映的楼道里的人除了宋友海和江瀛,就只剩下两名警察。那么被宋友海认作凶手的人只能是江瀛。
所以海阳的分析是正确的。
但是叶初阳却发现了一个细微到被很多人忽视细节:“宋友海和江瀛站的位置不一样。江瀛贴着楼道右侧,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
海阳晕乎着:“这又咋了?”
叶初阳心脏砰砰跳动,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们的视角不同。”
海阳:“视角?”
叶初阳拿笔在纸上画了个一横一竖,类似数字‘7’,但是横竖垂直。他用笔指着图形,道:“你看,楼道和大堂是这个形状,仪容镜在大堂靠东那面墙的夹角位置。走廊往右拐就是大堂,仪容镜很大,一部分对着楼道,一部分对着大堂,当时江瀛站在楼道右侧,他身边就是楼道墙壁,所以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楼道里的人。但是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他的视线没有被右侧楼道墙壁挡住,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大堂的景象。”
啪嚓一声,叶初阳把手中的钢笔笔尖按折了,破裂的笔尖下冒出一滩蓝色墨水,晕染了一片白纸。
叶初阳呼出一口气,看着海阳说:“你懂我的意思吗?江瀛看不到大堂,但是宋友海能看到。或许当时大堂里还有第三个人,宋友海指认的凶手或许不是江瀛,而是那个站在大堂的人。”
海阳懵了好一阵子,突然醒悟,忍不住用一句‘卧槽’抒发内心情感,随后立马给看守所打电话,让看守所调取当天大堂里的监控录像。很快,看守所那边完成时段切割,把监控录像发到海阳电脑里。
海阳立即打开录像,找到事发时间,果真如叶初阳所说,但是大堂里还有一个人,并且镜子里投印出了他的人影。
海阳又迷惑了:“怎么会是他?”
叶初阳却不意外,也不惊奇,他没想过这个人是谁,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意外——就算这个人是白斯年。
第141章 嘲笑
白斯年的出现让海阳始料未及,他难以想象这位刑辩圈的翘楚精英会和一系列的诡案有何关系。诧异之余,他也是十分迅速的展开了对白斯年的起底调查,亲自去技术队办公室指挥工作。
叶初阳留在海阳的办公室里等消息,放心不下江瀛,给法西娅去了一通电话。法西娅说江瀛没事,只是中暑了而已,现在还没醒。
叶初阳稍稍松口气,道:“他醒了立即告诉我。”
法西娅:“你在哪儿啊?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叶初阳没有解释,只潦草把她敷衍过去,然后挂断电话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他面前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牛皮纸袋,纸袋口开着,从里面洒出几张照片。
他在执法机关不敢妄动,也不敢看到自己不该看的东西,于是扭过脸看着窗外,刻意无视茶几上的照片,但是刚才不经意的一瞥,照片上的图案在他脑子里留下了影像;那似乎是宋友海的照片,而且还是宋友海穿着囚服拍入狱照时的照片,宋友海侧对着镜头,囚服的圆领往下垂,露出他后脖颈一块黑色的纹身……
叶初阳眼前浮现那块模糊的黑色,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那块黑色是什么,但是他却下意识联想到纹身,而他这样联想之后,他眼前顿时陷入黑暗,那块黑色的纹身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纷纷扬扬从他眼前落下,他试图把碎片拼凑完整,却拼出了钟伶的脸……
风吹得窗户呛啷一声响,照片被风掀了起来,掉在地上。
叶初阳弯腰捡起来,恰好是那张宋友海的侧面照,这次他看清楚了,宋友海后脖颈处的确有一块纹身,纹的也的确是一块拼图。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海阳拿着一份资料走进来:“查出来了,这个白斯年还挺有故事。”
他刚走近叶初阳,叶初阳突然站起来,把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问他:“你发现了宋友海脖子上有块纹身吗?”
海阳把照片拿住,定睛一看:“宋友海又怎么了?”
叶初阳按捺住心里的焦灼,道:“他脖子上有块纹身,我想弄清楚是什么图案,有没有清楚的照片?”
海阳把茶几上的文件袋倒着往桌上一抽,里面的照片全撒了出来,他扒拉两下,挑出一张宋友海的背面照,道:“这张够清楚。”
叶初阳拿住仔细看,那果然是拼图碎片的图案,和钟伶以及范云溪身上的图案相似,但不完全一致,像是一副完整的拼图作品被打碎了,散落成一块块碎片。
海阳早知道宋友海身上有块纹身,但一块纹身从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现在被叶初阳引出问题,他依旧不以为意:“宋友海的纹身怎么了?”
叶初阳思绪如麻,脑海中无比混乱:“钟伶和范云溪身上也有这种纹身,他们的纹身很相似,但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海阳看出他太紧绷也太紧张,就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道:“别着急,你先缓一缓,看你脸色白得太吓人了。”
叶初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放过这三人身上无解的谜题,问道:“白斯年身上有疑点吗?”
海阳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脸色有些古怪:“看你说的疑点是什么。”
叶初阳忍不住催促他:“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海阳把手里的文件扔到茶几上,道:“这个人在司法系统里留下的履历很光鲜,从小品学兼优,名牌大学毕业,创业成功自己当老板,还年年做慈善,唯一的污点是去年违规停车,被扣了两分罚了两百。”
叶初阳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你没查他的家庭和他的社会关系吗?”
海阳道:“他的父辈也都是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他爷爷白知樵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名的物理学家,在量子物理方面有很卓越的贡献,但是在四十几岁时肝癌去世了。”
叶初阳也看到了白知樵的资料,白知樵留下的照片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他的脸型瘦长,油墨把他的双眼晕成两个黑洞,像一张人面骷髅。翻过白知樵的资料,下一张是白斯年的父亲白立宪,白立宪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依旧钻研量子物理领域,但是还没有所建树,就在三十七那年因病去世,戏剧化的是,他和白知樵一样,同样死于肝癌。
叶初阳看到这里,感到很难以相信,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戏剧化的发生了。
海阳道:“还没完呢,白斯年的母亲患有brugada综合征,这是一种很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患病的人大概率会在青壮年时期猝死。白斯年的母亲就患有这种病,而且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叶初阳:“白斯年还有一个妹妹?”
海阳道:“对,他的妹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出现了brugada综合征症状,当年她和母亲一起住院治疗,住院半年后也没有好转,她们就出院了。”
叶初阳:“那她们现在还活着吗?”
海阳:“不知道。”
叶初阳:“你怎么会不知道?”
海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她们都失踪了。”
叶初阳愣了一下:“失踪?”
海阳:“十五年前,白斯年报案,声称一觉醒来,她的母亲和妹妹全都不见了。当时出警人是的老海,老海带人搜查过白斯年家里,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这件离奇的失踪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叶初阳:“你们没找过她们吗?”
海阳:“当然找过,但是十五年前的侦查手段怎么能和今天相比,大街上连摄像头都没有。当年白斯年的母亲因为患有brugada综合征,过重的精神负荷让她又患上狂躁症,住院时就多次想逃出医院,还伤过护士。当时警方怀疑她逃家就像在医院里试图逃院一样,她的精神出现问题,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找了一段时间找不到人,只能报失踪人口处理。”
叶初阳默住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白斯年也被遗传brugada综合征了吗?”
海阳道:“我查过他的就诊记录,他目前还没有出现临床反应。”
叶初阳:“……或者说,他出现反应的时候没有就医。”
海阳指代不明的笑了笑:“那这个人真不简单,相比起医学,他更相信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海阳无意间一句话却给了叶初阳某种‘灵感’,他想起那个谜一般的安东,以前从未想过安东此人的行为逻辑为什么如此混乱,‘他’逼死范云溪,杀死钟伶,帮助粱心心,杀死姜海义,‘他’的行为如此混乱没有章法,似乎随心所欲无所不为,但是他行为的支撑点仍然是他愿意这么做,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把海阳的假设套在‘他’身上,叶初阳隐约得出了答案:他认为自己是神。他在做一切他想做的事,他予生予死,手中握着生杀的权力。
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叶初阳在心里解开了他的神秘面纱,更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尽管他是白斯年。他没有证据,但是他笃定,安东就是白斯年。
他拿出手机,找到白斯年的电话,拇指轻点了一下,电话就拨出去了。
海阳看着他,没有阻拦,现在白斯年需要协助调查,警方需要掌握他的位置,此时由叶初阳和他联络,更不容易引起他怀疑。
手机里响起笃笃声,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叶初阳心里很平静,风浪过后静止的海面。
电话接通了,叶初阳毫无情绪平声静气道:“你好,白律师。”
没有人说话,电话那边很安静,安静到像是电话不曾接通,叶初阳正要确认电话是否还通着,就听到一声短促又低沉的笑声,随后电话被挂断。
叶初阳僵住了,耳边还在回放刚才白斯年的笑声,就像是阳光下破裂的气泡的声音;气泡漂浮在阳光下,像颗闪闪发光的玻璃球,世界被它颠倒装进腹中,它被一粒灰尘撞击,像是行星撞上了地球,气泡就这么碎裂了,整个世界随之消失。
白斯年在嘲笑他,撕碎他的世界后,向他报之轻蔑的不堪一击的嘲笑。
叶初阳突然感受到狂风骤雨般的恐惧,他推开海阳往外跑,像是在逃命。
如果白斯年想撕碎他,很容易,只需要伤害江瀛。
第142章 跟我走吧
法西娅和叶初阳讲完电话一回身,江瀛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她,似乎完整旁听了她和叶初阳的通话。她愣了愣,雀跃地冲他跑去:“姐夫你醒了呀?你什么时候醒的?我这就给我表哥打电话。”
她说着就要拨出叶初阳的手机号,但是江瀛却一抬手拿走了她的手机,问:“叶博士在哪里?”
刚才他拿法西娅的手机时不小心碰到了法西娅的手指,他的手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又湿又冷。
法西娅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不觉就赔着小心说:“他好像去公安局了。”
江瀛觉得手臂不舒服,就把衬衫袖口挽起来,结果看到小臂浮现一片青色血瘀,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
法西娅解释道:“可能是我表哥背你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吧。”
江瀛的记忆只截止到他失去意识,身体往前倒在叶初阳身上,后来叶初阳如何带他下山,他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他隐约存有自己伏在一副单薄的脊背上的感觉,以及把他背在身上那人不住的和他说话,要他醒着,骗他医院就在前面……
江瀛攥了攥拳头,用力攥拳导致他手臂胀疼,于是又把手摊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手臂才恢复些许力量。
法西娅看着他不停的攥拳,道:“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她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却冷幽幽地问:“叶博士去公安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