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恶犬 第181章

作者:斑衣白骨 标签: 推理悬疑

  白斯年回头看他,眉心微倦。

  展星羽:“以前我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现在还是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我死了和没死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我现在没有关着你。”

  展星羽嗤笑一声:“不让我离开这栋房子,难道不是关着我?”

  白斯年只好问:“你想去哪里?”

  展星羽:“哪里都行,反正不想待在这里。”

  白斯年在是否准允他出门间犹豫。

  展星羽:“在你的地盘儿,你还怕我走丢吗?”

  白斯年最终同意他出门,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对他妥协:“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还是那一条,路边是杂树林和旷野,城市高楼的轮廓在阳光下疏淡朦胧,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展星羽坐在副驾驶,把胳膊伸到车窗外,风从他指缝里溜走,像是晃动的温凉的水。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白斯年,白斯年穿了一身休闲装,那件白色鸡心领长袖T恤他看着很眼熟,尤其是右侧胸口用银色丝线绣的一双小拇指长短的鹿角,鹿角下长了一张狐狸脸,但那狐狸脸不是衣服上原有的设计,是缝在鹿角下的卡通狐狸脸样式的布贴,长着鹿角的狐狸毁掉了这件衣服原有的设计感,看上去极其的不和谐。

  展星羽看着那张狐狸脸,悄然弯起了唇角;长着鹿角的狐狸是他的杰作,他头一次见白斯年穿这件衣服就说白斯年配不上睿智又优雅的鹿,适合狡诈又阴险的狐狸,于是第二天就买了狐狸脸的布贴缝在了衣服上,针脚歪七扭八。当时白斯年发现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把衣服收进衣柜,没有再穿过。他没想到这件衣服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还特意被白斯年‘带’了过来。

  看着看着,他倾身靠近白斯年,扯起白斯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针脚还是很乱,和他缝的相似度极高。他撒开白斯年的衣服,回到座位坐好,道:“你用了多长时间复制了这个世界?”

  白斯年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道:“三四个月。”

  展星羽:“时间还挺长,尽头是哪里?”

  白斯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丹麦格陵兰岛。”

  展星羽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去过外太空呢。”

  白斯年叹声气,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疲惫:“你要一直这样吗?”

  展星羽挑眉,佯装不解:“我怎样?”

  白斯年战略性放弃了和他争辩,道:“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好吗?”

  展星羽:“我和你开始过吗?”

  白斯年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对待展星羽也没有许多包容,但是这些天他把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都给了展星羽,在心里告诉自己,展星羽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但是他也很清楚,展星羽需要适应的不是环境,而是他。

  白斯年克制着被展星羽激起的怒气,平声静气道:“星羽,我们能不能和解。”

  展星羽淡淡一笑:“我能对你说句心里话吗?”

  白斯年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如认为能从展星羽嘴里听到所谓的心里话。

  展星羽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很真诚:“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说给你听。”

  白斯年:“你说。”

  展星羽就说:“其实我特别特别后悔,后悔当年找你帮忙。”

  白斯年:“你指的是冷菁华的事?”

  展星羽点点头:“对,我后悔了。”

  白斯年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你突然受到道德的谴责了吗?”

  展星羽:“冷菁华对我很坏,我的道德感也很坏,就算冷菁华现在还活着,我还是会想让她死。但是她的确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是凶手,我是帮凶,我们一起杀了两个人,我永远都摆脱不了共犯的身份,就像我永远都摆脱不了你。”

  白斯年:“你想摆脱我?”

  答案是肯定的,展星羽的确想摆脱他,否则就不会放火自焚,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白斯年身边,也只有白斯年会接纳他,所以他没说出已经坦白的答案,只是感叹道:“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他的自暴自弃和绝望无奈是白斯年想要的,白斯年的心情愉悦,脸上露出微笑:“你以为你遇见我是偶然吗?”

  展星羽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残忍极了,转过脸不敢再看,一瞬间心如死灰:“当然不是,我是你精心挑选的猎物。”他趴在车窗上,叹道,“白斯年,你会天打雷劈的。”

  白斯年:“只有我吗?”

  展星羽笑道:“我们,我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儿。”

  到了市区,白斯年把车停在一间俄式西餐厅门前,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了门童,和展星羽走进店里。白斯年是这家餐厅的常客,一进门儿就遭到热情招待,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靠着玻璃幕墙的一张餐桌,递上了菜单。

  白斯年点菜的时候,展星羽无聊的把玩桌上叠成玫瑰状的餐巾纸,道:“不是才吃过披萨吗?这么快又吃饭。”

  白斯年:“你什么都没吃。”

  展星羽瞥他一眼,扭头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在街对面的行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留着长发,戴着一幅遮阳的墨镜,墨镜下是一张端秀美丽的脸。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和她相似的连衣裙,像是亲子装,手里拿着一根蓬松的棉花糖。

  展星羽瞬间变色,道:“那个人是谁?”

  白斯年微微侧头看见了她,眼角散出一丝冷光:“谁?”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女人带着孩子上车,出租车开走了。

  展星羽脸色苍白,心脏狂跳:“冷菁华,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斯年微微扬眉,一副意外的模样:“你看到冷菁华了?”

  展星羽猛地盯紧他:“她是冷菁华吗?”

  白斯年波澜不惊道:“冷菁华死了,十五年前就死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展星羽神色慌张:“可是她很像冷菁华。”

  白斯年:“那真有缘,需要我帮你找到她吗?”

  展星羽:“不不不,我不见她。”

  白斯年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笑道:“干嘛这么慌张?你亲眼确认她不是冷菁华才会安心不是吗?”

  展星羽握拳用力砸在桌上:“我不见她!”

  白斯年稍静了静,道:“那就不见。”

  展星羽疲惫的弯腰趴在桌上,沉默了很久才问:“我为什么看不到那些人?”

  白斯年:“哪些?”

  展星羽:“参与你们的实验的那些人。”

  白斯年:“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他们在底层,我在高层。”

  展星羽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疑惑:“什么意思?”

  白斯年道:“就像金字塔,我在塔顶,他们在塔底。”

  展星羽:“不一样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有些人的领域很小,小到只有一张床,一间房屋;有些人的领域很大,大到一条街,一座城市。只有一间屋子的人自然是底层阶级,而有一座城市的人就是上层阶级。”

  展星羽:“像你一样有座城的人很多吗?”

  白斯年:“不多,只有我一个。”

  展星羽:“别人为什么不能?”

  白斯年:“因为秩序需要,无论什么地方都需要秩序。”

  展星羽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道:“屁的秩序,他们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不懂得怎么建城。而你有经验,你的经验就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那些人只是你的试验品。”

  白斯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微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反驳。”

  展星羽:“我想看看金字塔底端是什么样子。”

  白斯年:“很无聊,没有必要。”

  展星羽:“我想看。”

  白斯年拗不过他,拿起叉子在水杯上轻轻一敲,道:“慢慢看,我去趟卫生间。”

  展星羽把杯子拉到面前,趴在桌上盯着水杯,杯子里逐渐浮现出一座黑沉沉的迷宫,像是一块迷宫的模型掉进杯里,真实到迷宫顶上还飘着阴云和闪电。他把杯子慢慢旋转,杯里的迷宫就像3D建模一样立体的展示出各个不同的角度。

  他觉得神奇,把杯子里的迷宫调整成鸟瞰的角度,能看到迷宫的横切面,和看到每一个出口和每一道高墙,还能看到里面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他睁大眼睛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人,那些人被高墙围困住,像是囚徒。除了被困于围墙中的囚徒,他还看到几个能自由穿梭在迷宫之间的人,这些人微小到无法看清身材样貌,但他无由觉得其中一个人很是熟悉,他专注的盯着那人,突然间,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紧紧吸附,浑身僵滞无法动弹,而那座装在杯子里的迷宫却逐渐变大,大到可以装载他的身体,他就像从天空跌落,摔进了迷宫之中……

  “快点吃饭,菜要凉了。”

  装着迷宫的水杯被拿走,随后他听到了白斯年的声音,但是他艰难的在混乱中寻找了一会儿,才发现白斯年在他对面坐着,正在切牛排。

  他又去看那只水杯,里面只有半杯净水,泡着一片黄橙橙的柠檬,可是他刚才的确在那只杯子里见到了叶初阳,还有法西娅和海阳。他们在这里,准确来说,他们在那座迷宫里。

  白斯年把切好的牛排放在他面前,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道:“你脸色不好,看到什么了?”

  展星羽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水,直到心绪平复下来,才放下水杯,道:“看到那些人不断的死去活来。”

  白斯年不以为然,又切起另一份牛排:“总有人需要做先行者。”

  牛排很好,但是展星羽食不知味,在心里怀疑刚才见到叶初阳是他的幻觉,但是回想起叶初阳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又真实到不允许他怀疑……其实他并不犹豫,如果在叶初阳和白斯年之间让他选择一个人信任,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叶初阳。

  吃了几块牛排,他把刀叉放下,看着外面的人群和街道:“我想出去转转。”

  白斯年要开车,但是被他阻止了,他沿着步行街慢慢悠悠往前走,闲散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但是目光却飞快的扫视周围。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熟人,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出名女团中的小艺人。花衬衫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还熟络地朝他肩上怼了一下,道:“好久不见啊展少,下周三我开趴,你得来。”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讥诮地翘着唇角,冷淡地看着他。花衬衫被他冷落,仍旧兴致高昂,又和他说了几句,领着小艺人走了。

  白斯年走到展星羽身边,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星羽道:“见鬼的朋友,我最烦他。而且他脾气很差,有次在酒桌上我没理他,他掂着酒瓶子要砸我。”

  白斯年不解其意:“所以呢?”

  展星羽道:“所以刚才我不理他,他还热脸贴过来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转身面朝白斯年,竖起食指在白斯年胸口指指戳戳,“如果你想弄几个我的朋友进来陪我,那就拜托你稍微做做功课弄进来几个我待见的,别把这种货色塞我面前行吗?”

  白斯年抓住他的手,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最不喜欢你,你最不应该出现。”

  说完,他丢下白斯年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许多。白斯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走过步行街,到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亮起了红灯,行人都停下了。但是展星羽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来往的车辆为了躲避他连忙转弯刹车,两辆轿车还险些追尾,始作俑者也被堵在瘫痪的路道中间。本应是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但现场却出奇的安静,那些险些追尾的车甚至没有鸣笛,两边的行人也都沉默安静的像是死人。

  展星羽站在几辆车中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然后去看车里的司机,司机的神情均僵硬麻木,对他闯红灯一事毫无微词——所有车和人全都维持着和平与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

  直到白斯年把他从马路中间带走,交警才姗姗来迟。

  展星羽看着交警指挥交通的一幕,彻底认清眼前的世界只是假象,就像那座装在水杯里的迷宫,根本没有什么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之分,他们都被困在小小的水杯里,随着水纹的摇晃掀起惊涛骇浪。

  白斯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展星羽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道:“你刚才说,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白斯年:“格陵兰岛。”

上一篇:皮囊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