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衣白骨
江瀛道:“我说,你刚才为什么说范云溪引导我们怀疑钟伶烧死父母和未婚夫,难道那把火不是钟伶和范云溪一起放的吗?”
叶初阳是爱出汗的体质,尽管车里开着冷气,他刚才紧张又心焦,依旧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摘掉眼镜,擦掉额头上的薄汗,没什么精神道:“你反过来想,我们起初只是怀疑钟伶对父母和刘彦有杀心,因为钟伶被母亲虐待,父亲也没有保护过她。真正让我们确信那把火来是钟伶蓄意放的,是范云溪对我们说的那番话。”
江瀛拧眉想了想:“范云溪在我办公室说的话?”
叶初阳捏了捏长时间架着眼镜而有些酸痛的鼻梁,闭着眼说:“范云溪在说谎,他说钟伶打掉孩子切掉子宫是因为钟伶受原生家庭影响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做母亲。但是我在精神舱里看到的是真相是安东逼迫钟伶打掉孩子切掉子宫,而且安东还收藏了钟伶的胎盘和子宫。不仅如此,很显然,钟伶被安东控制了。”
江瀛:“控制?”
叶初阳戴上眼镜,语气沉重:“精神控制,钟伶的表现很显然是被安东精神控制了,所以她对安东言听计从,会相信安东说的任何话。”
江瀛:“刘彦也一样吗?”
叶初阳道:“刘彦和钟伶一样,他们都爱安东,但刘彦和钟伶不一样的是他还没有被安东完全控制,他想逃离安东,他还有逃生欲,所以我们才会在钟伶的精神舱里看到刘彦带走钟伶的胎盘和子宫,说要和安东谈判。”
江瀛语气还是很悠闲:“但是刘彦却在两个月后和钟伶结婚了。”
叶初阳撑着额头,叹气道:“说明刘彦和安东谈判失败了,至于他为什么和钟伶结婚……你还记得他和钟伶各自携带的玻璃瓶吗?”
江瀛:“装着氯化氰的瓶子?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刘彦那句话,他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
叶初阳皱着眉,疑惑不解道:“刘彦和钟伶为什么想毒死彼此?既然他和钟伶决定结婚,又为什么对彼此下毒手?或者反过来说,既然他们决定对彼此下毒手,又为什么结婚?”
江瀛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叶博士,你犯了个大忌,你又把自己代入了。”
叶初阳一怔,竟有种传说中的醍醐灌顶的感觉,江瀛一语中的,他又一次把自己‘正常人’的思维代入到‘非正常人’的行为当中。既然钟伶不正常,那操控钟伶精神的人更不正常,连刘彦也很不正常,他用自己的思维逻辑去寻找刘彦和钟伶一切诡诞行为的原因,这本身就很诡诞。
于是叶初阳发现自己无计可施了。
江瀛却说:“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叶初阳不禁看他:“你?”
江瀛翘着唇角,脸上却没有笑容:“我可以把自己代入,因为我和钟伶相似。”
叶初阳不想听,因为这对江瀛并不容易,于是他拒绝了:“你别说了,也别想了,我不想听。”
江瀛晦暗的眼神陡然亮了些,他翘起来的唇角终于露出些笑意,说:“叶博士,你在保护我吗?”
叶初阳不看他,只给他留个面无表情的侧脸,道:“开车专心,看前面。”
江瀛难得听劝了一次,看着前方路况,但是思想却飞到了半个小时前,他们还没有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当时他依偎着叶初阳,不想起身,但是他不得不起了,因为叶初阳说他们有事要做,钟伶消失了。
于是他把头一歪,侧枕着叶初阳的肩膀,眼睛就透过叶初阳的肩膀看到了立在玻璃门旁边的一面‘警容镜’,在镜子的印射中,他看到海宏成在二楼楼梯口站着,海宏成端着一杯茶,面色严肃,上了年纪也依旧锐利的眼睛笔直地看着他。
江瀛和海宏成的目光在镜子里相接,正如他敌视着海宏成一样,海宏成也敌视着他,海宏成不仅敌视他,还用一种万分戒备地眼神盯着他,貌似在看着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那头野兽随时有可能冲破牢笼,向人群挥舞爪牙……他抬起头,把下巴垫在叶初阳肩上,朝海宏成露出微笑,那是一种充满恶意挑衅的微笑,他在等着海宏成向他发难,这本就应该是他承受的,他从来不躲。
但是海宏成却没有站到他面前的机会,因为叶初阳把他带走了。
叶初阳的方向正对二楼楼梯口,自打海宏成一下楼,叶初阳就看到了海宏成。叶初阳知道海宏成想和江瀛有一场会晤,这场会晤肯定会给江瀛充满恶意的刺激。
出于任何立场,叶初阳都没有资格阻止这场会晤,但是叶初阳却阻止了江瀛和海宏成的会晤——江瀛正要回过头和海宏成正面相对,叶初阳忽然一把抓住江瀛的手拽着江瀛急匆匆地往外走,说:“快点,小娅在疗养院等我们。”
江瀛到现在都记得叶初阳当时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叶初阳的手心温度不高,但皮肤是潮湿的……江瀛把右手翻过来,手心朝上搁在方向盘上,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叶初阳在他手心留下的几道指印早已经消失了。
“前面有车!”
眼看着车头即将撞到前面轿车的车屁股,叶初阳难得不淡定了一回。
江瀛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堪堪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车祸。
叶初阳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皱着眉去看江瀛:“你在想什么?开车还走神。”
江瀛的脸色静得毫无波动,只说:“把安全带系好。”
到了疗养院,齐院长亲自在门口迎他们,焦躁地转来转去。
叶初阳顾不上跟他客套,直接问:“齐院长,钟伶怎么会失踪?”
齐院长道:“边走边说吧,你们要是不来找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离开疗养院了。”
在走向住院楼的途中,齐院长简单说了说钟伶失踪的始末;昨晚熄灯前钟伶还在病房,护士按点去查过房。但是今天一早法西娅和边小澄来探望钟伶的时候却发现钟伶不在病房里,和钟伶同样消失的还有护士长陈笑蓉,陈笑蓉到现在都没有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
齐院长道:“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在过来的路上。”
江瀛道:“让警察直接去找陈笑蓉,很明显是陈笑蓉带走了钟伶,否则钟伶一个人走不出疗养院。”
叶初阳道:“江总说得没错,你们疗养院监管得这么严,钟伶一个人出不去,除非被人带出去。”
齐院长急道:“但是陈护士把钟伶带出去干什么呀?这不是胡来嘛!”
陈笑蓉没有理由带走钟伶,但是她却把钟伶带走了,只能说明带走钟伶的另有其人,陈笑蓉只是一个介质。
叶初阳想到了,江瀛也想到了,他们对视一眼,江瀛冷静道:“给海阳打电话。”
叶初阳连忙拿出手机拨出海阳的号码,电话一通,海阳抢先道:“初阳,就是范云溪!笔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叶初阳料到了,所以略过了笔迹,说:“海阳哥,你现在赶快去找范云溪,他把钟伶带走了。”
海阳:“钟伶?钟伶又怎么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对海阳详细解释,因为钟伶的病房到了,法西娅和边小澄均一脸急色的站在门口,法西娅连连冲他招手:“表哥你快来,我发现一本钟伶的日记!”
法西娅发现的是一本被钟伶藏在枕头底下,被扯的只剩下十几张纸的日记本。齐院长说他不知道钟伶在写日记,疗养院的病人能接触到笔的机会只有一周一次开放活动室的那天,那个时候病人们可以在看管中阅读写字或画画,因为笔头尖锐可成为利器,所以被严格管制。
被压在枕头下的还有一根短短的铅笔,想必是钟伶趁活动室开放偷偷拿出来的。
叶初阳拿着日记本坐在床边一页页地翻看;钟伶不是在写日记,她在画画,画的是燃烧的礼堂,被火焰缠身的人群,火焰中最显目的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她被打掉的孩子……
江瀛悄无声息走到叶初阳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叶初阳说:“没有时间了,范云溪把钟伶带走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想对钟伶干什么,你必须听我的分析。”
叶初阳拧着眉,额头又渗出薄汗,低头专注看着日记本:“有时间,海阳已经去找范云溪了。”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猛地抬头看他:“江总,你和钟伶不相似,我也不需要你把自己代入钟伶,向我分析钟伶的思想。”
江瀛笑道:“你需要,你已经无计可施了。”
叶初阳瞪着他,不说话。
江瀛把他手中的日记本拿走,目光落在汹涌的烈火和逃窜的人群上,说:“你刚才不是说想不通钟伶和刘彦为什么会在结婚当天向彼此下毒吗?其实你的思考是对的,钟伶和刘彦没有理由结婚,也没有理由毒死对方,更没有理由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这些你看来很荒诞的行为其实只有一种解释。”
哗啦一声,江瀛往后翻了一页纸,道:“他们都被范云溪控制了,范云溪让他们结婚,范云溪让他们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
叶初阳见自己拦不住江瀛,索性不拦了,只好速战速决:“没有逻辑,范云溪为什么让他们结婚?为什么让他们毒死对方?理由——”
话说一半,叶初阳忽然没了声音,愕然道:“没有理由?”
江瀛风平浪静地又往后翻了一页:“对,没有理由。难道伤害别人必须有理由吗?”
叶初阳想起钟伶的那句话: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一直在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是啊,难道伤害一个人必须要理由吗?范云溪逼迫钟伶打胎切除子宫又有什么理由呢?既然范云溪毁掉钟伶做母亲的天职都不需要理由,那逼迫钟伶和刘彦结婚又需要什么理由?让刘彦和钟伶互相残杀又需要什么理由?
真正的理由不过是范云溪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他只是在钟伶和刘彦身上残忍地做着游戏,游戏很简单,他拿着刀,一刀刀切割钟伶和刘彦的灵魂,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被伤到什么地步……
叶初阳终于懂了,道:“那场火,不是钟伶放的。”
江瀛道:“对,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和刘彦互相残杀,最后会活下来一个。那把火就是用来烧死那个幸存者,火是范云溪放的。”
叶初阳扶额,苦笑:“幸存者是钟伶,钟伶毒死了刘彦,但是没有被范云溪放火烧死,她很幸运。”
齐院长听得胆战心惊,道:“小叶,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叶初阳:“什么事?”
齐院长道:“前些天钟伶的房间起火,失火源头是一只打火机,你还记得吧?”
叶初阳:“记得,您直说。”
齐院长面色惴然:“那只打火机不是工人落下的,昨天晚上那个姓李的工人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他在车里发现了自己的打火机,他的打火机压根就没丢!”
叶初阳愕然,也就是说钟伶用来自焚的打火机不是李姓工人丢失的打火机,那她的打火机是哪里来的?
很快,他想到了,当天范云溪来看望钟伶。
江瀛看着日记本,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笑意:“钟伶能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已经的大脑已经混乱了,她不具备任何威胁。但是自从我们出现那天就不一样了,我们给了钟伶痊愈的机会。范云溪知道我们想治愈钟伶,如果钟伶被治愈,他的罪孽就会被揭发,所以他又放了一把火,想烧死钟伶。就像两年前一样。”
叶初阳两只手用力握住,但双手还是颤抖,道:“范云溪把钟伶带走,是想杀死钟伶。”
江瀛却道:“未必。”
叶初阳皱眉:“什么意思?”
江瀛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不再是图画,而是清晰的文字。他把日记本举到叶初阳面前,道:“钟伶已经醒了,但是范云溪不知道。叶博士,你把她治愈了。”
叶初阳颤抖着手接住日记本,默读那页文字。
江瀛挑唇一笑:“所以不是范云溪带走了钟伶,而是钟伶去找范云溪了。”
钟伶走了,她去找范云溪复仇了。
第29章 我们都是坏人
叶初阳离开疗养院之前,齐院长把他留住,急匆匆让助手拿来一本资料,又转交给叶初阳,道:“小叶,这是我昨天查到的一些资料,你看看对你有没有用处。”
叶初阳接过去,一眼看到了资料的黑字标题:“代理性佯病症?”
齐院长:“前两天你说你怀疑钟伶有家族病史,这句话提醒了我,我重点收集了一些钟伶的母亲方瑜的一些资料,发现她的行为特点很附合这种精神病征。”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旁,往叶初阳手里的资料看着,问:“这是一种什么病?”
叶初阳一目十行扫下来,迅速提炼总结:“是一种罕见的精神错乱病,患者通常是母亲,受害者通常是其子女。患上这种病的人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故意让他们生病或是弄伤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四处求医,博得别人的同情和关注,病人会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的价值。把自己的价值建筑在孩子的伤痛之上。”
江瀛伸手往纸面上轻轻一弹,笑道:“这说的不就是钟伶和方瑜么。”
在这一瞬间,叶初阳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虚虚实实的画面——
钟伶遍体鳞伤的躺在家中地板上,身上满是血洞……
钟伶和几只猫一起被绑在麻袋里,在黑暗的阁楼中挣扎……
钟伶跪在医院大堂哭着祈求安东留下自己的孩子……
钟伶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看着刘彦带走了她体内的胎儿和子宫……
钟伶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钟伶心怀歉疚地说:我本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没有做到……
叶初阳终于懂了,那把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没有对父母起杀心,毒死刘彦也不是她的本意,钟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叶初阳陡然间感到筋疲力竭,他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撑住额头长长叹出一声气。
江瀛在他身边蹲下,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