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霍染因是A班的学生,常忧霍染因之忧,想霍染因之想的蒋婕,看不得霍染因烦恼,就想让许诗谨过去A班道歉。
只是被许诗谨否定了。
由此,两人的冲突日渐剧烈,直到今天。
故事都讲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前,我看着他,他像是能读懂我的内心,笑弯了眼,朝我挥手:
“放心吧,我会在这里呆几天,直到这个案子破了再走。怎么样,查案有趣吧?我明天再去你学校找你!”
我没有回答,一路走回了我的住所。
房子里灯火通明,阿姨坐在客厅看电视,叔叔呆在卧房玩电脑,他——霍染因,今天难得的没有呆在房间里,而是坐在客厅,和阿姨一起看电视。
我进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转过来。
阿姨埋怨:“怎么这么迟,不回来吃饭也不提前说一声,多煮的饭菜都浪费了。”
霍染因笑着看我,他的眼睛在灯下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可能是出去玩了吧。”
阿姨说:“小霍啊,高二了,要好好读书。”
“妈,”“霍染因”说,“放心吧,他会的,他又不像我,自觉的很,是不是?你还是多关心我吧,我上学期又失误,没考上A班,只能让他呆在E班了。”
阿姨急了:“你这孩子还敢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到重要的考试,就考不出成绩来呢?现在还能救,等到高考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霍染因”:“放心吧妈,我会吸取教训的,下次不会再这样,尤其是高考的时候……”
他又对我笑了笑。
电视里的画面暗下来,那种如同虫子一样的阴影,便在他脸上扭动拱爬。
他当然会吸取教训,他当然不会在高考的时候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他本来就是故意考砸的。
我回到房间。
逼仄的空间里,高高大大的柜子自四面俯瞰着我,压迫而来。
我上床,拿出小桌子,取出作业本。
我在封面写有“周召南”三个字的作业本里,写下霍染因这一名字。
我的名字。
我的,被我表哥,周召南,借用过去的名字。
琴大附中的A班,是尖子班,花钱也不能进去的班级,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阿姨和尖子班的班主任是很要好的朋友,于是为自己中考成绩因感冒发挥失常差几分没能进附中的儿子,买了张入场券。
一张移花接木的入场券。
他拿走我的名字,拿走我能入A班的成绩。
我拥有他的名字,走入属于他的班级,E班,一个多是分数差几分,交了择校费进来的班级。
这是我自己同意的,阿姨和班主任再是朋友,如果我不愿意,班主任也不敢做这种事情,是我答应了阿姨。
中考结束,分班之后,阿姨急得几天几夜没有睡着,最后过来求我,说周召南自制力不足,如果跑去差班被不三不四的学生影响,这辈子都没有救了,让我一定救表哥一命。
她差点向我下跪。
我很难拒绝。
自从父母离世之后,我就一直跟着阿姨叔叔生活,我父母虽有不少钱,但都托管在基金里,要我成年后才能取用,照顾我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家境好一些的亲戚们都在踢皮球,只有他们最后收留了我,从小学一路到初中毕业。他们也没有虐待我,我毕竟不能看着阿姨向我下跪。
于是我答应了。
阿姨喜出望外,向我连声保证,表哥进入A班后,一定会努力学习,我也在E班用功,这样高一期末考结束后,我和表哥都能在A班上课,皆大欢喜。
可惜入了学以后,“霍染因”总没有依照她的想法来。
“霍染因”确实努力学习了,成绩也显著的提高了,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屡屡来找我麻烦,我初时不太了解,后来也想明白了。
阿姨求我的时候,他躲在屋子里偷看。
阿姨要跪下的样子,仿佛是他要跪下的样子。
阿姨说他“没有自制力”,似乎在说他“就是不如我”。
仇恨就这样栽入原本就因为中考成绩而郁郁的他的心中,继而让他做了那一件事——在高一期末考的时候,特意考砸,让“霍染因”这个名字,掉入E班。
而我,“周召南”,在高一的期末,考入了A班。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阿姨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说了:“你们都大了,马上就要领身份证了,一直互换名字也不像样,万一被举报,我的好姐妹会丢工作的,所以你们还是换回自己的名字,小霍,你多多努力,你很聪明,没有老师教都能考得这么好……”
周召南终于到了A班,霍染因终于回了E班。
分班名录张贴出来的那天,我看见他,他意气风发,笑着对我打招呼。
而他险恶的眼神,在嘲弄地说:
真人假人,各归正位。
……
后来高二开学,叫了一学期“周召南”这个名字的同学们,依然将我叫做周召南,包括老师,唯一改变的,可能就是档案上轻轻的一笔。
但是49个学生,密密麻麻的名字,谁又会去特意看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霍染因?
名字被取走了一段时间,仿佛身体里缺失了一块地方。
哪怕再将名字拿回来,那块地方依然空缺着,导致和它相连的其余区域也跟着扭曲变样,导致我胸中的野兽,嗅出了挣脱牢笼的空隙……
我为自己心中涌动的杀意找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似乎也完全足以让我毕生憎恨他。
但我每每憎恨他,心中默念的,手下写出的,都是“霍染因”。
高二能够重制胸卡,在制作的时候,鬼使神差,我依然写下“周召南”的名字,这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我停了笔。
红色的“霍染因”三个字,写满我的本子。
一笔一划,红得醒目,红得刻骨。
或许我也不过将对自身的仇恨与厌恶,投射到了他身上。
我憎恨我。
我憎恨霍染因。
那个日记本上杀死了父母的早该下地狱的霍染因。
第一二零章
这是晚上下班的时间,手机微信里,群消息响起来,发消息的是谭鸣九。
他在微信群里@全体成员 “大家好,我去找孙宏发又聊了聊,你们猜怎么样?”
孙宏发就是之前绑架案中,提刀要砍纪询的提刀客。
谭鸣九没有卖关子,继续说:“发现新的东西,他的手机里,有诸焕的联络方式,虽然目前没有看到聊天记录,我琢磨着,他们之前也许有点不同一般的联系……”
霍染因一眼扫过微信群中消息,又看一眼时间,晚上7:55分。
距离和他一位朋友约好的见面时间,还差十五分钟。他加快了车速,车子在车流组成的海浪里如同一尾游鱼,灵活钻行。
这位朋友不喜欢等人。
如果迟到,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约好的见面地点是一间茶馆,茶馆有雅间,很安静,霍染因推门进去的时候,先嗅到了浓浓的檀香味。
香炉中的檀香烧尽了,但烟气还没散开,一缕幽香就夹杂在这朦胧的烟中,像一声沉沉的、惋惜的怅叹。
雅间里的人,背对着门,在看一本书。
他的手指搭在书页上,腕处能见一块表,表很漂亮,表圈满钻,表盘是深蓝,上头银光点点,金光闪闪,依次镶嵌星、月、宇宙星球,浩瀚宇宙,精微时间,尽在一手。
那只手是白色的。
霍染因的皮肤已经算白了,可是对方的皮肤比霍染因还要白,白到失去了其他的颜色,白到像雪雕出了这具身体,又以同样的方式,覆盖了他的头发。
霍染因走到对方面前。
对方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头发披到肩膀,还有同样雪白的眉与睫。他像是刚刚去雪地里走了一圈回来,被雪落了满身满脸,唯有眼珠与嘴唇,在白茫茫的雪里鲜亮着,残留着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叫喻慈生,是位白化病人。
“最近怎么样?”霍染因坐到喻慈生对面,娴熟地同人聊天。喻慈生比他大四岁,是自小的邻居哥哥,后来他父母死亡,他被亲戚带着搬离了那套房子,也就同喻慈生失去联系,但等他参加工作之后,又因缘际会,被喻慈生救了。
兜兜转转,命运巧妙。
所以尽管喻慈生难得回国,他也不经常和喻慈生联系,两人关系依然不错。
君子之交,清淡如水。
“还行。”喻慈生嘴角微微带笑,“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岛上修身养性。”
病人总该多多休养,霍染因没有多问,他很快切入主题,也就是这次自己来找喻慈生的用意:“之前我拜托你查的那个人有结果了吗?”
喻慈生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霍染因,如果纪询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孟负山。
“孟负山,男,29岁,首都公大毕业,之前在省城工作,三年前在一次出国旅游后辞去工作不知所踪。”
他又抽出一张照片,这次是黄毛。
“陈家和,他的哥哥叫陈家树,除了明面经营着一家药企,私底下也有从事一些药物走私,有没有沾毒我不好说,只能说你们不好抓。孟负山在半年前来到陈家树的身边,并在短时间内成了对方得力助手。”
“具体的都在档案袋里,你自己拿去看,我还是有些奇怪,警察应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为什么需要我帮忙。”喻慈生说完这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不同于时下的人,永远手机不离手,从霍染因进来到现在,就没有见过喻慈生的手机,倒是之前拿在他手上的书,因为交流的缘故被反扣在桌面上,以示礼貌。
“有一些原因,不方便使用系统来查他。”霍染因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
“好吧。”喻慈生,“我起初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处理掉这位。”
喻慈生的手,点中黄毛。
“他在黑市里乱传你的照片。如果被以前那些人看见了,也是个麻烦。也许他们就要飘扬过海,带着武器,来宁市找你了。”
笼罩在室内的烟雾渐渐散了,喻慈生又点了一块新的檀香丢进香炉。
他是白化病人,身体的脏器随时有可能病变,腕表就是为了定格时间,珍惜时间,收集千奇百怪精彩纷呈的时间;可真正和他相处的时候,他做任何事情,又都显得不紧不慢,好像手里还攒着大把的可以悠闲享受的光阴。
快与慢,紧迫与悠哉,在他身上达到了矛盾的统一。
新的烟气自香炉里升起,渐渐生成一道迷蒙的屏风,隔在霍染因与喻慈生中间,熟悉的面容,一时也好像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