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是生命线。”
这句话后,霍染因手起手落,系在防盗门背后的鱼线已经被剪断了,接着他一马当先,闪入室内,直奔味道传来的方向,室内浴室。
其余人并没有比霍染因慢几步。
只刹那间,就连走在最后的纪询,都看见了浴室里的情况。
水蒸汽正在氤氲,隐隐绰绰的雾,不只满足于侵占浴室的天花板,还沿着门窗出口处,一丝一缕地向外溢着。
而这些雾气的根源,满满的一浴缸热水中,倒毙着一盆铃兰花。
铃兰花翠绿的细杆,鲜妍的花朵,均在热水之中萎靡将死,可是沿着那滚热的水蔓延开来的红色的血,又让这将死的花,迸射出妖娆鬼魅的艳光。
纪询的视线在染了血的铃兰花上停顿片刻,慢慢地向旁挪动,挪到倒入浴缸的罗穗身上。
几天前见过的人,此时颈缠鱼线,沉沉地倒入浴缸。她颈部长长垂落的鱼线,原本一路牵连到大门位置,只要有人自外头开门,收紧了的鱼线,便会在刹那将鱼线缠着的抵住罗穗颈部的刀片切入她的喉咙。
现在,这枚刀片便深深地陷在女人柔软的颈部,鲜血则从此处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空白的水在她身上温柔的荡漾,接着被血染红,又去染红浴缸,染红铃兰,人越苍白,而花越美,好像人类的魂魄,就在这时,以血液为媒介,从人的身躯,转移到花的身躯。
这种诡异恐怖的一幕,终止于赵雾。
赵雾冲进去,扶起罗穗,大声说:“还有气,赶紧打120急救!”
第一七九章 解谜。
接下去的现场一片混乱,不过这和纪询没有太多的关系。
他在看到插在罗穗脖子上的刀片的时候,就感觉到明显的晕眩袭上脑海,好不容易,等他从阵阵发黑的生理反应中清醒过来,纪询才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刑侦队的办公室内,这中间的大片路程,在他的记忆中完全不存在,跟被剪辑了似的。
“我……晕到你直接把我送警局了?”纪询匪夷所思,“这中间过去多久了?”
“十七分钟二十八秒。”霍染因回答。
“和你在一起后,我的警惕心越来越薄弱了。”纪询心有余悸,“这样下去,被卖了都不知道。”
“知道就改改。”霍染因。
“尽力,尽力。”纪询敷衍道,他左右看看,办公室里除了他就只有两个埋首案件证据堆中的刑警,那堆原本就有五厘米厚的重重证据,现在又添了三厘米,纪询看见一台之前没有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是从黎克家里新收缴的物证,“现在什么情况?罗穗救回来了吗?”
“急救。”
“黎克呢?”
“他的状态也不太好。”霍染因,“受了不小刺激,门是他开的,他差一点就杀人了,现在崩溃着,给他紧急找了做疏导的心理医生……为什么?”
纪询的思绪不太灵敏,半天才意识到霍染因还问了他句“为什么”。
他抬头,看见静静站在身前的霍染因垂落下来的眸光。
幽静深邃的眸光。
“为什么把钥匙递给赵雾?”纪询慢吞吞说,“没有为什么啊,琴市,别人的地盘,不把钥匙给赵雾,给这地盘的负责人,难道真给你?越俎代庖了队长。”
“谁开这扇门,谁就会杀人。”霍染因,“纪询,你在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吗?”
“……你真是太高看我了。”纪询摇头,“如果我真的发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我直接让人把门卸下来不就好了?这样谁都不会遭殃。你看,我也希望我有一双前后眼,看得透未来,记得了过去,可惜我没有。”
“霍染因,你为自己没有顶上去而愧疚?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命运,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赵雾有赵雾的,乃至罗穗——也有她的。”
霍染因嘴唇没有动,但纪询依然听见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刚才那声“为什么”,并非质问,绝非质问。
那只是希望背负起所有的人发自内心的愧疚。
“所以这次真是意外。”纪询,“一个令我发自内心庆幸的意外。”
死神悄然而至,吃吃而笑,在他们身侧张开斗篷。
而因为他的一个小小摇摆,如镰的斗篷与霍染因擦肩而过。
纪询看着霍染因,慢慢说:“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把那串钥匙递给你。”
后怕之后,卑劣的喜悦正在他心头蔓延。
“……你还好吗?”和纪询对视的霍染因猛地垂下眼,再开口时,生硬地转了话题,“我去给你买杯热可可吧。”
“谢了。”纪询确实状态不太好,“可可要双倍。”
霍染因转头离开,走到门口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纪询软趴趴地瘫在位置上,侧脸压着桌子,头发遮了眼睛,像只无助又可怜的猫咪。
他去买热饮的脚步不免快了三分。
然而等他拿着热可可回来,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一道生龙活虎的声音从办公室里头传出来——声音属于纪询。
“我知道了!”纪询兴奋至极,来回走动,倏尔停住,像后脑勺长眼睛一样,准确预知到他的到来,回头冲他猫咪招手,“霍染因,快来,我找到案子的真相了!”
霍染因离开的这点时间里,他们在这堆证据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线索:
硬盘里的文件,你把它扔进回收站,再清空——等于没有清空。
真正的消除痕迹的办法,是用无意义的大文件把整个硬盘塞满,让磁盘表面的每一KB都被重新覆盖。
被扔进回收站粉碎掉的文件夹,就是这样被技术人员找到的。
那是一个名为亮绿的文件夹,大部分是一些网上罗穗留下的痕迹,黎克手机里引起众人警觉的4张图也在里面。虽然照片拍出来的截图里,写着7小时前发帖,3小时前留言,但截图的原文件的存储日期却是——
2012年8月13日晚22点17分。
也就是说,这起暗网上针对罗穗的绑架案,发生在四年以前。
“6月17号,这个文件夹建立,最初保存的图片,是忧郁翡冷翠的微博。接着是贴吧,天涯,人人网,快递单号,真名,地址等等。”
“文件夹在这台电脑的创建时间是昨天晚上。里面有个txt,写着主人的那些微博账号名称和密码。邮箱和密码都是乱码,一共14个,没有兢兢努力工作那个号。恐怕,黎克并不是这个文件夹的主人,他只是昨天晚上看到罗穗借用自己的电脑浏览这些东西时,想要窥探对方的秘密,拿手机偷拍的。至于手机上的号是他偷偷登陆的,还是罗穗借用他的手机登陆的,就不得而知了,可以待会儿问问他。”
一长串的分析说到这里,纪询换了口气。
霍染因适时将他买来的热可可递上,纪询冲人一笑,接过饮料,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享受巧克力带来的头脑刺激后,又继续说: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文件夹的主人不是黎克,会是谁呢?是谁那么变态,偷窥小姑娘上网,还把它们全都保存下来。它又是怎么被罗穗得到?”
纪询用激光笔指着投到投影幕上的电脑画面:“请看这条微博。”
2012年7月15日。
【领到了新工作的第一份工资……】
“我返回去查了你们从罗穗公司拿来的档案,发现她是6月15号入职的,她的第一单推销提成,来自琴市第一人民医院。”
“与此同时,胡坤的医保卡记录了,2012年6月16日,胡坤感冒了,去琴市第一人民医院挂号。虽然他的医保卡最后欺瞒了他的死因,但是这个挂号记录,却有力的证明了,他是有可能在那天的某一刻遇上罗穗的。”
“让我不负责任的做个空想推理,假设人潮汹涌的电梯里,胡坤一低头,看到罗穗正在玩的手机屏幕上,是忧郁翡冷翠的账号页面,他心生好奇,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但没关系,网络让她无所遁形——”
“等等。”赵雾忍不住举手打断纪询,他有点难以理解的问,“你是想说一个八十老汉,是个人肉搜索的高手?手机玩的比我还溜?”
“2012年,他76。”
“76和80有什么区别吗?!”
“不要带着传统的观念去定义一个人,我和霍染因在大叶寺门口碰到老胡时,他用手机发消息顺溜的很。这个老头,打扮时髦,心态时髦,知识也许更时髦。”
“那胡铮老婆说的K……”赵雾连忙翻起面前的口供档案。
纪询的记忆力顶好,他先复述了:“‘我们发现了K后,旁敲侧击的和老头子说,每次刚起个头,老头子就一脸不耐烦让我们走’,从媳妇的角度来讲,老头老糊涂了所以小情人出轨的证据拿到了面前都不在意,但如果胡坤是K,他当然懒得听儿媳妇唠叨。也正因为K死了,罗穗才会在逃亡的夜晚打开它们,阅读它们,缅怀它们。”
赵雾一言难尽:“胡坤,一个76老汉,先人肉人小姑娘,又在暗网上忽悠了一个要绑架罗穗去器官贩卖的傻子。”
“他也许靠这套出来的绑架地点去见罗穗了。”纪询说,“根据吊桥效应,人很容易把紧张的心跳加速错当成爱情。胡坤的这个举动,或许正是他们这段与众不同的老少恋的开端。胡芫和我说,她知道罗穗这个人是在两三年前,去掉部分信息时间差,是能合得上的。”
麦副队一脸麻木的唏嘘道:“他这恋爱谈得也忒畸形了。七老八十了,贪图美色,搞婚外恋和老少恋,完了还把人往家里带膈应老婆孩子,引起家庭战争。死了也没人替自己报警,真的,图什么啊?你说罗穗手上现在有这些文件,说明她已经发现了胡坤的变态,又有金钱诱惑,怪不得心生歹意。”
“真的是婚外恋吗?”纪询冷不丁说。
“罗穗犯了罪,想借我们的手自杀,死前最后一个念想,就是冒着被抓的危险让黎克取老胡亲手做的婚书娃娃。”
“前段时间霍队在宁市办了个案子,有个写书的男作者天天去一个医生家里,大家一开始都以为他是和医生妻子出轨,没想到他是个GAY,真正的出轨对象是那个医生。”
“胡坤和胡铮母亲离异后,没有再婚。胡铮口口声声说他父亲是出轨,父母才离婚,但实际上,胡铮父母离婚那年胡芫一岁,胡坤把她从亲生父母那儿接来抚养,却不肯对胡铮母亲解释来龙去脉,他对胡铮母亲随后针对胡芫的探究烦不胜烦,进而提出了离婚,这点我刚才打电话从胡芫嘴里得到了证实——由此,胡铮母亲耿耿于怀,认为胡芫是胡坤的私生女,乃至带偏了自己的孩子。诚然很多家庭的破裂都是因为丈夫出轨,但绝非所有家庭的破裂都因为出轨。”
“梅奶奶,这个世人眼里胡坤的继妻,实际上只是照顾胡坤的保姆。
“可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想出来的障眼法,也可能就是无心之举,罗穗和胡坤都默契地不在街坊邻居面前挑破爷孙恋,这也让所有邻居下意识的把梅奶奶当成正妻,毕竟,一对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孩走在一起,谁都会把小姑娘看成晚辈。
“而胡铮一直觉得父亲搞爷孙恋丢脸,不愿意承认罗穗的身份,始终叫她是小三。在他眼里,父亲和一个保姆搞黄昏恋也比和罗穗凑一起体面。
“胡芫是个寄养的孙女,不在意遗产,也不愿意掺和进家庭纷争,一直选择躲避,她见到罗穗都不反驳,自然也不会多嘴。
“至于为什么胡坤死后,连罗穗自己都默认了这个小三的身份。传统观念里,死者为大,罗穗爱着老胡,他们生前没有顶着世俗的压力去领证,死后也不想让老胡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所以她愿意主动放弃遗产,放弃身份,只圆老胡想送蓝宝石的心愿。”
“你这观点有点冲击人……”赵雾揉着脑袋,“都是推断,证据还不够充足吧?甚至连理由也不怎么说服人,罗穗都愿意和老头在一起了,又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公开呢?”
“嗯,我觉得老赵说的有道理。”副队旗帜鲜明站在队长这边。
“麦副队,你对爷孙恋有什么想法?”纪询不理赵雾,转而问副队。
“没什么想法。”副队一愣。
“那么麦队,如果你的女儿或者你认识的年轻女孩子喜欢上了个80老汉……”
“开什么玩笑!”副队跳起来,“我女儿敢这样,我打断她……我先打断那不要脸的老头的腿!”
众人无语的望着他。
赵雾又揉了揉脑袋,这回他说:“确实,众口铄金,有时候最难以克服的是外人的目光。这样看来,还是生儿子好点,省心些。”
副队不干了。
这一对儿都有了孩子,副队有个女儿,赵雾有个儿子。
副队冷笑:“生儿子好啊?万一你儿子长大了像霍队一样是个GAY——”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副队脸上。
霍染因目光轻飘飘搭在他身上,紧随其后的是纪询的目光,那目光,和霍染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跟磨了十年锵然出鞘的刀子一样,刷地就要将他斩首——
副队也蒙了,蒙完后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嘴巴说快了,漏了好多字,我想说的是,像霍队办的案子里的犯罪嫌疑人一样,是个GAY……”
冰结的气氛融化了。
赵雾说:“儿大不由爹,同性恋是天生的,基因决定的,他如果真是GAY,那就是GAY吧,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赶走了这一个,下一个那也是男的啊。不像女儿碰上变态老头,赶走了这个,下个就很可能是年轻小伙了。”
副队很生气,感觉被内涵到了。
“赵队倒是开明。”霍染因意外道。
“那是。”赵雾收下了这份赞许,接着又说,“不过为了我的寿命着想,为了我能长长久久地为人民办案,如果我那龟儿子真的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