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三年前的幻影消失了,漆黑的巷道重新出现,孟负山依旧站在他面前,他背靠着墙,墙撑住他的身体。
“是啊。”纪询说,“我的亲妹妹,杀了我的父母。”
“……别这样说。”孟负山冷冷道,“不然我不保证手中的刀会不会失手飞出去。”
两人交谈着,角落一个伏在地面的身影悄然动了动,身体触到地面匕首。
纪询意兴阑珊地扯扯嘴角。
他们太熟悉了,早在纪语还在的时候就是朋友,知道彼此太多太多东西。
但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在随意伤人的同时,也会被人随意击伤。
“五分钟了。”纪询说,“你还没拖够时间吗?”
孟负山拖够了。五分钟的时间,早够黄头发跑到外头街道上,乘车逃出升天。
他说另一件事:“这次见面纯属意外,不过确实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查查。别忙着拒绝,这件事已经在你的计划之中了——唐景龙。”
孟负山吐出这个名字。
“你不妨往他的工作方向查查。注意,他没有你现在想的这么简单……好了,起来。”
最后一句不是对纪询说的。
不知什么时候,孟负山来到趴在地上的那个人身旁,拿脚踹踹地上的人。
“别装死了,把匕首给我。”
被刀疤中年人压在身体下的匕首到了孟负山手中,而被孟负山反复抛着玩的瑞士军刀则到了刀疤中年人的手中。孟负山拍拍刀疤中年的肩膀:
“我帮你救了你要救的人,现在轮到你帮我挡挡了。等价交换,你说对不对?”
说罢,他一用力,将中年人提起推向纪询,自己合身投入反方向黑暗中。
“……别过来。”被强硬提起来的刀疤中年踉跄两步后勉强站稳,他手持军刀,刀尖对准纪询,但瑞士军刀说实话只比美工刀大一点点,实在不是捅人利器,他威胁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劲,“你小子小心点,老子长眼,刀子可不长眼!”
纪询双手插在兜里。
背后的墙还做他最坚实的后盾,他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么个地方,毕竟游离在空气中的力气大概玩得欢快,一个个忘了归巢。
纪询活动活动手脚,好消息是,多少有点习惯了,那种感觉不到肢体的僵木消褪不少,坏消息是,现在他的状态像是吹了瓶白酒再高烧40℃,每走一步都跟踩在棉花上飘飘渺渺。
他向刀疤中年走去。
他前进一步,刀疤中年退后一步,他们拉锯的时候,刀疤中年又说了些什么,纪询不耐烦逐一去分辨,只注视着刀疤中年越来越狰狞的脸色。
当恶意积攒到临界,狰狞化作扭曲,握在刀疤中年手中的军刀被高高举起,刀尖如同一道流矢,朝纪询飞驰而来!
刀光晃得纪询恶心欲呕,他眯着眼睛,偏斜视线,完全凭直觉抬手去抓身前的人,这一抓抓到正主,纪询重重将人抵在墙上,但堆砌在墙根下,没被注意的杂物绊住他们的腿,两人失去平衡,先后倒在地上。
刀疤中年手里的瑞士军刀在这次撞击中掉落在地,但他的手掌再抬起来的时候,又牢牢抓住了这把军刀。
纪询死死摁住对方的手,没有用,那只手依然越来越靠近,军刀的刀尖,也在不断前进中调整位置,最后准准对上纪询的眼睛。
他用力扎下——!
千钧一发,一只手臂自后横来,挡在纪询眼睛和这把刀之间。
军刀给裹着手臂的呢子外套划了道口,这也是刀疤中年最后的反抗,下一刻,他持刀的手腕被背后的人叼住一抖,军刀落地;再接着,沉闷一声撞击响,刀疤中年软软倒下。
纪询身上一轻,再望过去,望见霍染因。
霍染因收了地上军刀。
对方那双总藏在雾与夜之后的眼睛,第一次收起那些深深浅浅的猜疑和警戒,只剩下全然的关切:“没事吧?”
关键时刻还是人民警察让人安心。
纪询提在胸膛的一口气泄了,身上哪哪都疼,尤其是脑袋,疼得一百个锥子同时在钉。他有气无力,软软伸手:“警察弟弟,帮个忙,扶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1:源自网络的平安春联。
第十八章 左拥右抱,男女通吃,高,实在是高!
现场一阵安静。
霍染因沉吟许久:“叫哥。”
纪询:“嗯?”
霍染因:“叫声哥,我把你扛起来送到车上。”
纪询懒懒说:“凭什么叫,凭你年龄比我小?”
霍染因:“你又知道我年龄比你小?我今年30了。”
纪询不客气嗤笑道:“30?26吧。我的大队长,你的年龄问题已经在队里传了一圈了,猜你为什么能这么年轻就当上支队长的都猜出了好几个版本。想知道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吗?”
霍染因:“不想。”
纪询:“局长是你爹。”
霍染因指出:“我和局长不同姓。”
“私生子嘛,”纪询说,“八点档狗血剧老爱演这个情节了,是不是?”
霍染因凉凉道:“我觉得你还死不了。”
说完,他拍拍干净的膝盖,站直了,拖起旁边失去反抗力量的刀疤中年,走了。
纪询没理霍染因,他继续躺着,闭目休息,还没休息两分钟,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自远处走近,没等他张开眼睛,他被人从地上扛起来了,霍染因的头发扫在他的脸颊上,有点痒。
他侧侧头,朝贴着脸的头发吐口气。
那点细碎的发尾与主人截然不同,有很深的顺从精神,随着他气息扬起落下。
霍染因感觉到了,看他一眼:“痒?”
接着抽出手,将头发别入耳后。
唔——
也许不能说截然不同,对方内心深处也有那么点点顺从的精神。
毕竟被叫了警察弟弟,但还是跑来搭手了。
纪询想,他被人塞入了副驾驶座,后车厢躺着刀疤中年,霍染因自己转到驾驶座,发动车子的时候,他说:“你的心理问题有点严重,没去看医生吗?”
“一周见三次,吃药比吃饭还多一顿。”纪询倦怠道,“够了吗?”
霍染因没再说话,一踩油门,车子平稳驶出。
倚着车窗休息一会后,纪询开口:“有纸笔吗?”
霍染因目视前方,拿下巴点点杂物箱。
纪询打开箱子,里头放这些常备用品,一样样整整齐齐,霍染因收拾东西都带着强迫症似的精细。他拿出纸笔,开始画素描:“后车厢的不是从KTV逃跑的人。逃跑的是个黄头发,一身名牌,我追着黄头发到了刚才的位置,这个人突然窜出来,持刀威胁我,我和他搏斗,黄头发就趁着这个机会逃跑了。”
“就他一个?”
“嗯。”
“现场的烟灰怎么解释?后车厢的人身上没有带烟。”
纪询一顿:“什么烟灰?”
“距离你们斗殴之地左侧,东南方,三步外,落在地面的烟灰。”霍染因字句清楚,“烟灰量不多,应该烧了三分之二根烟,有人站在那里抽了将近一支烟。烟的牌子是银双狮。”
“福尔摩斯·霍,失敬失敬,久仰久仰。”纪询就差抱拳为礼了。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霍染因轻轻笑道,“还是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其他的人不是聋子就是瞎子,或者又聋又瞎?”
他不等纪询说话,继续说:
“银双狮是沿海一带流行的烟牌,因为口感醇厚,点燃时有坚果的味道,所以这种牌子的烟非常容易辨认。”
“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巷道中还有很明显的坚果味道,在空气对流顺畅的室外保持有这种程度的味道,足以证明,对方刚刚离开现场不足一分钟。”
霍染因声音转冷。
“纪询,你隐瞒了一个出现在现场又离开的人。”
“哦,霍队这么分析也很有道理。”纪询说,“那霍队是不是要把我带回局子里一起审一审,正好一趟车拉回两个嫌疑人,省油了。”
“不解释吗?”霍染因说。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逻辑严丝合缝,来点掌声。”纪询漫不经心拍两下本子,权做鼓励,“不过纠正一点,我从不觉得自己厉害,霍队最好也别觉得我厉害,不然早晚会大失所望——喽,好了。”
纪询停下手中绘制动作。
充斥着车厢的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总算停止了,本子被递回到杂物箱,霍染因在本子合上前看了一眼,是幅嫌疑人全身像。
画得很仔细,身材面貌衣着特征染发颜色,全部都画出来了,旁边还有纪询对这一嫌疑犯的简短分析,完全可以按图索骥。
霍染因将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门往下走。
纪询瘫在副驾驶座上懒得动弹,也无所谓霍染因到底去干了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对方拿着两杯饮料回来,一杯递给他:“给。”
纪询瞧瞧,眉毛揪一下又弹开:“这算什么,打个棒子给颗枣?”
“算是歉意。”霍染因将这杯热饮放在车内水杯座中,“现场确实有疑点,我维持我的观点,你在这件事中说了部分的谎。但同样的,你也贡献了极大的线索——你不是嫌疑人。”
“可多谢霍队长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了。”
“不客气,基本操作。”霍染因重新启动车子,“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
“好坏相杂怎么办?”
“那要先看看他有多坏。”霍染因望一眼纪询,“再狡猾的罪犯,哪怕一时能圆谎,也会在时间中原形毕露。”
“时间确实能决定很多东西。”纪询随口附和。
“决定的不是时间,是在时间中孜孜不倦挖掘真相的人。”霍染因却语调冷淡。
“上边这些话意有所指。”纪询饶有兴趣说,“霍队,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对我有先入为主的观点,我没说错吧?”
“没错。”霍染因坦然承认。
“那我不妨再开诚布公地问一问: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接触不少,你大约始终都没觉得我是个好人——那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反而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