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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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询不可能把这种自己没有答应的事当真的。
于是他回家睡觉了,睡得不怎么好,感觉刚刚才闭上了眼,就听到手机的震动声,随后一阵熟悉的心悸浮现,他被吵醒了。
摸出手机一看,震动源自阴阳怪气的大方小气鬼发来的消息。
“我到了,出来吧。”
“不去。”纪询冷冷拒绝,继续闭目。
他没睡,已做好霍染因再发消息的准备,然而十分钟都过去了,手机还是死了一般安静,半点声息都没有。
就这样放弃了?
纪询重新睁开眼睛,有点纳闷地瞅了眼手机。
不太像是霍染因的风格啊……
他从床上坐起来,踢踏着拖鞋到客厅的窗户外向下看一眼,没看到霍染因的车。他又琢磨着霍染因刚才发来的那句话。
“出来吧”,不是“下来吧”,难道……
纪询开门,一刹那,看见倚在楼道间墙壁上的男人。他双手抱胸,头颅微垂,一只腿松松曲起,点在墙上。
他闭着双眼,睡着了。
清晨柔亮的阳光不止照亮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也照亮霍染因面孔上轻软的绒毛,甚至照亮霍染因微微扬着的眉梢。
倦极打盹中,霍染因的盔甲放下了,一些平日看不见的东西,开始从这张面孔上流露。
他还年轻,还有无穷无尽的热烈和力量,那恰如冰面下的川流,湍急,奔涌,生生不息。
警局又不做人了。
居然把从来不叫苦叫累的刑警队长逼到倚在他门口等等就能睡着的地步。
纪询摇摇头,上前两步,拿手在霍染因面前一晃。
果然,打盹的人没有放下警戒心,霍染因眼睑一动,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在睁开的刹那依然锐利清晰,静静和纪询对视。
“醒了?别强撑,警察弟弟,案子可以有别人来接手,命没了,找不回来的。”纪询说。
霍染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依然锐利,但神色却似乎有一丝混沌,还陷在困倦中转不动思维。
看着醒了,其实没有真正醒。纪询想,霍染因不太清醒,他就放松了,难得正经安慰:
“别惦记了。去睡个饱觉,醒了哥带你去怡安县,让你体会一回什么叫做——”
他自信:
“行云流水的高效推理。”
霍染因似乎听懂了,那双眼睛中的锐利自此开始消散,他眨了眨眼,而后……
“咚。”
轻轻一声,他松了脖颈力道,脑袋靠在纪询的肩膀上,睡了。
……
霍染因是在床上醒来的,还没睁眼,他就悄无声息地将手放至腰侧——东西在。
而后,他才睁眼,注视房间,熟悉的床,熟悉的柜子,熟悉的地毯甚至熟悉的铆钉腰带,他进来过一次,纪询的房间。
他这才拧了拧眉,从记忆里找到新的片段。
在门口等纪询,不小心睡着了,睡了……两个小时又十分。
霍染因下了床,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穿在身上,只是脱了件外套,外套就丢在飘窗前的椅子上,他走过去,拿了这件外套,又向外去。
他行动轻灵,脚步悄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于是看见了这一幕:
房子的另外一个房间里,纪询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个小黑板,那上边已写不少字,他侧身背对门口,藏在半幅拉起的窗帘后,但阳光依旧从另外的空缺里射进来,如同一只手,抚过那张藏在幕后,脑袋后仰的脸上。
他在工作,在破案。
这是霍染因第一次在纪询脸上见到如此放松,如此明朗的表情。
好像一截烧焦了的木头,在一场春雨,一次阳光之后,又生发嫩芽,长出希望。
也许这人其实没有变。
霍染因想。
只是有些东西,他曾经见到的那些东西,已被藏在厚厚灰烬底下。
第四十章 太阳不会注意一颗黯淡的星星。
不由自主,霍染因向内走了一步。
当他的脚迈过房间封门的金属条,里头的纪询警觉转头。
一下子,那张脸上的放松和明朗不见了,乌云降下,晃去流金,那种灼目的魅力消散了,只剩下无趣又无聊的懒散,纪询再度藏入灰烬底下。
“这么快醒了?”
纪询长腿一迈,将面前的小黑板踹向窗帘,一道碧绿色的深沉波浪扬起,黑板也果断藏起来,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霍染因的目光追随而去。
光芒已从纪询身上挪到这块黑板上,它被盖住了,但写在上面的字,似乎吸纳足了光源,以致能在厚重的窗帘下放出勾人的毫光。
“外头桌上有早餐。”纪询说。
“嗯。”霍染因并不在意早餐吃什么。
“先吃,吃完我载你去怡安县。”纪询又说。
“你载我去?”霍染因视线倏尔挪回来,存在黑板上的光点,似乎又飞回到纪询身上,“到了怡安县后有什么打算?”
“问我?”纪询诧异,“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就是做个好人,当个车夫,送你去县里,然后我全程无脑跟随,必要时刻大喊666,等着你带我躺赢就可以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
光芒又不见了。
何止不见了,还都喂狗了。
霍染因有被气到,冷冷地想。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脸上的微表情将什么都说尽了。
看了全程的纪询没有读心术,读不出霍染因的具体内心活动,因此只能猜测……刑警队长睡眠严重不足,正闷闷生着起床气,快要闷着闷着变态了。
他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去,这两个小时的车程都自己开了,让霍染因在后座再补补眠吧,也好把车子从黄泉道上扯回来。
吃完了早餐,跟着导航,一路顺利,等到怡安县的时候,时间正好卡在中午十一点左右。
他们的第一站是练达章的母亲家。
练达章的户籍上,只有一个母亲,他父亲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去世了。
那是个老式的五层小楼,附近没什么正经的小区围墙,就是一栋楼建着,有些横着建,有些竖着来,是七八十年代没什么总体规划,有空地就建的风格。楼前的大空地,有些本来应该是用作绿化带的部分,还被铲平种菜,或被浇上水泥改造成停车位。
练达章的母亲住在二楼,没有门铃,她这一侧的楼道灯泡被取下,想来是为了省电。
屋子很破旧,没什么家具,孤零零几把椅子放着,还有把瘸了,最显眼的是杂乱堆在角落的纸壳和塑料瓶,屋主人有收破烂的习惯;已经摆上饭的餐桌只有一盘菜,光秃秃的豆角,没有一丝肉。
纪询扫完了,刚才来开门的老太耐心也用完了。
她抬起头,脸上皱纹横生,眼角下来,一副愁苦的模样,尤其是她的背脊,她驼着背,于是衣服下好像藏着口大罗锅,将她整个人都压弯了。
“您好,请问是练达章的母亲吗?”
老太太面色一变,连连挥手,那皱纹横生的脸上居然浮现出羞恼:“我不认识他,别找我。”
霍染因接着要问的话被堵在口中,他的手伸向口袋,口袋里放着警官证。
但在他将警官证拿出来前,纪询先一抬手,按住那只还没伸出来的手臂,他扬声对老太太说:“不好意思,我们可能找错了,阿姨您继续忙。”
说罢,纪询将霍染因拉走。
霍染因跟着纪询走了两步,远离这间房子,才开口:“为什么不让我出示警官证?”
“这有什么好出示的。”纪询漫不经心,左右张望,“儿子有钱老母受穷,多半不睦,与其听她说些添油加醋的抱怨,不如直接问消息灵通的邻居大妈。小县城,有什么矛盾邻居比当事人知道的更清楚。”
“是吗?”霍染因,“你看那个阿姨如何?”
他指向前方十步处。那里蹲着个穿着绿衣服,几乎和树丛融为一体的身影,要不是有头刚刚烫好的棕红小卷发,都发现不了的五十岁阿姨。
五十岁,穿着时髦,饭点也在小区内闲逛。
有时间,有阅历,八成还愿意聊聊天,符合他们的要求。
“上道,眼尖。”纪询比了个拇指。
他们一道向前走,走得近了,这位阿姨新潮染色的卷发就更醒目了,她正拿一根筷子,面色凝重谨慎的拨弄树丛里的一个白色塑料盒里的饭菜,像在查看什么。
纪询打量了一会儿,开口搭话:“怎么,有人给流浪猫投毒?”
蹲着的阿姨一愣,回头看这两个陌生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这一幕太像侦探小说里的标准路人提问了,霍染因嘴角扬了下,又敛回去:“他看到墙上贴的告示了,你们物业没报警吗?”
“你几岁啊,是不是没报过警,警察哪里会管这种事?”阿姨面露嫌弃。
“……”
纪询不客气的笑出声,他摆摆手,示意霍染因别添乱,继续和阿姨闲聊:“出现的频率高吗,每天都有?”
阿姨满脸晦气:“好多天了,天天有,晚上巡逻的时候还没看见,一到白天又出现。偷偷摸摸的,经常一放就好多个。”
“都是这种加了蛋的白粥配猫粮?”
阿姨大约没注意过这些,想了好一会儿,重重的点头:“应该是,都长差不多。”
纪询商量:“阿姨,那我帮你抓投毒的,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住那户的练家的事吗?”
“哟——”阿姨看着纪询,面露精明,“那当然了,你帮阿姨,阿姨帮你。”
“白粥煮白蛋,没有调味料,对猫狗代谢好,这是一个了解猫狗习性的人,多半自己养过;你们半夜没抓到,是因为这个人是早起投毒,这个蛋和粥都很新鲜,投毒人可能是每天早起顺便做的,早起不是一件容易事,这是他本身的习惯;粥里加蛋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那么多盒子耗费的蛋不少,白粥加猫粮本身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因为蛋在下毒人眼里是一个和米一样常见的物资。”
“综上所述,投毒者应该是个养过猫狗,做早餐摊子,天天给人煮白粥和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