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这话神效。
说完之后,霍染因薄唇开启,回应般轻轻“唔”了一声,真的慢慢安静下去,又睡了。
纪询一时哭笑不得,下意识喝了口水。但看看床上的霍染因,他又把只抿了一些些的水杯放在床头,自己再静悄悄关了门。
他走了。
2月8日,他有个地方要去。
*
霍染因睡醒的时候很渴,但神智饱满,多日来因睡眠不足而生的疲惫一扫而空。
正好床头上有一杯水,他拿起来一气喝光。冰凉的水进入腹中,将他大脑里仅余的一点点蜷缩起来的晕眩一扫而空。
他看了眼时间。
两点。
霍染因顿一下,又看一眼。
确实是两点,下午两点。
他一觉无梦,足足睡了十五个小时……不,也不算是完全无梦吧。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的霍染因想。这时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大的时间,初一有个好日子,太阳像红澄澄的火球,高挂在寥廓的天空上,碧蓝的天空没有云,像霍染因饱睡之后豁然开朗的心情,一丝阴霾也无。
他在阳光中眯了下眼,回忆梦境的内容。
纪询闯进来了。
对方背对着光,他看不清楚纪询的脸,但能听见纪询的声音,难得没有尖刻,没有颓废,温情脉脉地说了好几句话,对了,纪询还带着一杯水……回忆到这里,霍染因心头打了个突。
他回头看着床头已经空了的水杯。
昨天我有带水杯进屋吗?
梦里纪询好像就着杯子,喝了口水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开门出房间。这时候他还在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纪询,但等走到走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用考虑这么多。
房间里悄然无声。
纪询不在,说好的今天说作业本的事情的?
一朵云飘进霍染因的心头,给他落下了一点阴影。
他先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任何消息。
他又去厨房,本来想给自己弄点吃点,却在冰箱上看见了一张便签。
“电饭煲里有白粥。——纪询”
霍染因的目光在便签条上停留了一会,纪询用本名出书,日常字体与书籍上的签名相差仿佛,头尾连绵,东歪西倒,能找个地方靠着,绝不独立站直。
透着字体,仿佛就看见了纪询那种软软绵绵缺乏脊柱的身体和对周围不屑一顾的神气。
字如其人。
霍染因哼笑一声,又掏出了手机,再看一眼,还是没有消息。
*
宁市有两处公墓,一处老的,在老城区,叫庆山公墓。
除了逢年过节,墓地总是冷清的,再盛大的太阳照在一块接连一块的墓碑上,也显现出种阳光照不去的冷凝之意。
纪询在初一的晚上开着车到了这里,墓地晚上自然是关门的,理论上来讲,这是个拒绝扫墓的时间,但是毕竟没有人会认真在墓地里值班守夜,所以纪询轻松翻进了墓地,借着天上稀疏的星光,在一片片一模一样的墓碑中,找到属于纪语的墓碑。
黑夜将绝大多数东西都变成了模糊的剪影。
纪询凑得很近,才看见墓碑上属于妹妹的猩红名字。
纪语。
他念着,又念一遍。
不用转头,他就知道,自己父母的墓碑伫立在妹妹隔壁,他的心抖了一下。这三年来,他来得不是很频繁,有限的几次来到,往往也是同碑中的人相对无言。
总归触景生情。
纪询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墓碑前蹲得过久了,他撑撑头,稳住心神,将带来的便携式录像设备,放置在斜上方的草丛里,像摄像头正对着纪语的墓碑。
这还不止,他又拿出一个远程无线喇叭,埋在另一处的草丛里。
将两样东西处理好,纪询迈步正想离开,却一脚踢到了旁边的石头,石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谁?!” 一道声音伴着手电筒的光芒照向这里。
纪询赶紧蹲下,就近藏在身旁的大墓碑之后。
风声呼号,吹得树枝刷刷作响,纪询突然感觉脚腕有点异样,他低头一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浮在空中,凝着他。
“……”
他眨眨眼。
这下看清楚了,是一只通体漆黑、只有一双绿油油眼睛的黑猫在盯着他,这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脚下。
“喵——”一声尖尖的猫叫响在墓地里。
“是野猫,吓我一跳。”
“不要一惊一乍的,鬼吓人一不定吓死人,人吓人真的会死人。”
风送来保安的些许闲言碎语,纪询将自己藏好,收回了挠着猫咪脖子的手,轻轻撸了撸猫的背脊,安抚救了自己一回的猫咪,抚着抚着,他忽然发现它的尾巴上方,有一块月牙似的秃斑。
纪询手一顿,想到了纪语。
纪语从生下来开始,右手虎口处就有一块指甲宽的月牙痕迹,看着像是被人掐出来的痕迹。每次有新同学、新朋友看见了,好奇问她这痕迹从哪里来的时候,她十有八九要楚楚可怜说一声:“是被我哥掐的……”
等到他们信了,纪语又笑嘻嘻地晃动手腕:“逗你们玩的,这是胎记,可爱吧?像不像小月亮?我家里只有我打我哥的份,才没有我哥打我的份。”
纪询的目光不由自主,开始追随着黑猫,想在黑猫身上找到属于纪语的更多痕迹,但原本老老实实蹲在他膝盖上的黑猫忽然一甩尾巴,四足一蹬,蹿入墓碑群,像道烟般消失在黑暗中。
纪询倏地站起身来,想要追上去,但已经失去了猫咪的踪迹,他再看向四周,保安和灯光都不见了,好像黑猫完成了帮助他的目的,就立刻消失了。
纪询又站了几秒钟,而后,他原路返回,翻出公墓,回到车上,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屏幕一闪,和摄像头成功连接,纪询在车上准确看见了墓地里的情况。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孟负山会出现。
至少在纪语的忌日,他会出现。
然后……
纪询将手搭在电脑上,他的指尖在电脑的键盘上打转。
孟负山一直在调查纪语的事情,纪询知道,但不在意。对于纪语,对于那起案子,他在当年就调查过了,得到了明白无误的结论。
孟负山随后的所有调查,对他而言只是十二个字:
没有必要,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也许霍染因的评价没有错,我确实自负,我确实觉得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其他都是傻子。纪询突然这样想着。因为我亲自调查过了,我得出了结论,我结案了。所以我再也不关切孟负山去查什么,查出什么。
……但是,但是。
除夕夜霍染因的话将他弄得心烦意乱。
还是来找孟负山聊聊吧。
聊一聊,也不花多少时间。
他吁上一口气,正准备重拾过去,好好干回熬夜盯梢的活,手机忽然响了,想谁谁到,霍染因发来消息。
“你现在在哪里?”
大年初一能去哪里?纪询看眼时间,晚上十点多了。
“在家赶稿。”他说,“难为我家编辑大年初一拜了早年后紧接着就是催稿,我痛定思痛,不能让人难做,所以年初一就开始赶稿了。”
他发完消息,等着霍染因回复。
但霍染因迟迟没有回复。
纪询也并没能穿透空间,看见自己家的楼下,正停泊着一辆熟悉的车子——霍染因的车子。
驾驶座里,霍染因抬头瞧了窗帘拉开,但一丝灯光也无的房间,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荧亮的屏幕里,黑色的方块字仿佛是对他的一本正经的嘲讽。
第七十三章 太刺激了。
大年初一的夜晚悄然无事地翻了篇,等到2月9日,天还雾蒙蒙的时候,百无聊赖在车中熬了一夜的纪询,忽然看见有到抹影子出现在摄像头中。
影子是灰色的,只占据镜头的一角,在天还未明的,仿佛天空中的雾气凝结成了实体,正沉沉地缀在屏幕一角。
纪询将自己歪在驾驶座上的身体摆摆正,从斜着看屏幕,变成正着看屏幕。
影子消失又出现。它再出现的时候,已在摄像头的正中央,纪语的墓碑前。
这时摄像头已照出影子的全貌。
那是个穿着灰外套的人,他戴着棒球帽,手里捧着一束小雏菊,在墓碑前蹲下。
黑色的棒球帽遮挡了摄像头的窥视,将灰外套的模样完全遮挡,只能窥见夹在他嘴间明灭的烟头。
纪询从座位上倏忽坐直,他毫不犹豫地肯定出现在视频中的人的身份!
他关掉电脑,将监控画面同手机连接,随后迅速往墓园去。
但就在他刚刚翻过墓园还没敞开的大门的时候,摄像机的镜头忽然一阵晃动,接着,一张阴鸷冷峻的面孔出现在镜头之中,他微微眯着眼,眯起的眼睛如同两柄平直的刀刃,透过镜头直射纪询。
孟负山。
短短一分钟,他已发现藏在草丛中的摄像头!
接着镜头剧烈晃动,他的手机屏幕上线出现目的里的杂草,然后是一双有着狰狞花纹的鞋底——孟负山的靴底。
靴底只出现两个瞬间。
第一瞬间是纪询见到它;第二瞬间是它踩上镜头。
它重重踏下来的那一刻,纪询仿佛听见镜头哔剥的碎裂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仿佛被人隔空给踩着了,接着他对着手机上的黑屏骂一声:“该死!”
镜头被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