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外套带着邢岳的体温,项海朝里面缩了缩。
看危险解除,几只猫又无声无息地摸回来。胆大又黏人的甚至靠到邢岳身边,贴着他的裤管来回地绕。
邢岳伸出手,猫咪热乎乎的小脑袋就自动蹭过来,呼噜噜地撒娇。
他勾起唇角,“小海你看,我还挺有猫缘的。”
项海这才抬起头,眼睛从胳膊底下露出来,看见那只猫咪已经翻起了肚皮,两只前爪满足地翘着。
“它喜欢你。”
邢岳继续逗着它,“胆子还挺大,都不认生。”
“比我胆子大。”看着邢岳的手指在猫咪的肚皮上轻轻挠着,项海也把手伸过去。猫咪却没领情,身子一骨碌,跑了,“到现在我还是一个胆小鬼。”
邢岳顺势抓住他的手,朝怀里一塞,“胆小的人可干不了缉毒警。”
手背感受着“咚咚”的心跳,他从邢岳的外套底下钻出来,看着他,“哥,如果我让你失望了,你怎么办?”
邢岳笑着把人搂过来,在他冰凉的脑门上亲了一下,“能怎么办啊,我是你媳妇这事儿现在连我爸都知道了,就凑合着过呗。”
见他半天不吭声,就反问,“小海,如果我让你失望,你打算怎么办?”
项海沉默了。
这时候,邢岳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项海抬起眼。
“小海,咱们回家吧。我给你煮面吃,加两个溏儿心的鸡蛋。”
这次项海没再坚持,从地上站起来。
大概是冻着坐久了,腿骤然间使不上劲儿,身子猛地往前扑过去。
邢岳急忙把他扶住,又把他两条胳膊塞进外套的袖子,然后朝自己肩上一搭,膝盖弯下来,“上来,我背你。”
“不用。”项海想拽他起来,“我可以走。”
邢岳没听他的,捞起他的腿,往上颠了颠,“知道你能走,但我喜欢背着你,行不?”
项海没再挣扎,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周围很静,一地的月光。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邢岳忽然停下来,偏过头,“小海,我说过吧,咱俩以后就算拴到一块儿了。”
项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过。”
“我还说过,哪怕你在大坑里,我也得给你挖出来。你站到楼顶,摔下来,也会给你接住。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邢岳这才继续朝前走,“记得就好。
项海收紧了手臂。
又走了一会儿,他贴到邢岳的耳边,“哥,等吃完饭,我有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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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面,围坐在项海的书桌边,两颗心都异常忐忑。
踟蹰了许久,项海终于抬起头,不断捏着自己的手指,“哥,能把灯关了么?”
邢岳愣了一下,赶紧站起身,摁灭了头顶的灯。
黑暗里,项海只剩了一层淡淡的轮廓,“哥,那个袁国平,现在在第一监狱,当监狱长是么?”
“...是,是啊。”邢岳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人,不过跟着就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项海忽然跑掉的原因。
“他是从明州监狱升上来的,对吧。”
“对。”
项海停顿了一下,“我舅舅以前也在明州监狱工作。我回东江的时候,他是副监区长。”
“......”邢岳脑子有点儿乱,一时理不出这话背后的头绪。
项海吸了吸气,开始讲他的故事。
“十岁的时候,我跟着舅舅到了明州,就住在他们家。”
“家里有舅妈和姐姐,他们对我挺好。供我吃穿,还联系了学校,让我继续上学。”
“不过那个时候,正赶上舅妈怀孕,估计有三四个月了吧,大概正是不舒服的阶段。我去了,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项海的语气挺平静,邢岳的心却在疼。他猜到了,项海怕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如果不是天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形成的。
“后来,到了冬天,我还记得是期末考试之前,舅妈生了个弟弟。他们一家人都很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不过舅妈和弟弟的身体都不太好,在医院住了好一阵才回到家。”
“舅舅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她们,还要照顾我和姐姐,忙得不行。刚好我开始放寒假,就每天给大伙做饭,收拾屋子,帮舅妈看着煎药的锅。”
“可弟弟的身体还是不好,没过多久,又住院了。”
“正赶上年底,监狱的工作特别忙,舅舅抽不开身,舅妈就把姐姐送去了自己娘家,她一个人去医院照顾弟弟。”
“家里就剩了我自己,原本也没什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可舅舅不放心,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在身边。”
邢岳的心猛地一提。虽然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说到这,项海便和袁国平有了交集。
项海停顿了好久,“我在他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看书,写作业,等他下班,然后跟着他回家。”
“就这么过了几天,”项海又顿了顿,“袁国平忽然来了。”
他从桌上摸过烟,点着,一边吸着一边继续讲,“看见他进来,舅舅挺紧张,所以我猜那人应该是他的领导。或许我不该跟着过来的,舅舅怕是要挨批了。”
“不过,当时袁国平也没说啥,就转了一圈,看见我,问我是谁。舅舅告诉他,我是他姐姐的孩子,家里最近忙,没人照顾,只好带到单位来。”
“袁国平就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困难,单位应当照顾。孩子挺乖的,你就带着吧。’”
“舅舅这才放心,还挺高兴。”
“接下来,袁国平几乎每天都来。开始跟我说话,还给我带了好多零食,看着我写作业。”
项海叼着烟,忽然低下头,“他夸我字写得好,作业完成得认真。还说...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小男孩儿。”
话说完,邢岳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
他过去一把将项海搂进怀里,“别说了,小海,别说了...”
故事讲到这,已经能猜到结局。即便没有想的那般不堪,他也不愿再听下去。
项海的脑袋在他胸前来回蹭了蹭,又钻出来,把他按回到椅子里,“哥,我没事儿,你就让我说吧。这辈子,我怕是也只剩这一次勇气了。”
邢岳又沉沉地坐在那,摁出一簇火苗,点着一支烟。
项海吸了吸鼻子,“也是挺倒霉的。多少天了,弟弟的病始终不见好。舅妈原本身体就没恢复,这会儿一上火,又倒下了。”
“舅妈的爸爸妈妈,要照顾她,还要照顾姐姐和弟弟,实在焦头烂额,就催着舅舅赶紧请假过来帮忙。”
“所以舅舅就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准备带着我去医院。”
“这时候,袁国平就主动跟他说,可以帮忙照顾我一阵子。”
“他说他女儿出国念大学了,老婆陪着,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怪冷清的。还说我很乖,这几天跟我也熟了,如果舅舅不介意,可以帮忙看我几天。”
“小海...”邢岳再次求他。
项海还是摇了摇头,又猛吸了口烟,“总之,我就跟着袁国平回家了。”
吐出烟雾,他安静地坐在黑暗里,一点点揭开身上最惨烈的那条伤疤。
“袁国平的家挺大,他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里面东西也挺全。”
“我坐在屋里写作业,他就在客厅看电视,偶尔进来看一眼,给我送些水果,让我累了就歇歇。”
“我当时还挺感激他的,就像我舅舅,也挺感激他的。”
“有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他进来叫我,让我出去陪他看会儿电视。”
“我就跟着出去了。”
烟燃尽了,项海又接着点了一支,夹在指尖。
“他坐在沙发里,拍了拍旁边,让我过去,挨着他坐。我就过去了。”
“电视里演的什么,我记不清,乱糟糟的。只记得当时屋里很亮,灯都开着。他摸着我的头发,问我,热不热。”
“我说不热。”
“他就说,你看这沙发这么干净,你的衣服那么脏,会把沙发弄脏的。”
“我就低头瞅自己,觉得自己还挺干净的。”
“可他...还是说我脏,让,让我把衣服脱了...”
“小海,求你,别说了。”不知什么时候,邢岳的泪水已经滚落在衣服上。
项海就像没听见他的话,独自沉在烟雾里,“我不脱,他就说我不乖。还说小孩子在别人家做客,要乖,要听话,不然就很没礼貌。”
“于是他就把我的衣服脱了,只剩了条内裤。”
项海吸着烟,吐着烟雾,安静地回忆着,“他摸我的头发,然后又摸我的肩膀,说我像这样就干净了。”
“干净了,就,就可以坐在他腿上,看电视。”
“小海!!”黑暗里,邢岳的泪水像断了线,苦味一滴一滴顺着唇角,铺开在舌尖。
“我错了,是我不好!”他哭着求他,“我不该让你回忆这些!忘了吧!求你,都忘了吧!”
对面的轮廓轻轻摇着头,“哥,这种事,忘不了的。”
“我是个胆小鬼,除了在梦里,从没有勇气回忆这些。你让我说完,让我就勇敢这一次。”
他继续抽着烟,“袁国平抱着我坐到他腿上,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觉得别扭,觉得很怪。只有我妈才那么亲过我,我爸都没有过。所以我想躲开。”
“后来,”项海的声音忽然又停了,隔了许久,“后来,他把电视换了个频道,把我的脸转过去,让我看。”
项海的喉结不停地来回滚动,颤着手指,勉强把烟咬在嘴里,“那时候灯很亮,特别的亮,照着电视屏幕,也照在我身上。”
“屏幕里,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亲,亲他。”
“我不想看,可,可袁国平按着我,不让我转头。还跟我说,你看,这是正常的,大家都是这样的。”
“可我还是不愿意。我不停地跟他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看这些。可他还是按着我,告诉我很快就习惯了,很快我就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