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孔杰紧抿住嘴唇,再不敢多露出一个字。
“而且像这种制式的□□,十有八九是从境外走私进来的。除非赵郎亲自从国外往回带,否则只要追根溯源,捋着这根链条,抓住一个就能咬出另一个,迟早都能把卖他枪那人找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邢岳难得笑呵呵的,就像在聊一部悬疑电影的大结局。
孔杰此时连敷衍的心情都没了,紧攥着那本书,一声不响地从邢岳身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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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罗美华来到明州。
她给邢岳带来几套新的内衣,一些吃的,还带了他需要的几本书。
“前几天我去看过项海了,他挺好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聊天,“就是抱怨你好久都不给他写信了。”
“没啥好写的,净瞎耽误功夫,有那时间他不如多背几个单词。”邢岳的口气就像个老父亲。
自打几个月前,邢岳就告诉项海,叫他别再写信过来了,写了自己也不会回。
快要考试的人了,一分钟恨不能当两分钟用,就别花心思在漫画创作上了。况且每次来信,项海都拐弯抹角地打听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他给不出答案,又不想总是让项海失望。
“他复习得挺好的,也挺用心的,没浪费时间。”这话明显是项海拜托罗美华说的。
“他那个专业排名靠前的几个学校分数都特别高,想去好学校,只是‘挺好’可不够用。”
项海打算读心理学专业这个事,邢岳还是在给罗美华打电话的时候得知的。
严格地说,这也算满足了他恢复电动通讯方式的需求,只不过还需要转发,做不到即时。
对于项海的这个决定他并不意外,而且表示全力支持。
不过说全力也不确切,眼下能做的也不过是口头支持一下罢了。
见邢岳如此严厉,罗美华就不再替项海说话了。
“妈,以后你也别来了,这么老远,怪折腾的。”
罗美华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人比他离开时精神了许多,也基本恢复了优雅,只是眼角的皱纹比生病前明显深了不少。
邢岳也知道她这人多少有点儿精神洁癖,所以没必要为了看他一眼,特意来这种地方受罪。
“我没关系的。”罗美华表现得挺平静,只是默默叹了口气,“邢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东江那边?”
“...不知道。”一说起这个邢岳就很烦躁,在脑袋上狠狠抓了几下。
罗美华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去看过了,就在工大北校区旁边,几栋写字楼已经封顶了。”
“不过,以后你去那里上班,继续住华鑫园就太远了。”
“没事儿,到时候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呗。”邢岳随意应付着这个话题。
“星河雅苑二期开盘了。一期我就觉得不错,二期规划得更好了,离你将来的单位也近。我打算给你和项海买一套。下次我把户型图带来,你选一选。”
“......”
WHAT?
突然受宠,邢岳若惊。
“其实,之前卖了你住的那套房子,我也不是为了钱。”罗美华的声音低下去,垂着眼,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手背,“那时候我刚刚知道自己得病,心里不痛快,就特别钻牛角尖。”
“后来我也很后悔,不该卖那房子的,更不该那样把你撵走。”
“对不起,妈妈...跟你道歉。”
“......”
邢岳在突然泛滥的宠爱里溺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赶紧扑腾了两下。
“妈,不至于的,没那么严重。”
对于卖房子那事,在当时,邢岳的确非常生气,是恨不能自己和罗美华从彼此的世界里消失的那种生气。
可过后,这一页掀过去,他就再没抱怨过。
相反,他现在还很感谢罗美华的这个决定。
“妈,其实我不喜欢那个房子,好像从来就没喜欢过。”
罗美华这才抬起眼,看着他,目光一半惊讶一半了然。
邢岳笑了,“再说,要是一直住在那,我可就没机会认识项海了。”
很神奇是不是?
我离开了一座房子,却因此找到了一个家。
或许这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罗美华咬了咬嘴唇,难得情绪有了些波澜。
“这样也好。总之卖房子的钱我一分没动,一直放在那。正好就用这个钱给你俩买一套新房子吧。”
“不用了,妈。”邢岳真心实意地说,“那钱你留着用吧。房子的钱我会和项海一起赚。”
立业,成家。一起努力,一起赚。
倒不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说实话,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天降横财不香了。
他想过那种为了心中的山海,为了理想的那个家而抠抠搜搜、精打细算的日子。
他很期待。
-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在迎春花盛开的时候,邢岳独自度过了自己三十岁的生日。
接着又在丁香花落的时候,他和项海两个人又分头度过了他们相识两周年的纪念日。
随着气温的升高,高考的倒计时正式进入个位数阶段。
邢岳也越来越焦躁,像春天里找不着对象的猫。
来明州之前他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这他妈也太长了!现在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再过一个礼拜,项海都要考试了。
再再过上十几天,项海都他妈要出狱了!
现在每天看见孔杰在自己身边晃悠,他都要克制着想去抠开他的嘴,敲开他脑袋的冲动。
自从上回被《东江法制月刊》吓到,孔杰就变得异常谨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轻易多说一句话,也跟包括邢岳在内的所有人保持了距离。
这搞得邢岳很被动。
后来他转变了思路,打算从孔杰的社会关系里寻找突破口。
孔杰这个人回到明州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监狱度过的,因此刨开那些一次性的狱友,在现实生活里他没什么朋友。
亲属方面,除了那对几乎不相往来的爸妈,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也只有这两个人的异动会打破孔杰目前死水一般的平静生活。
于是邢岳就联系了徐枫,请他布置警力去留意孔杰家人的动静,同时安排一个明州这边的警察跟他接头。只要发现孔杰的家里有什么异常,或者有家人来探视,就立刻跟他取得联系。
负责跟他接头的人姓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一直在明州市局负责内勤的工作。顶着邢岳叔叔的身份,已经来探视过好几回了。
就在高考前这一天,老宋又来了。当然,孔杰的媳妇也来探视了。
“啥情况?”
邢岳坐在老宋对面,俩人一起时不时地瞥着不远处的孔杰和他媳妇。
老宋收回目光,压低声音,继续保持轻松的表情,“孔杰的儿子出事儿了。”
邢岳不动声色,只是身子坐直了些。
“那小子今年上初三,不好好学习,跟他爹一样,净琢磨些个歪门邪道。”老宋继续说。
“也不知道从哪搭上的几个人,说是能整到中考的真题,每科都有。一套题一千块钱。”
“他们让孔杰的儿子去找学生来买,答应一套卷子给他提成一百。”
“也说不上那几个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那小子竟然就信了,回到学校就开始划拉人。”
邢岳听得直皱眉,再看向那一边,发现孔杰的老婆在哭,孔杰在啪啪地拍大腿。
“你知道更绝的是啥吗?”老宋呵呵地冷笑一声,“那小子卖给同学的价,是一套一千二。”
“而且他不光在自己学校卖,还去别的学校发展下线,帮着他一起卖。”
邢岳按着脑门,又去看孔杰。他很想听听那个人现在心中是何感想。
“这事儿到中考的时候就露馅儿了,那些卷子根本不是什么真题。”老宋摇了摇头,挑要紧的内容说,“那些花了钱的学生就不干了。”
“这事闹到学校,后来连区教育局都惊动了。”
“反正现在那小子在原来学校是念不下去了。”
“孔杰他媳妇跟学校还有那些学生家长好一通央求,又看在他儿子是未成年,而且是被人教唆的,还是初犯,就答应不起诉。”
“但是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还得加上精神损失,对学生成绩造成的影响,对学校造成的影响啥啥的。”
“反正乱七八糟算下来吧,他家得赔三十来万。”
“三十万?”邢岳也吃了一惊。
“是啊。”老宋也叹了口气,“这钱其实大部分应该算在那几个教唆他卖卷子的人头上,可人家跑了啊。在把那几个人抓回来以前,这钱就得他赔。”
邢岳看见孔杰已经在和他媳妇一起哭了。
“他家能拿出这笔钱么?”
老宋摇头,“据我们观察,他媳妇已经把能借钱的亲戚都借遍了,后来没办法,把她们现在住的房子挂出去卖了。”
“可房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啊。”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肯定是没辙了,这不来找孔杰商量了么。”
“孔杰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的,也没给家里存下多少钱。这回可好,连本带利,再加上房子,全折进去了。”
邢岳没吭声,只是捏着下巴,在默默地思考。
他有种预感,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时机或许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