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电话里,徐枫听起来很兴奋,狠狠把他表扬了一通。但同时也表示,案子现在刚刚进入审理阶段,正是关键时期,为保万一,让他继续在明州待一段时间。等相关的调查取证和讯问过程结束,就把他调回来,同时也会为他申请减刑。
对此邢岳表示没意见。
现在他已经不再抓心挠肝地急着回去了,因为项海已经出狱了。所以在这里还是回那里,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又过了一个差不多一个月,罗美华再次来到明州,带着二十万块钱。
她和孔杰的媳妇重新签下借条,又去相关部门做了公正,等到孔杰一家的房子卖掉,就把钱还上。
把这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她又来到邢岳面前。
邢岳把先前孔杰签下的那张借条递过去,“妈,回头把这个交给他媳妇吧。”
罗美华接过来,折好,“这么说,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差不多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东江?”她又问了这个问题。
“还要再等等,”邢岳的声音蔫蔫的,“快了。”
“这事过去,他们肯定要给你减刑吧?”这是目前罗美华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能吧。”
“能减多少?”
“不知道。”邢岳垂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估计...三个月差不多。”
“才三个月?”罗美华皱眉,“我看别人不都是减半年吗?”
“......”邢岳只好又抬起头,“妈,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而且刑期不同减刑的区间也不一样。”
“再说,就算减六个月,等我回去,估计也就剩三个月了。”
罗美华用力揉了揉额角,“三个月也行,少一个月是一个月。”
“这么看来,最多到年底,肯定能回家了吧?”
“理论上是。”邢岳没敢把话说死,也不想总是让罗美华希望落空。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项海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罗美华说,“最后他报了东江师大。”
邢岳愣愣地抬起眼,“东江?他没报北京的学校?是没考好么?”
东江师大的心理学专业也不错,可到底还是比不过北京的那几所头部大学。
罗美华摇头,“他考得很好。”随后又轻声地说,“他说,是你说的,不叫他总黏着你。”
“......”邢岳险些仰过去。
罗美华淡淡地笑了,“他是开玩笑的。”
“...操,那他咋想的?”邢岳没忍住骂了一声。
“他没明说。”罗美华看他,“但我猜,他是想留在东江,方便照顾老所长和刘阿姨,还有我。”
“大概是觉得如果这几年你们两个都在外地,他不放心。还说,将来你去北京上学也就是两年多的时间,中间还要跑回来参与那个检验中心的筹备,你们在东江见面的机会反而可能更多。”
邢岳更蔫了。
项海想的永远比他更多。
如果这段时间自己能一直在他身边,如果关于报志愿的事能和他多交流交流,如果一直给他写信,如果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如果自己没有总是挤兑他黏人,如果他可以像自己一样随心所欲......
可是,他应该明白我从没真的抱怨他黏人吧。
也应该发现了是我总想黏着他吧?
“另外...”罗美华小心翼翼的试探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直说想来看你。”
“不行!”邢岳瞬间清醒,就像被针刺中的条件反射,“别让他过来,跟他说来了我也不会见他。”
他想见项海,恨不能下一秒就能见到他。
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其实虚荣得厉害,从未动摇过的自信忽然就土崩瓦解了。
他不想项海看到现在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虽然两个人都曾经狼狈过。可但凡其中一个重返人间,剩下的那个看起来就更像鬼了。
他害怕在项海的眼中看到自己这样的影子。
“我知道。”罗美华垂下眼,“项海也只是拜托我问问你的意思。”
她明白邢岳的心思,项海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妈,”邢岳的喉结来回滚动了许久,“回去你替我跟小海说,告诉他别来明州。”
“过阵子我就回东江了,到时候会给他打电话。”
“你让他踏踏实实上学,别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的等我回去。”
罗美华点了点头,“我会跟他说的。”
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是小海那孩子心事重,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自责,特别是现在留你一个人在这,他心里不好过。”
“也是害怕你会后悔吧。”
“他这个人...就是爱瞎琢磨。”邢岳抿起嘴唇。
“妈,你帮我转告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一分一秒都没有过。”
-
今年东江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晚一些,像匆忙赶赴一场迟到的约会,当邢岳下车的时候,漫天的雪片正加速下坠。走进监舍大门这几步路的功夫,睫毛上都挂了雪花,又倏地融化。
他低头掸掉粘在身上的雪片,睫毛上冰凉的水珠也跟着滚落。
又回来了,这个还算熟悉的地方。
拉开监舍的门,以耗子为首,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老,老弟??”人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你咋又回来了??”
“你跑哪去了?说走就走,说回来又回来!”
“还以为你早就出去了呢!”
“你不是又给逮回来了吧?”
“小老弟说你治病去了,真的假的?”
“看你挺硬实的,啥病啊?”
“......”
邢岳一边哼哼哈哈地应和着,一边抱着东西回到自己原来的床边。
耗子跟过来,“人家小老弟都出去了,你还不知道吧?”
邢岳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那张空荡荡的上铺。
上面的床单板正,被子也折得整整齐齐,就像那个离开的人从没出现过。
他“嗯”了一声,就把自己的东西扔到床上。
“他没跟你说?”耗子的一双小眼睛机警地打量着他,“你俩以前关系不挺好的吗?”
邢岳有些累了,随便敷衍了几句,把他和他过剩的好奇心打发走,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捧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起来。
可直到屋里的十个人都睡熟,那本书愣是连一页都没翻动过。
窗外的雪停了,天也迅速放晴,虽然月亮只有半边,夜却成倍地清亮着。叫人分不清透进窗格的银辉是来自天上的月还是地上雪。
世界变得很安静,静得像只剩了一个人。
邢岳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倒了杯水,又回来。
他不断调整着位置和角度,直到那半个月亮完整地落进杯子里。
月光在水面浮浮沉沉,破碎了又完整,相聚了又分开。
他屏住呼吸,稳住手,让月亮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干杯。”随后他小心地举杯,把微凉的思念一饮而尽。
-
终于盼到周末,邢岳去打电话。可一路上他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七分紧张,三分兴奋。
兴奋是理所当然的,可紧张...他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那不是他最最熟悉的人么。
有多久没见过项海了?又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等会儿要怎么开始?许许多多的话,该说些什么?他在做什么?还好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揉皱又摊开的信纸,满是曲曲折折的纹路。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开口,听筒里的嘟嘟声就结束了。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邢岳毫无意外地凝滞在电话旁。
“喂?”那边提高了些音量,还伴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正在路上走着。
邢岳紧捂住话筒,狠狠清了清嗓子。
“是我。”
话音未落,那边就安静了,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邢岳等了一会儿,“小海?”
“小海??”
“哥?”
激烈的呼吸声瞬间扑进听筒,“哥!!!”
然后项海就哭了,就那么站在路边,捧着手机,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邢岳被他哭得心都乱了,自己的鼻子也酸得要命,可身边有不少人,又不好意思发作,就只能拼命忍着。
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操,别他妈哭了,等会儿没时间了。”
项海这才勉强平静下来,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哥,你啥,啥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