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
三更半夜还忙成狗的职业,除了警察大概就是医生了。
都是些替别人的生命操持,奔走的人。
项海从没在这个时间来过医院。原本以为急诊室会很冷清,值班的医生护士可能都在打盹。想着自己要把人家喊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当他进了急诊室,才发现这里的喧闹和血腥程度,丝毫不亚于一个犯罪现场。
有打架脑袋被开瓢滋滋冒血的;有喝得人事不省,摔得骨头露在外面仍打着呼噜的;有从车祸现场抬过来的;还有被鱼刺卡了嗓子的...
项海基本上算是这间屋子里最清醒的病人。
因此他被告知先坐那等一等,医疗资源要先紧着那些清醒不了的。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期间他想给邢岳发消息告诉他这边的情况,可手又不方便。还想着或许他等得不耐烦自己就走了,或者会进来看看。可始终也没见他的人影。
终于轮到项海了。
小护士先替他清洗了伤口,又抹上药水。见他穿着警服,就多看了两眼,“这是工伤吗?”
“算是吧。”项海回答。
“怎么弄的?”小护士又看了他一眼。口罩上方的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绳子勒的。”
小护士皱了皱眉,“啧”了一声,缠纱布的动作更小心了。又叮嘱他,“这几天伤口别沾水,每天换药,别吃刺激性食物,多休息。”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放心,好好养着,应该不会留疤。”
“好的,谢谢。”
“那个,你,自己会弄吗?”小护士好像有点不放心,“不行你就还是来医院,我帮你换药。”
“没事儿,我能行。”项海冲她笑了笑。
再次谢过了小护士,项海拎着一大包瓶瓶罐罐的药水药膏,还有一堆纱布和棉球走出了急诊室。
外面的等候区很安静。一排排的塑料座椅,有红有白,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十来个人。
项海一眼就看见了邢岳,在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倚着硬邦邦的塑料靠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这人睡得还挺沉。头仰着,枕着身后的墙,嘴唇到下巴再到喉咙被牵扯出漂亮的线条。白亮亮的灯从正上方照下来,细密的睫毛就投下一道弧线。
是啊,太困,也太累了。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和邢岳相识才几天?可几乎每一天都在熬夜。
窗外已经蒙蒙地有了些亮色,黑夜已经褪去,新的一天即将正式登场。
项海不忍心把他叫醒,自己也困得睁不开眼,索性就隔了几张椅子坐下,也往后那么一靠。
可这塑料凳子直直坐着还凑合,想靠着睡觉还真不舒服。
他左右变换着姿势,怎么躺都觉得硌的荒。又歪过头看了眼邢岳,睡得纹丝不动。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伸得老长,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一副睡着也要较劲儿的模样。
正看着,“哇啦”一嗓子,一个小孩儿的哭声陡然响起。项海毫无防备,被吓得一蹦。
歪在椅子里的十来个人都被这一声给喊精神了,纷纷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拼命哄着,“哦哟哦哟,不哭不哭了噢,打完针就好了,就不难受了噢!乖宝宝!哦哟哦哟...”
邢岳也被吵醒了。皱着眉,满脸的火气,眼皮双得很夸张。他收回腿,放开双手,直了直身子望过去。发现项海正坐在不远处,这才搓了搓脸,问他,“完事儿了?”
“嗯。”
“啥时候出来的?”
“就几分钟。”
“咋不叫我?”
“...正要叫你呢。”
“你坐那么远干啥?”
......
这人,毛病可真多。
项海拎着袋子过来,坐到他旁边。
“大夫咋说?”
“没大夫。就小护士帮忙处理了伤口,上了点药。”
“那护士咋说?”
“护士说,”项海吸了吸鼻子,“要加我微信。”
“啥玩意?”邢岳立马就不困了,狗眼一立,“你加了?”
“啊。”
狗眼又一沉。邢岳狠狠舔了舔嘴唇,用手一指,“你就撩吧,啊!”
顿了顿,咬着牙说,“你就是一狐狸精我跟你讲,净他妈勾搭人。”
项海腹肌都笑出来了。
“还他妈笑!”邢岳觉得自己又要被他传染,拼命忍住,站起身,去拽他,“起起起,还赖着呢,赶紧走!”
出了医院的大门,很快就打到了车。
上了车,俩人并肩坐在后排,邢岳就嘱咐他,“今天你就在家歇着吧,不行明天也歇了吧。”
“嗯,今天睡觉,明天再说。”
“你这手,能拧动钥匙么?”邢岳朝那双手看过去,纱布从手腕一直缠到手掌,也裹住了半截手指头。
“没问题。”项海举起手,勾了勾上半截手指,表示还可以伸缩自如。
细碎的红线从纱布的边缘钻出来,朝他指尖的方向蔓延,不算密集,可依旧像小针,扎着邢岳的心。
他收回目光,“等会儿你手机定个闹钟,就,十二点半吧。”
“干啥?”
“不吃饭啊?”
“还定时起来吃饭?”项海乐了,“啥时候醒了啥时候吃呗。”
“让你定你就定,别到时候敲你家门听不见。”
“谁敲我家门?”项海看着他,“外卖么?不用了邢哥,回头醒了我自己叫个外卖就行。”
“不定就算了,别关机就行。”邢岳头枕在靠背上,倦倦地闭起眼,“要是敲不开门,我给你打电话。”
第三十五章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一个艳阳天。
把项海送到楼下,邢岳自己也摸回了家。
进了门,一头栽进沙发。他要抓紧时间睡会儿。
赶在昏睡过去之前,他定了个闹钟。才扔下电话,又抓起来,撑着眼皮给秦鹏发了条微信:
-二河还在医院看着李东兴,等会你找个人去换换他。
几乎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人就睡着了,手机砸在胸口。
两个小时的时间,脑子里挤进了成堆的碎梦,就像个万花筒,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
睡得不安稳,他的睫毛抖个不停。
时而,罗美华揪着邢逸清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时而是电话被接通,里面传出罗美华冷得发颤的声音,“邢岳,你,回来一趟吧。你爸,可能,不行了。”时而又是在漆黑的楼顶,迎着风,邢逸清背着身,像在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他冲那背影喊了一声“爸!”一转眼,那背影又变成了项海,依旧站在楼顶,面冲着深渊。
每一段梦境都与他有关,但每一组片段他都只能旁观。
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本色演出。
班主任老师拿着他填好的志愿表,语重心长地劝,“邢岳啊,再考虑考虑,你成绩那么好,再多添几个学校,啊?”
少年不说话,老师很无奈,“你咋这么死心眼儿,为啥就报这一所大学啊?”
邢岳看着那少年转回目光,嘴唇动了动,可说了什么,他还是听不见。
手机闹钟终于响了,将他从稀碎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按掉闹钟,他的胳膊沉沉地搭在眼睛上。
操,这觉真他妈不如不睡。
又躺着喘了会儿气,邢岳“腾”地坐起来,拿着手机晃去了阳台。
点上一根烟,他拨通了罗美华的电话。
“妈。”电话被接起,他率先打招呼。
“邢岳啊,”电话里传来罗美华平淡的声音,“有啥事儿吗?”
“那个,”邢岳的语气也尽量保持自然,“中午我想过去一趟,能不能跟杜阿姨说,让她多加点儿菜?”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像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说,“行,我等会儿跟她说一声。”
“我十二点过去,就是你们平时吃饭的时间。”
“可以。”
“妈,你那,有饭盒么?最好是带保温功能的。”
罗美华又静了一下,邢岳赶快解释,“我装点儿饭菜就走,不在那吃了。”
“哦。”罗美华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动,“有饭盒,等会儿我给你找出来。”
“嗯,谢谢妈。”邢岳说完也安静了一瞬。其实他还想说,能不能让杜阿姨做个汤?香一点儿的,最好是用排骨煮的。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邢岳,”听他这边没了动静,罗美华忽然问,“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邢岳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手机扔地上。
这什么情况?自己把有对象这事儿写脸上了?
张晓伟那二愣子这么问也就罢了,毕竟是天天见面,那人又格外喜欢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