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行,那我就把你的材料先报给徐局。”邢岳朝前探着身子,把烟按进烟灰缸里,“这几天你自己也准备准备,局里和市局那边可能会有人找你谈话。”
借调的这种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不犯什么大的错误,这个人以后九成九就算是调进市局了。这也是崔振东愣了足有一分钟的原因。
邢岳说完就站起身准备走人,“回头你把手里的案子...”
“邢,邢,邢...”崔振东也站了起来,想叫住他,可后面那个字就像刚出锅的饺子,在嘴里翻来覆去,就是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不用这样,还是叫我邢岳吧,这样咱俩都自在。”看看,单是这种超越纯粹工作关系的苗头就足以让人不自在。
“对了,芸姐那案子有啥进展么?”
“...哦,有,有些进展。”崔振东回过神,“我们通过侯强提供的那个手机号,锁定了跟芸姐有密切联系的一些人。目前正在对这些人进行调查,也给几个兄弟单位发了协查通报。那个芸姐的租住地也找到了,不过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和她老公已经跑了。”
邢岳点了点头,“下午叫上老秦,田向还有小伟,咱们把这个案子再过一遍,你也把手头的资料做个交接。”
“嗯。”崔振东也点着头,不过跟着又站直了身子,“是。”
邢岳就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
“邢,邢岳。”崔振东把他叫住。
邢岳回过头。
“那个,谢,谢,谢谢你。”
邢岳也没拦着,就看着他把这句烫嘴的话讲完,脑子里却想起项海之前评价他的话,“也不叫你一声邢队,就那么直不楞登的...这人怎么这样。”
项海当时的模样挺有意思,邢岳现在想起来更想笑了
“你不用谢我,”一想到项海他心情就好了,连崔振东看着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这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儿。能不能站住脚,能出多少成绩还要看你自己。”
“不过,你是咱们振华分局走出去的人,这一点,到什么时候也别忘了。”说完他在崔振东的肩上拍了拍,就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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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正阳路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里,项海正坐在陈章的对面,接受领导谈话。
陈章最近心情不错。再过些日子,他的任命就正式下来了。到那时候,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别人叫他一声“陈所”了。
“项海啊,你的伤咋样了?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他对项海的事还是挺关心的,毕竟太过凶险。
“没事儿了陈所,不用休息了。”项海朝他礼貌性地笑了笑。
陈章打量着他,觉得他好像瘦了,就叹了口气,“项海啊,你这次是立了功,不过也的确是莽撞了。下回可不能这样,要讲究方法,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
“是!”项海立刻站了起来。
陈章摆摆手让他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分局的周勋找过你了吧,就是那边缉毒大队的队长。他递上来的材料已经到我这了。”
项海紧张地看着那叠纸,又看向陈章。
陈章抽着烟,“老实讲,我是挺舍不得放你走的。不过所里还是要尊重你个人的意愿。你...愿意去分局吗?”
项海蹭地又站了起来,“报告陈所,我愿意。”
陈章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年轻人啊,沉不住气,想啥说啥。就算愿意,也别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他又示意项海坐下,“你小子,这么积极,摁都摁不住,咱所里还真装不下你了?”
项海却没坐,仍站得笔直,“陈所,我喜欢咱们所,喜欢在这工作。可我更想当缉毒警,特别想。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陈章愣了一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没说不让你去,你先坐下。”
项海这才重新坐回椅子里。
默默地抽了会儿烟,陈章又看向桌上的那叠纸,斟酌着,“项海啊,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的情况......我有一些了解,也支持你的决定。”
项海猛地一个激灵,像被人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陈章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了解了什么情况?
是指自己的爸妈都吸毒,爸爸不单吸毒还贩毒,最后被枪毙,妈妈吸得放弃了一切,把自己扔给一个陌生的舅舅,然后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这个情况么?
这一瞬间,他又想藏起来了。藏到一个没有光,谁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刻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推到了热闹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用那种惊奇又厌恶的目光。
陈章知道了,所里的领导肯定都知道了。周勋也一定会知道。
那,邢岳呢?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陈章也有点慌了,“小,小项啊,你千万别多想。”
他赶紧站起来给项海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你不要多想,这是组织上正常的人事调查,每个人都有,我也一样。”
项海半垂着头,盯着面前的纸杯。里面的热水散出浓浓的白气,扑进他眼睛里。
“项海,你抬起头,看着我。”陈章按灭了手里的烟。
项海无法拒绝,只能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我跟你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白自己即将从事的是什么事业。还是那句话,不要意气用事。”
“一个人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也有可能是阻力。是动力就好好利用,但要懂得控制,不能被它顶着乱冲乱撞。如果是阻力,就勇敢地去面对,争取早一天把这包袱卸下来。”
陈章神情严肃地盯着他,直到他点了点头。
“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总免不了碰上个把亡命徒。”陈章的胳膊支在桌面上,搓了搓手,又拿起一支烟,“可缉毒警碰上的,无一例外,全是亡命徒。”
他沉浸在重新腾起的烟雾里,眯起眼,像是问着项海,也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现在咱们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嗯?”
项海摇了摇头。
“你猜猜。”
项海想了想,猜了个数字,“七十?”
陈章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七十七啦。”
项海还真有些吃惊,难怪感觉身边的老年人越来越多了。
“可你知道,咱们国家缉毒警察的平均年龄,停在哪儿吗?”陈章的笑意消失了。
项海张着眼。他不知道,更不敢猜。
“只有,四十一岁。”
“你懂吗,项海,只有四十一岁......”他沉沉地叫着项海的名字,却像在对别人说话。
他觉得项海可能懂了,但更可能没懂。毕竟他还太年轻,对于生死的理解和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一样的。
年轻的生命是美好的,是冲动,是热血沸腾,是不顾一切的,因此也是最容易消逝的。
陈章收回心神,再次严肃起来,“项海,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做为警察,在派出所也好,在分局也好,当民警也好,做缉毒警也好,你必须要保持清醒,不能意气用事。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更要对自己兄弟们的生命负责,懂吗?”
“是!”项海站起身,挺直脊背,朝陈章敬了个礼。
陈章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深吸了口气,目光落进项海的眼睛,“咱们把生命交给国家,但国家也希望咱们能好好活着。明白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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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会议室出来,邢岳直接上楼去找周勋。
他主要想问问刘强那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另外顺便打听打听项海工作调动的进度。
缉毒大队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里,周勋正叼着烟坐在电脑跟前,眯缝着眼盯着屏幕,然后又低头敲键盘。敲几个字,抬头瞅一眼。
两天没见,他的头发又打绺了。
邢岳直接搬了把凳子坐到他旁边,看着他那比按键还粗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小心地敲着。
周勋朝这边瞥了一眼,又看回屏幕,“邢岳啊,啥事儿?”
“那个刘强审了么?”他看着周勋打字,真恨不能替他敲键盘。
“啊,审了。”周勋又小心地按下保存键,这才狠狠地吸了口烟,从屏幕前转过身子,“那小子什么都认了,就是不承认认识赵郎。”
“操。”邢岳皱起眉,不过也没太多意外。要是这么简单就认了,还叫什么顽固的犯罪分子?
“那你咋办?”
“接着审呗。”周勋抓了抓头发,“唉,主要是没有直接证据,就靠着那四个也不行啊。”
“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那天你是怎么找到钢铁厂去,把他们堵那的?”周勋琢磨着邢岳肯定是搞到了什么消息,就想看看他那还能不能搞到别的线索。
“啧,这你就别打听了吧。”邢岳挑了下眉,“要是有啥消息,我再告诉你。”
周勋也就不问了。
“那个,咳,”邢岳往他跟前凑了凑,“项海调动的事咋样了?”
“哦,办着呢。”周勋又叼起烟,给邢岳也递过来一根,“我把报告打上去了,也收到正阳路派出所那边的回信儿了。他们把项海的资料给我传过来了。”
他被烟雾呛得半眯起眼,“嘿,没想到,那小孩儿还真是跟咱缉毒这行有缘啊。”
“啥意思?”邢岳下意识地开始警觉。
“你还不知道吧,”周勋把烟掐在指间,“他爸妈都是......”
话还没说完,邢岳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掀翻在地上。
他拽着周勋就朝门口走,力气大得吓人,“走,出来,外面说。”
“哎,哎!”周勋没防备,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撞在他身上,“操,你他妈干啥啊?”
“你有病啊!操!松开!松开!”
邢岳不理会他的挣扎,一路连拖带拽,直到把他塞进了安全通道。
“嘭”的一声,厚重的安全门在身后关上,通道里亮起了灯。
“你什么毛病?啊?你他妈什么毛病?”周勋终于把邢岳的手甩开,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胳膊。路上听见“嗤啦”一声,他怀疑自己的衣服都被拽裂了。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邢岳阴着脸,沉着声音。
“什么玩意什么意思?”周勋气还没消,又被他问得发懵。
“你提项海的爸妈是什么意思?你他妈不想要他了?”邢岳比周勋高出大半个头,背着光,周勋整个人沉在他的阴影里。
周勋也是一肚子火,猛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啥呢?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要他了?你是不是有病??”
“那你提他爸妈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