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滑孙头
一直以来嘴上没有相信过,实际上他心里还是隐约察觉到了真相,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没有嫌弃过。
因为他知道,她没办法。
生活有时候就是特别无情,就像是一把刺刀,把人刺得血肉模糊。道德观念在生存面前,渺小得几乎看不见。他甚至责怪起自己来,是自己太没用了。如果他和他表哥一样,成绩好,考上大学,做了村长,那小玉需要去做那些事情吗?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愿意做,是不得不做。
虽然嘴上骂着难听的话,他心底最深处,还是有着异动。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迹象。他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再回过神的时候,脸上全是水。他抹了一把,今天的雨水真是又涩又咸。
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他一抬头,发现谷小玉家门外站着一个黑影。那抹黑影离着太远,掩在黑夜下,辨不清楚模样。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个黑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腿脚利索的年轻男人。
王贵紧皱起了眉,现在很晚了,却有个谷小玉却和一个男人出了门,这很不正常。
在王贵的记忆里,谷小玉是一个不会深夜和人出门的人。就算是做小姐,现在已经回到了村里,当着谷大柱的面,她是怎么也不会去做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谷叔身体还好的时候,一直在外打工。留下他老婆和谷小玉两人守家。那时候经常没事能听见,谷婶叉着腰阴阳怪气地骂谷小玉是个吃白饭的。他记得有一次,谷婶非要说谷小玉夜里在外面瞎浪会野男人。谷小玉不承认,她就把谷小玉捆起来,吊在梁上,把全身都剥得精光,用皮带打她。惨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那时候他才知道,谷婶是谷小玉的后妈。
那一次后,谷小玉变得越来越内向,不爱和人多相处,胆子也很小,天一黑绝对不出门,就连王贵要见她,都得隔着一道围墙。
而此时,谷小玉却一反常态,默默跟在那个男人后面往深林腹地里走去。他远远地能看见,谷小玉的拳头捏得死死的,脸色也是异常的红。她每一步踩在软泥上,都会把水溅起来。看见谷小玉这个模样,王贵心底忽然腾起了一种不安感。
前面的男人,不时地回头,嘴角歪在一边,笑得很流氓。他一直滔滔不绝地和谷小玉搭话,就算是谷小玉眼睛吊着,他依旧是摆出一副无赖脸。
王贵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流言蜚语,还想起了昨夜谷小玉的分手宣言,胸中感觉有股子火要奔腾而出。一怒之下,他干脆悄悄跟上了两人。
谷小玉那天的反应特别奇怪,慢慢吞吞地跟在那人身后,脑袋几乎垂在地上,黑夜里,像是一个佝偻的太婆,走路十分僵硬。
王贵悄悄跟在后面没有露面,他心里暗想这个人多半是谷小玉的姘头,要不就是恩客。他越想越气,加上这时候乌云密布,下着雨,到处都是黑暗,于是他便在地上随意找了块砖头,想要给这对狗男女一点颜色看看。可就要冲出去的时候,那两人忽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甚至动起手来。王贵心中一急,就要冲出去,谁知道,这个时候,他发现又有一个人影出现了。
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盖住了,那人脖子上的金链子却晃得人眼睛疼。那人有些眼熟,平头,背宽腰阔,嘴里叼着根烟,看起来很像社会上不好惹的人。看见那人王贵忽然有些不敢出去了,他拽着砖头又回到了那颗粗壮的大树下,把自己隐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带着大金链的男人,走上前,一把扯过谷小玉的头发,带着几分威胁的口气喊道:“谷小玉……谷曼?”
谷小玉忍着疼,抱住头,看向那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她咬着牙,小声嘟囔了几句,大金链男人放开了她。
谷小玉喘了两口气,白色的雾气拼命从她嘴里冒出来。两个男人,一个蹲在地上,一个站在土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个围成了一个夹角,把谷小玉围在了里面。
王贵此时心跳如雷,他有些害怕,但是下意识地还是悄悄挪动步子朝前。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小坑,坑里面有把生锈的铁耙。王贵看了一眼,咬紧后糟牙胆子一熊,心道去他妈的,借着雨夜嘈杂的雨点声,跳进了坑里。
还不等他缓口气,就听见谷曼的声音。
谷小玉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撒在地上:“这是什么意思?”
“就和纸上写的一样,是一样的意思。”
“我不会让张福去的,你们想都不要想!”
“谷小玉,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男人声音像是从后糟牙挤出来,带着威胁。
谷小玉瞪着那人,毫不相让,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张福去的,这张纸作废。”
大金链子听言,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他嗤笑道:“老子他妈钱都给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谷小玉朝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她还是绷着身子,扬起下巴:“我把钱还给你们,三千是吧,我把钱都给你们!”
大金链子突然笑了:“三千?”
谷小玉一愣:“难道你们想狮子大开口?”
大金链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去你妈的,老子给了三万,你他妈说三千!”
躲在坑里的王贵听他们的话,汗水顺着脑门就滴了下来,听这些人的意思是,他们花了三万买了张福?花那么多钱买张福干嘛?卖给别人家做儿子?
谷小玉又开口了:“三万就三万,我给你们,这件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大金链子瞥了她一眼:“哟,有钱了啊?”
说完跳下土堆,逼近谷小玉。谷小玉面色平静,目光直直地看着地面,没有畏惧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大金链子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谷小玉的耳廓。谷小玉吓了一跳,连忙朝旁边退了几步。旁边的男人这时候站了起来,两人朝着谷小玉逼近。
“赚了不少钱吧?”大金链子眼神赤裸裸地上下打量着谷小玉,“这样吧,如果你让我们哥俩今晚上泄泄火,我就当今晚这事没发生。”
谷小玉皱紧眉,朝男人脸上吐了口唾沫,狠狠地骂道:“去你妈的,痴心妄想!”
大金链子眼睛一瞪,抹掉脸上的口水,瞬间扑倒谷小玉,把她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开始扒她的衣服。谷小玉只是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她几乎出不了声,哭嚎着蹬着腿挣扎,可是怎么也抵抗不了身上两个强壮的男人。
她放声哭嚎,叫着救命,远离村庄的地里悄然无声,只有她的哭声。
王贵躲在坑里,紧紧拽着那把生锈的铁耙,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很冷。他仿佛只剩于一个紧闭的空间里,这一刻,雨声、虫叫声、男人的淫声秽语、谷曼的痛苦惨叫全都消失了。
*****
等他回过神来,地里只剩下谷小玉一个人了,谷小玉躺在地上,浑身赤裸。雨水打在她身上,她动也不能动。王贵从坑里爬出来,跪着往前爬过去,捧着谷小玉的脸。谷小玉气息很弱,脸色惨白如纸,下身鲜血淋漓。王贵哭了,嚎啕大哭,眼泪一遍遍从脸颊上滚落。
他抱着谷小玉,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帮谷小玉穿好衣服,打算把她扛回家,这时候谷小玉拦住了他。
谷小玉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王贵低着头,没吭声。
谷小玉又问:“你什么时候在的?”
王贵眼眶一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
谷小玉挥了手,打断他的话。
谷小玉气息微弱地说:“去前面,前面有个荒屋。”
王贵:“先回家,你这样……”
谷小玉摇头:“王贵,算我求求你,我不想让我爸看见。”
她吸了口气:“太脏了……”
王贵忍不住又哭了。
两人到了谷小玉说的荒屋,她拉住了王贵,问:“你听见了什么?”
王贵一时有些僵硬,想要否认,却看见谷小玉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王贵只好点头承认:“我听见了,对不起……”
“没事。”谷小玉摇头,苦笑了声,“本来我们就没什么关系。”
看着谷小玉的表情,王贵心里泛起懊悔不已的感觉,他想要去抓谷小玉的手,谷小玉一闪避开了。
谷小玉看向他,表情很奇怪,好像在做什么决定,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就这样看着王贵看了许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王贵觉得每一分每一秒此刻都变得异常的艰难。
谷小玉突兀地开口:“王贵,你是刘大娘的侄子吧。”
王贵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谷小玉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复杂,仿佛内心在做激烈了斗争,过了半晌,谷小玉叫王贵把那几张揉烂的纸拿过来。
王贵看了一眼,皱巴巴的纸上,字迹都被雨水弄得模糊了。
谷小玉拿过纸,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她开口说:“这是卖身契。”
王贵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想起刚才的对话,难道……张福真的被卖掉了?
谷小玉叹了口气:“张治水把张福卖了。”
张治水这人虽然混账,但是居然做出卖掉亲生儿子的事情,真是让王贵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谷小玉又说:“你还有个弟弟你记得吧?”
王贵愣了下,不明白谷小玉干嘛突然提起他的弟弟。
谷小玉抬起头望向他,眼神里毫无掩饰的怀疑,她小声自言自语了句:“你不会和他们是一起的吧?”
王贵猛地摇头:“你什么意思?”
谷小玉下定决心般咬咬牙:“你弟弟也被卖了。”
王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她,连忙摇头道:“我弟弟在学校读书呢,我还看他照片了,他还给我写信来着。”
谷小玉轻轻笑了下:“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不回来?”
王贵还是不敢相信。
谷小玉问他:“还有郑婶家的,张叔家的,他们的孩子都去读书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怎么可能?”王贵瞪起了眼睛,但是谷小玉嘴角挂着的带着讽刺的笑容,分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实话。
谷小玉转过头,看向虚空:“我三年前出去打工,有一次去送外卖,在歌厅遇见了镇上的那个小霸王。他当时喝醉了,就告诉我,他们有个大老板,要他们联系村里有适龄儿童的家庭,把孩子送过去。”
“送过去干嘛?”
“……”谷小玉微微张开嘴,顿了几秒,最后还是摇摇头。
王贵看着她,努力想看出点什么。谷小玉明显知道些什么,却什么也不肯说。他隐约中觉得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一时间他想到了很多,就像电视里的,有些人做什么法,把孩子们做成剁成了肉馅,或者是把他们卖到了其他家里给人做儿子。
过了好久,谷小玉哀求道:“王贵,想想办法,把张福保住,他是村里唯一的孩子了,千万别让那些人买走他。”谷小玉脸色惨白,看起来很虚弱。
王贵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而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农民,只会地里干活,他该做什么,下一步该干嘛?
谷小玉嘴里说的那个小霸王,他知道,那人后头还有人,连他姑姑都让他不要去惹那些人。他弟弟在四年前被送走,那时候的景象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外面开来了两辆车,一辆小巴车,一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几个人,然后父母就把弟弟牵出来了,其他人也都跟着把自家孩子牵了出来,排队等上车。背着鼓囊囊的包,孩子们脸上都是兴奋,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当时王贵年龄太大了,他看着那一幕,多少有些羡慕。每家都喜笑颜开的把孩子送车上去,有男有女,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二岁,他已经十七了,超过了年纪。
每上去一个,跟着的家人就能拿一个厚厚的红包,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他还记得他妈妈说,弟弟出去读书了,要赚大钱了。
怎么会成这样?结合到谷小玉今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有刚刚谷小玉说的那个故事,再想起那个镇上的小霸王。王贵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四年前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个可怕的地方。
谷小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王贵突然从胡思乱想中抽离,看见谷小玉一脸尴尬,扯了扯他的衣服:“帮我打点水来,我想要清理干净。”说完她动了动,下身有血混合着白色的东西流了出来。
王贵心里万分愧疚,看着谷小玉虚弱的模样。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谷小玉身上,让她注意安全保暖,还把自己手机留下给她。
从荒屋里出来他心里全是谷小玉的话,他想起这些年来,弟弟不见踪迹,消失的孩子们,四年来从来没有回来过,他们只收到了信,而其他的,电话,照片都没有见过……突然,他想起了那些弟弟寄来的信,那些信被妈收起来了,也许……那些信里会有什么……于是他没有立刻返回荒屋,而是去找那堆弟弟写的信。可是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也找不到,看了眼时间,他才幡然惊醒,居然过了那么久了。
等他提着水再去荒屋的时候,却怎么没找到见谷小玉,一个刚被欺负了的女孩,能去哪儿?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黑夜里,风雨交加,谷小玉又刚经历过暴行……电闪雷鸣,雨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猛地跃起,冲到谷小玉家,刚打开门,扑鼻而来的就是粘稠的血腥味,他动了动鼻子,压住心底的惊惧,走了进去,下一秒却是愣住了。
地上,天花板上,墙上铺天盖地全都是血,还有谷大叔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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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大叔的身子埋在厚厚的棉被里,只是脑袋侧向王贵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时候天气很冷,蝇虫却在周围发出“嗡嗡嗡”烦人的声音。王贵脑袋里一直都是“嗡嗡嗡”“嗡嗡嗡”嘈杂的声音,他紧紧捂住脑袋,慢慢蹲下身子。
好害怕。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