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滑孙头
“就养在刘家,后来长大点的时候就被卖掉了。”池剑回答。
容铮站在走廊上,手掌扶在栏杆上,眼睛望着对面的窗户。有飞蛾绕过窗户上的栅栏飞进屋里,然后冲走廊上的壁灯飞了进去,“啪”的一声,一股焦糊味冒了出来。
过了会儿,他小声问道:“是黄媛吗?”
池剑那边顿了顿,没说话。
容铮直直站着,放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他在等一个回答。
“是。”
好了,回答了。
池剑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烟,眼角一跳一跳有些发疼。
半响,电话那头传来容铮的声音:“知道了。”
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颤抖,音调也没有变化。还很简洁,的确是容铮的风格,池剑把烟在台阶上碾灭,站了起来。
容铮问:“那两个孩子呢?”
池剑方才怔住了,突如其来的转换话题,让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聚焦点。
“啊?”
容铮称述:“在刘兰家院子里发现三具骸骨,除开一名成年女性,剩下两具均为孩童,一具为三岁男尸,一具为五岁女尸。”
池剑猛然回过神:“哦,想起来了。”
“有信息吗?”
池剑那边声音顿了下,似乎在调整心态:“有一件事情,小卖部的店主告诉我,之前他们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前几年被刘兰赶走了。”
“刘爱国当上村长之后?”
“对。”池剑打了个喷嚏,“那家人和刘兰有大仇。”
第293章 地底封印的残肢(八十四)气急败坏
之前容铮打听过,知青跑了,留下刘兰孤儿寡母。
刘兰父亲做主,给刘兰找了个外村的男人。那男人长相有些磕碜,年岁比刘兰大一轮,但是好在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像那知青是个徒有其表的人渣。可刘兰死活不肯再嫁,这行为惹怒了老子,将她赶出了家,要她自生自灭。
那个年代,被赶出家,等于没有饭吃,那就真的可能没命了。
家家户户米缸都没满,没人会乐意施舍她一袋米。刘兰带着个孩子,王老爹想的是,她撞了南墙总得回头,没想到刘兰却不,脑脖子硬,硬是靠自己活了下来还把孩子一天天带大。
她什么活路都做过,最脏最累的。村子里都是茅房,没有下水管,一般是有掏粪工。刘兰就嘴上围了块布,下去掏粪。她要价不高,一袋子米就行。平时还帮忙洗衣,缝补衣服,在山上找了块荒地开垦了一小亩地,种种菜,养养鸡,也居然活了下来。
按照道理来说,村民们不说对刘兰赞扬,也该对她同情。可偏偏村子里对她都是各种讥讽,有笑着说她自讨苦吃,有讽刺她要男人不要爹的。当然这其中女人居多,都是知青早先惹下的风流债。
小孩子嘴却是不把门的,把听到的笑吟吟说出来。
经常村头村尾对着小小的刘爱国喊:“没爹的小杂种!”
刘爱国经常被人欺负,其中以吴老二家最厉害。吴老二家有钱,吴老二媳妇长得漂亮。早前也和知青走得近,经常得意洋洋地说,知青为她写了诗,知青送了她朵花。
后来嫁人生了孩子,还和知青不清不楚,想着要和知青私奔。可是没料到,半途刘兰居然怀了知青的孩子。
得知知青丢下刘兰跑了,她笑了几天几夜,刘兰被家里赶出来了,她就雇了刘兰来家做活。什么最累,什么最脏全都丢给刘兰做。还要面上讥诮地叹息:“要不是我,你还真活不下去。”
刘兰只能低着头,佝偻着腰,配合着谄笑道:“是啊,要不是有你,我哪里能把他的孩子拉扯大啊!”
对方背过身气得砸了杯子,大骂道:“没爹的野杂种。”
对,这句话就是从吴老二媳妇嘴里传出来,被吴老二大儿子捡了去,仗着自己个子大,经常找刘爱国麻烦。
刘兰上门找人,吴老二媳妇就说:“不就是孩子们耍耍闹闹嘛,当不得事。”刘兰一个瘦弱女人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
有了家长撑腰,孩子们欺负人越演越烈。到最后居然哄闹着让刘爱国喊自己是杂种,不喊就把刘爱国推进了河里。刘爱国救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泛白了,那些孩子见事情惹大了,连忙回家躲了起来。
见儿子昏迷不醒,刘兰眼眶通红,气得发狂直接冲到了吴老二家。
吴老二媳妇阴阳怪气地瞥了她一眼:“这是你家孩子命不好,管我们家老大什么事。”说完就拿棍子把刘兰赶了出去。
刘兰要找村长,她要讨个说法。
吴老二媳妇这回变了个脸,没等他们进门,拉着三孩子走到门外大声嚎哭。
“看看我家孩子被那孩子伤成啥样了,要不是他打我家孩子,我家孩子能把他推下水嘛!”
村长这一看,吴家三个孩子都鼻青脸肿的,一看就不像是小孩子打的。
可是刘兰势单力薄,王老爹还生着气,已经把刘兰从家谱中除名了。村长和吴老二刚喝过酒,也就是来看看情况,看见三孩子打得不清,心里觉得也是教训了,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了。
吴老二媳妇得意洋洋地仰着头,一步一颠地走到刘兰面前,恶狠狠道:“明天我就弄死你家小杂种。”
她说的不过是专门气刘兰的话,刘兰却气得发抖,眼睛开始发青。
后来刘爱国活了下来。这件事情大家都当过了,可是没多久,吴老二媳妇又嚎了起来,拿着镰刀冲到刘兰家,要刘兰把孩子交出来。
池剑咳嗽一声:“吴老二家小儿子和二女儿不见了,有人说之前见到两孩子和刘兰说过话,吴老二媳妇就认为刘兰把孩子藏起来。村里去了很多人,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些人举着锄头,拿着框把刘兰和儿子赶出家,把整个院子都翻开了,屋内所有东西都砸烂了,什么也找不到。
容铮皱起眉。
池剑继续说:“当然找不到了,吴老二媳妇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孩子就在自家地底下。现在的刘家就是以前的吴家。刘爱国当上村长后,刘兰就想办法把吴老二一家赶了出去,占了他们家的地,修起了现在的房子。”
等池剑说完,容铮挂上电话,他快速走进屋内,把门紧紧关上。
刘兰还在和吕傅勋讲故事:“也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她精神状态不大好,快临盆了我才发现她怀了孕。那天难产,出了好多血,血怎么也止不住,她就那样死了,我只好把她埋进了院子里。”
“孩子呢?”
“肯定也死了啊,脐带把脖子缠了一圈,脸都紫了。”
吕傅勋摸起了胡子:“死了?”
这时候,容铮走到她跟前,陡然开了口:“这时候了,还不说真话吗?”
刘大娘吓了一跳,出了一身冷汗:“没有,没有,我没撒谎。”
容铮看着她,下一秒,他拿出手机,将刚刚池剑的汇报录音放了出来。刘大娘越听,脸色越白,不一会儿她就坐不住了,身体摇摇晃晃,和树枝上的枯叶似的,就要倒了下去。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肩上,刘大娘打了个寒颤。就听见耳边冰冷的声音响起,让她脚底下都感到一阵刺骨冰寒。
“没工夫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要是不愿意老实交代,我也不和你浪费时间了。”
刘大娘瞪大了眼睛,那双五指修长的手,陡然生出几分力,刘大娘赶紧自己的肩几乎要被压垮了。
“既然当年的事情,你不清楚,那就只有找刘爱国问清楚了。”
“不要!”刘大娘厉声惨叫,“他什么都不知道,别去找他!”
容铮站直身子,不和她废话,直接朝门外走。
吕傅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朝刘大娘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也跟着站起身,打算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刘大娘忽然叫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舒墨!”
容铮猛地顿住,回头,危险地眯起眼睛:“做什么?”
刘大娘眼眶通红,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个男的,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他脖子上有条吊坠,是那个女人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出,把吕傅勋弄懵了,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金色镜框寒光一闪:“那女人就是你带回村的女人?”
刘大娘点点头,朝吕傅勋投去哀求的一眼,耸了耸肩:“别找我儿子,我儿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吕傅勋的眼眸闪了闪,不动声色朝容铮看了一眼。
刘大娘低下头,脱力地晃了两晃,有气无力笑了一声:“看见你们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为那女人来的。那孩子……那孩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黄媛。”容铮转过身面向她,“她的名字叫做黄媛。”
刘大娘麻木地摇摇头:“不记得了,或许是那个名字吧。”
“看来你不记得了。”容铮慢慢朝她走去。
突然她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脸瞬间由白转红,冲着容铮气愤地大声哭喊道:“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你们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情,我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日子,马上就要更好了,你们为什么要过来!”
容铮顿住脚步,冷冷地看着她。
她气喘吁吁地侧脸在肩头上蹭了蹭,把脸上弄干了些,随后抬起头和容铮对视:“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们把他关起来逼问,他也都什么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让我儿子知道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是污点,我要把这些事情全部擦掉,让她们统统烂进肚子里。谁告诉你们的,我要把那些人的嘴撕烂!一群白眼狼,不知道靠谁有了今天的日子!”
容铮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歇里斯底地发着脾气,他侧过脸,看见吕傅勋正嘴角勾起,忍俊不禁地看着眼前女人撒泼,似乎觉得很有趣。
“嘭”的一声,刘大娘猛地朝桌子踹了一脚。桌子本就老旧,桌板和下面的架子是分开的,需要用的时候,再搭在一起。此刻被刘大娘一踹,桌子应声倒地,上面的资料照片全飞在半空中,哗啦啦地往下落。
一张照片落在了她的面前,上面是整整齐齐在水泥地上排着的骸骨。
刘大娘看了一眼,似乎觉得很有趣,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嘴唇:“就算只剩下骨头,她也是个美人啊。”
容铮看着她,顿了几秒后,随后他走道刘大娘面前,蹲下身,慢慢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照片。
“给我一个名字。”案件基本还原,拼图也只差一角。
他抹了下面上的灰:“我要一个名字。”
失踪女孩案子必定和黄媛一样,根据现有资料,谁抓走了黄媛,谁就是造成这一系列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刘大娘扬起下巴,半张脸被光照着,花白的鬓角更往后延伸了几分。瘦骨嶙峋的脸上,她嘴角拉扯起来,眼角却往下耷,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丑陋表情来。
她重复了一遍:“不关我儿子的事情。”
吕傅勋翘起二郎腿,看戏一样吹了个哨:“今天真是看了场母子情深的好戏呐。”
刘大娘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撇开脸。
容铮盯着她,目光落在她不停来回揉搓的手指。上面长满了冻疮,她把抠弄着疤,血丝冒了出来。她却毫无知觉。
他又问了一遍:“那个人是谁。”
“贾老板。”这次干脆利落,刘大娘直接说了出来。容铮回头看她,对上她挑衅的脸。
“告诉你们,也没用。你们动不了他。”她笑得扭曲。
“我们可以打个赌。”容铮板着脸站直身子,默然一会儿,然后笑了:“没有一只野兽,能逃出牢笼。”
一句话同时穿透了在场的两个人。吕傅勋默不作声地把头往后一仰,把自己藏进黑暗里。刘大娘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半晌,她说:“我会赢的。”
“我从不会输。”容铮冷漠地收回目光,似乎嫌在这里多一分钟都是煎熬,径直朝前走。
背后响起带着哭音的呢喃声。